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雨总是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毫厘,一大早醒过来伴随着我朦朦胧胧意识的是雨声,中午陪伴着我用电脑的仍然是雨声。
我开着车,右手在控制着方向盘,左手撑着额头陷入了似有还无的状态,下雨天的心情总是特别的糟糕,道路特别的湿滑,稍不留意车子就会滑过去,路上永远处于堵塞的状态,停滞不前,打开车窗,还能感觉到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我的脸上,仿如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我脸上似的,同样被交通堵塞的其他人则连绵不断地发出抱怨的声音,互相指责,漫天谩骂,恶毒的语言不绝于耳。
我的手轻轻地敲着方向盘,算是发泄烦躁不安的心情。
经过半个小时的时间煎熬,马路上终于被疏通,在我的视线范围里,还有一辆救护车匆匆忙忙地行驶着,看来他们被堵了很长的时间。
我的车子停留在一片高楼大厦的空地上,穿着雨衣的保安前来向我查询访者情况,我默默地出示自己的工作证件,他立刻改变一向严肃冷漠的态度,指了停车场的方向,那笑容看起来很友善,实质很虚伪。
我把车子停好以后,按照手机上短信留有的地址,模模糊糊地寻找着目的地,结果在附近住户的几番指引下,我总算找到地方了。
原本我也不敢确定,但熟悉的警戒线使我一下子确信了地址没有错。
我把自己的证件重新挂在胸口,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弯下腰,越过警戒线,正式踏入凶案现场—一栋普通的公寓而已。
钟警官已经在现场了,她捏着下颚,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其余的同事已经在做着各自的工作。
拍摄照片的声音陆陆续续地响起来,我从容地走过去,站在她身边,故意地用肩膀碰了她一下,她烦躁地说:别闹!在做正经事呢!
我不要脸地说:我现在做的也是正经事。不过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你,都很想撞你的肩膀。
她显摆着一张臭脸,厌恶地说:臭不要脸!
我观察着客厅,慢悠悠地说:我臭不要脸也好过你在这里做一些那么无聊的事。
她的说话的语气显然放慢了节奏:不是,我是觉得凶案现场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好奇怪的?然后我站在客厅中央,张开双手,比拟成一双大大的翅膀。
“带有玻璃的物品被打烂,茶几碎了一地,地上全是水迹,看起来很凌乱。这里的家具是新购买的,全都是名贵的进口材料。”
她点了点头说:这个我都知道,但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娜娜只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拼尽全力也红不起来的一个落魄模特,她的出场费用并不高,多半在3000到4000左右,只能算是三流模特,与苏菲那些红到透顶的模特根本没法比。但是她偏偏在离职,淡出模特这个行业之后,一掷千金买下了这个拥有学区房、前地段接近商业中心,后地段临近大海地带,享有海景公寓之称的房子,并且我查过了,她是一次性交了全款,在这个充满竞争压力的社会里,她能够拥有此等的承担能力的确是不可思议的,最起码她以前的职业并不可能为她带来如此这般的财富,她的金钱宝库似乎是一夜之间建立起来的。
我蛮为惋惜地抚摸着被水迹沾污的沙发:这个地段的房子在80年代是什么价位?
没想到,她居然回答了我这个漫不经心的问题。
“80年代时,这里才15万,一眨眼,不到30年,房子的身价就涨到了差不多一个亿的价格,当时买下这里房子的住户,现在估计已经成了中上阶层,甚至是高等阶层的人士了,最起码他们的下一代不愁衣食,房子这玩意还真是又爱又恨,剥夺了多少年轻时候的幻想。”
我连忙阻止她:别别别!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你别那么感概万千。你刚刚说的,只是她住的房子与其收入不符合比例,这与凶案现场有半毛钱关系吗?
她纠正了我的用词:我指的不是客厅,而是最后一个房间里头,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刚要进去,鼻子里突然就渗进了一股很奇怪的气味,但我说不上这是什么气味,只是感觉有点反胃。
最后一个房间是正门对着门口,只要你站在门口就能看到最后一个房间里里面的情况,只要你不近视。
我的手放在门锁上,勇敢地扭开它。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尸体,被悬挂在半空中,尸体还在空中摇摇欲坠,晃来晃去。我抬起头望着这副蒙太奇的尸体,心里可不是一般的滋味。我很不满地说:难道到现在就没有人主动将尸体放下来吗?这样法医如何展开工作?
