我坐在一见钟情酒吧里,心事重重,酒桌上一杯啤酒、饮料甚至白开水都没有。
有些真相,当你越来越接近的时候,你自然会感到害怕,因为所谓的真相,残忍到你不能接受的程度。
嘈杂的音乐对于我而言是摆设,因为我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脑海里一片混乱。
突然,我感觉到有一个人坐在我身旁,不用看都知道她是谁。就算我看不到她的样子,我都认得她身上的那股香水味,总会令人想入非非。
没想到,她已经学会喷香水了。
干嘛一直不回复我信息,电话也不接。
最近很忙,你也知道的。我把头扭过一旁,不敢与她对视。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似乎也知道,我应该为这件事而生气。
没有。我脸不红,心不跳地骗着她。
我没有错,那天,行凶者已经出现了,只是我们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的存在,是你和我都无法想象得到的。
我站起来,语气有点沉重地说着: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真的接受不了,你明白吗?为什么每一件案件都有如此心酸的一面!
我再次把她狠狠地甩在身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气越来越冻,窗外的冷风呼啸呼啸地吹刮着家家户户的玻璃,发出尖锐的声音。树枝树叶被吹得骨离破碎。
我站在窗户前面,左手把窗帘拉开,哀伤无比地凝视着外面的世界,陷入了阴暗、狂风暴雨的一面。
我微微地叹息着,把窗帘轻轻拉上。
重新坐到笔记本电脑的前面,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头昏脑胀,无法正常思考。
我突然怀念抵御高科技的时代,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
电脑的盖子被我轻轻合上,我拿出钢笔和白纸,戴上眼镜,深呼吸着,以笔代替嘴巴,在白纸上畅所欲言。
白纸的正上方有一个醒目又耀眼的标题:余宗的死亡鉴证报告。
各位陪审团,当我开始为不幸者余宗撰写死因裁决的文书的时候,同一时间,杜家的灭门惨案的行凶者也被我找到了。
整件案子或者整件事,我都只能用一个悲催来形容。这件案子总能牵引每一个内心软弱的一面,教你认清世界最真实的一处。
前天,陈医生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余宗一早患有白血病的事实,他带自己的女儿进行血型测试,看看是否能够为他换血。可惜血型并不相符,而且他还意外地发现自己多年的女儿竟然不是亲生的。
血型或者各方面都在不约而同地指出,她不是他的乖女儿,一点都不是。
写到这里,我不禁脱下自己的眼镜,轻轻地按揉着疲累的眼睛,望向前方,思绪陷入了过去……
玛丽格的尸体被发现在冰箱里,我们都感到很奇怪,行凶者作案手法干净利落,完全没有隐藏尸体的打算,直接让其暴露在现场。但是偏偏玛丽格被残忍杀害后却被硬塞进了冰箱,以零下的低温,急剧地变成冰美人。
如果用一种艺术的目光去凝视这个冰美人,当然会觉得她很美,可是如果与美丽无关的,而是一种惩罚会是怎么样?
特案组的主管,参加过一次艺术性质的画廊,那里悬挂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极具艺术气质的作品,她在万般无聊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幅与地狱为主题的阴暗作品,整个格调以灰暗为背景,刻画出一幅幅动魄惊心的画面,令人在无形之中产生一种窒息的感觉,无法呼吸,越想逃离,越是痛苦。
接着,她发现了另外一幅作品:冰山地狱。
该作品的刻画背景与人物受苦的程度与玛丽格被硬塞进冰箱的痛苦很接近,两者都被寒气所包围,受尽冰寒的痛苦与折磨。她甚至开始怀疑,行凶者当时也许也欣赏过这一幅作品,于是下意识去模仿作品里的画面。
冰山地狱是主要惩罚出轨,对丈夫不忠的女性。
所以玛丽格尸体被处理的方式也遭到她的怀疑,行凶者或许与玛丽格曾经有过一段情,然后玛丽格出轨,背叛了他,因此触发了他内心的仇恨,造成大面积的杀戳。可是光是出轨是无法达到那种程度的愤怒,估计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发生了,而我们却不得而知。
所以她很清楚,只要找到当天曾经参加过展览活动的名单,做一个系统性的排除与比对,自然就会找到可疑的对象。
她去了北京,终于找到创作那些作品的艺术家,在他的协助下,她找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却出现了的人。
他……就是余宗,他参与过那次的展览,由于是全天候免费,很多人都可以去看。
或许这就是巧合吧?小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是第一个巧合;他参加过那次的作品展览会,这是第二个巧合,至于第三个巧合……
我把钢笔停顿了一小会,用手抹平了白纸黑字,然后继续写下去。
杜晴丈夫的尸体被我们找到,但他的脸庞被大量而且疯狂繁殖的蛆给破坏了,无法辨认他的身份。但是他身上留下的伤痕,却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参考数据。
一个人如果用利器或者匕首之类的凶器袭击另外一个人,就算这个人丝毫不做一丝丝的抵抗,他身上的伤痕都应该是相隔有一点距离的,例如五厘米至八厘米这样,由于或然率的问题,有一些伤口是重复被捅伤的,所以伤口会持续扩大,给人一种形成的错觉,行凶者非常憎恨受害者,于是下那么重的手。这一点我倒是可以承认,一个人如果失去了理智,感情产生认知障碍的时候,他会措手不及地做一些无可挽回的事情,甚至是盲目性的。
盲目使他在下手的时候,对刺向的位置不作更多的要求。
当时我正打算解剖他的腹部的时候,我却接到新的指示,要给余宗尽快完成死亡鉴定的报告,提交给陪审团,以此判决他的不幸到底是谁造成的。
到我开始检查余宗的尸体,我发觉他身上的伤痕很奇怪,几乎是呈横截面或者竖着的角度刺上去的,而且每一处伤口都只是刺过一下,没有重复的伤口。
这样的感觉是很奇怪的,一个人袭击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他不可能把伤口做到那么规则和完整的,而且不重复,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余宗从来没有反抗过,任由对方用刀捅伤他?