“我们的主管看过来现场的照片,她表示凶手这样将死者挂起来是别有用心的,我们要推算凶手的目前心理状态以及他这样做的实际原因是什么。”
我受了很大的惊吓,一下子望向发出声音的墙角,才发现田青一直蹲在那里,捂着嘴巴,脸青口唇白的,就像刚刚一场大病过后的痊愈那样,有一种风一吹就会倒下的感觉。
“你刚刚在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那一番话确实是匪夷所思。
“凶手将死者的尸体悬挂在天花板上,一定别有用心,但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我望着天花板,毫无兴趣,漫不经心地说:很简单,凶手肯定很喜欢玩空中飞人,到现在还很幼稚,喜欢童年时代的把戏。说完之后,我决定亲自动手将尸体从高空中放下来,以便我检验尸体之用。我的手刚刚摸到绳子,就被她用行动阻碍着了。
“不行!主管说了,如果我们搞不清楚凶手的企图与目的,尸体就不能安全放下来,这是命令!一种很严肃的命令!”
我这才恍然大悟:啊?你刚刚是认真的?
她给我一个白眼。
抱歉,我差点忘了,她是不能开玩笑的,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的老女人。
我双手抱在胸前,神色凝重地说:房间的地面上有一滩很凌乱的血迹,到处都有零零碎碎的皮肉,凶手曾经虐待过尸体,所以不可能是活活将死者悬吊在空中,窒息致死,这根本做不到,从表面看来,死者的体重可不轻,稍微挣扎,很容易挣脱出来的,况且我刚刚碰到那条绳子,虽然是绑了一个结,但不是死结,甚至勒得很松,很明显凶手只是象征式地将死者悬挂起来,他之所以如此处心积虑、花尽心思地酿造这一幕,完全是为了达到某种视觉上的效果,简直可以用一种艺术的目光来看待这一幕,前提是你必须要懂艺术。
她的思维已经被我带进去了,茫然地说:我不懂艺术,可以简单一点吗?
“很简单的,你有没有看过小丑上舞台?”
“很抱歉,我的童年时代没有这种视觉上的体验。”
“小丑其实是一种舞台的角色,他们扮演着一个既可笑又滑稽的角色,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来取悦观众,常常令他们在观众席上笑得捧腹不已,他们的存在价值就是取悦了别人,伤害了自己,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们,这是一个可悲又无奈的现象,就像日常生活中一种阶层人士的社会面貌。”说着说着,我的内心深处竟然泛起了一阵涟漪,脑海中反复地播放着一幕又一幕的回忆(详情请翻阅《疯狂的小丑》)那高高悬挂在高空上,垂死的尸体,那一幕竟然历历在目,我的记忆大门一下子被打开,还是强行被打开的那种。
然而她还是听不懂,茫然地说:但死者的死状与小丑有什么关系?
“有一种关系,他们的出场方式有时候会悬挂在空中,一块幕布慢慢地拉开,他们随后会被慢慢放下来,但为了节目的喜剧效果,他们的绳子会出现故障,他们就会装成一副无辜的样子,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滑稽的表现无疑添增了喜剧的效果,使表演节目令人印象深刻,一度回味无穷。影视是这样,小丑节目也是这样,只要开头的一幕令人印象深刻,基本上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貌似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凶手用煞费心思地布置凶案现场,是为了酿造成小丑出场的那种喜剧效果。”
“是的,没错,尽管我也没有百分百肯定,我不是新闻工作者,哦不对,应该是心理医生。”
“可是凶手为什么对小丑的出场那一幕如此着迷呢?好像要重温某种感觉似的。”
我冷冷地说着:童年时代,是童年时代的感觉。人性就是这么奇怪,越是长大,就越是怀念小时候所经历过的回忆,或许是凶手知道自己回不了过去,但又很想怀念童年时代的回忆,于是采用了这种回忆制造法来刺激自己的感官世界,从而制造一个自以为是的安全巷,活在里头,他没准会开心一点,逃避现实却是一种非常愚蠢的做法。
她心有余悸地说:说真的,我实在是无法理解这种逃避现实的做法,用鲜血去完成这一幕,我宁愿痛苦一辈子也不要这一份所谓的开心与满足感。为何丑恶的嘴脸永远不会消失呢?
邪恶的力量是不会消失的。
我从容不迫,保持着基本礼貌问:现在原因已经找到了,请问我可以将尸体放下来了吗?
“等等,容许我先拍个照片,预防万一。”说罢,她像变戏法那样,变出了一台照相机,严肃地拍着照片。
我一脸愕然地望着她,困惑不已地说:还真是……过于执着。
“直觉告诉我,高高悬挂着尸体,隐藏着的信息肯定不止那么少,凶手似乎在保留着某些记忆。”
“前面我说过了,就是童年时代的回忆。”
“不,不仅仅是这样,或许你的推论没有错,但我也坚持自己的想法。”
这边厢,我已经将尸体重新放下,降落的过程中个别细节有点疏忽,导致整个尸体重重地摔了下来,发出一声巨响!我连忙对着死者说了一句: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她提醒我:放心吧,她听不见你的声音。
是的,听不见了,以后都听不见了。
我将尸体的手手脚脚重新摆放整齐,她站在我身后说了一句。
“说真的,我真的不懂扮演小丑那些人的心态与内心世界。”
“那你应该看多一点这样的演出,对你的人生是有帮助的,尽管可能会徒劳无功。”
说真的,虐待尸体的个案我已经遇到很多次,但像眼前的这种虐待方法,还是头一次见。
死者的整张脸被锋锐的利器刺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初步点算,整个脸部的刺伤点总共达到七十多处,上帝曾经的杰作—一张平平凡凡的脸如今被刺成了马窝蜂,室内闷热,在没有开空调的情况下,部分伤口已经衍生出密密麻麻的蛆,非常贪婪、倔强地吞噬着脸部的其他皮肉。鼻孔里,耳朵里,被捅穿的左眼,空洞的眼眶里,全是被繁殖后的蛆,我的手落在惨不忍睹的脸庞上时,好几只蛆还尝试爬在我的手背上,还好我戴了手套,否则我的手必然奇痒不止。
她看着我如此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尸体,感到大大的疑惑。
“你在研究什么?如此投入?”
“问得好,我在寻找她的致命伤,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问题。”
我说话的声音很小,不敢张开嘴巴,生怕那些蛆会毫无防备地跳进我的口腔里,尽管我知道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很低,但还是要小心一点为妙,万一真发生了呢?想到这里,我的胃不禁一阵抽搐,快要呕吐了,还好被我及时地控制住了。
手腕有被割伤的痕迹,这里凝固的血块最为严重,应该是出血最多的地方,但仍然不能肯定这里就是致命伤,除非我找到预设中的伤口或者痕迹,我抬起她的手腕,刚要检查手腕上其他的痕迹,此时钟警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尸体被放下来了,那就是说,你知道凶手为什么要将死者悬挂在空中了,对吧?”
血迹太多,我无法分辨出其他的痕迹是如何造成的,我皱着眉头将手重新放了下来,双手护着自己的两边肩膀,做出一副很寒冷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说:呃……你放心,我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要她愿意相信。
“鉴证科的同事已经在现场搜索过,找不到第二个人的指纹,不排除现场曾经被人清理过。”
我还在研究着尸体的其他部位,不屑一顾地说:这很正常,这家伙那么变态,懂得清理现场一点也不奇怪。不过令人困惑的是,凶手为何要在现场逗留呢?
“在现场逗留?不太可能吧?”
我指着旁边的椅子说:这个位置坐着望向天花板那里是最舒服的,旁边的小桌子还放着一个烟灰缸,很显然他在一边吸烟一边欣赏着死者的尸体在半空中高高在上地悬挂着,晃来晃去,他还很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这一幕,烟灰缸里遗留的份量,足以说明他在这房间逗留了最起码一个多小时。
他就像欣赏自己精心杰作的艺术品。
“那苏音……”
“估计凶多吉少了。”
钟警官神色匆匆地拿出手机,打通了一个号码,远离我的视线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