除非他不躲开,才会造成如此完整的伤口。
我去了书房的现场,那里虽然打破了很多东西,但是每一个物体摔破在地上的位置都显得是那么的悉心安排,好像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摔在那里似的。
而且,根据我从事法医行业多年的经验,现场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打斗,尽管摔破了很多东西,这也是行凶者故意设下的表面现象。
我愣住了,开始联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不敢接受的真相。
写到这里,我重重地叹息着,站起来,喝着一杯浓烈的咖啡,眺望着窗外的景色深感惆怅。
不久之后,小燕主动过来找我,她向我分析着:其实那天在葬礼上,行凶者很明显已经出现了。
我当时轻蔑地说:如果他真的出现了,他们会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那是因为他们先入为主了,以为本案的受害者就是真正的受害者。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问她。
我问你,杜家凶案的生还者有谁?
小丽、余宗还有杜晴的丈夫。
那天唯一一个出席过葬礼现场的有谁?
只有余宗一个。
那么,余宗被送进医院之后,有没有问过小丽的情况;而小丽有没有问过余宗的情况?
没有,从来都没有。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是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为何会对彼此不闻不问,甚至是漠不关心?
因为余宗已经知道小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所以才会这样。
好,余宗那里算你说中了,那么小丽那边呢?
我顿时愣住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小丽应该还不知道余宗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吧?可她为何对待父亲是如此的冷漠呢?甚至在他急性出血去世后,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一字一句地说:余宗之所以不问她的安危,是因为他很清楚她没事,为何他会如此清楚?为何小丽对他不闻不问?
我想来想去,理由只有一个!
小丽躲藏在衣柜里,亲眼目睹的冷血杀手就是余宗;余宗也知道小丽当时躲藏在衣柜里,但是他不忍心伤害她,所以放过了她。
小丽知道他杀了自己的妈妈,不想举报他,同时内心也在憎恨他,所以才会不闻不问。
我这样说,你觉得同意吗?
其实行凶者根本没有擦拭过现场的指纹,我们找不到指纹的存在,是因为我们忽略了受害者的指纹。
他在杀了人之后,大概为了掩藏自己的杀人嫌疑,故意跑上书房,拿着杀过人的刀,一刀一刀地刺进自己的身体,由于同一个地方被刺中两次,伤口会恶化,疼痛感会更加清晰和刺骨,所以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一个伤口刺两次的情况,然后在书房刻意地摔破东西,造成打斗的表面现象。
大概他自己都预测不了刺伤身体的最终结果,竟然是并发症和内出血身亡。
他走的这一步……算得上失策了……把自己逼上绝路。
我当时仿佛遭受了重大的打击一样。是的,小燕说得并无道理,如果把所有零零碎碎的事情拼接起来,自然就会发现这次命案的根本原因。
首先,他患了白血病,他希望小丽换血给他,于是做了血型配对,最终的结果表示为,小丽的血型不仅不符合他,而且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女。
这一回他彻底崩溃了。
就在那一天,玛丽格突然邀请他回家里聚餐,开开心心地吃完一顿饭以后,他跑去质问玛丽格,谁料玛丽格一口气便承认,小丽的确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她在那个时候已经悄悄和杜伊在一起,并且为他怀了身孕,当时只是她还没有离婚,杜伊的父母不会同意她嫁进来的,所以只能一直欺骗他。
原来她在离婚之前已经出轨了,原因只是杜伊比他有权比他有势,这个就是他输给他的最大原因之一。
他心碎了,心灰意冷地想着离开,谁料杜伊堂而皇之地在他身后说,小丽已经被他侵犯过的事实。
这个消息传到他的大脑里,使他做出了致命的判断。
他为何会从客厅开始作案呢?估计是杜伊的母亲说了一句引燃导火线的话吧?
她说了什么?
走吧,这窝囊废,自己的老婆都被人抢走了,完全无动于衷,真是废物……
我想象到的就只有这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
他用自己的手机在网上预订了外卖,却用了杜伊的名字,除了为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明之外,最重要的是,令送外卖的人及早发现尸体,然后报警,他就得救了。
只可惜,他赌错了,上帝从不肯怜悯他,刻意让他下去陪杜家的受害者。
玛丽格感情泛滥,一次又一次地出轨;杜仪色情狂、性侵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余宗丧心病狂,毁了一家人的性命。
人类的罪行,不过于此。
写到这里,我终于停止了。
余宗的死亡鉴证报告写完;杜家惨案也已经侦破。
只是行凶者已经逝世,无法为自己的罪行辨别。
那些推敲出来的真相,是否事实的全部?
没有人知道,这件案子永远都没有答案。
我们都无处可逃……
在一个幽暗的房间内,他披头散发,坐在画框前全神贯注地创作着。放在他旁边的其余四幅画,他正在画第五幅。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上天在给他一种警告,当他创作完这些作品的时候,撒旦的大门将会被打开,恶魔会被全然释放出来……
他那诡异的笑容闪烁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