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云低，孤雁求春风。
而今伫月下，星月总无情，锄锄点地如磕头，红颜命薄，点滴求天明。
唐清婉也在。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子。
徐千年一点也不意外唐清婉在这里。
唐清婉在王府时，徐千年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浪费在她身上。今晚却是和颜悦色地点头回应，笑道：“你该叫我师兄。”
唐清婉离开王府来到这里，是因为她被米户看中收为徒弟了。
“不敢。”
唐清婉保持着揖礼的姿势。
对这个人，她满心畏惧。
畏惧的深处呢？
叫师兄？
连师父在此人面前都要恭敬地叫一声王爷，她算得了什么？
如果问唐清婉离开江州来到这里的过程中学到了什么，她可能会说学会了自知。
来到这里，不过是从王府这个笼子来到了北凉山这个更大的笼子。
但自知了，可自明？
徐千年摆了摆手，示意唐清婉不需再多礼。然后他看向米户，说出自己今晚来此的目的，道：“刚才李北玄来过。”
唐清婉身躯微颤，眼中一下子有恨色闪逝。
若不是李北玄，想当王妃的她何至于来到这里沦落为棋子？
但人生在世，何人不是棋？
既有棋子，那下棋人是谁？
谁都不想当棋子，谁都想当下棋人。
唐清婉自知，但不自明。
或是不甘心自明。
她要打开牢笼，要成为下棋人。
她的反应，徐千年似不见，或当不见。
有些事，有些人，该见就见，该不见可不见。
有些人，有些事，有资格让他见，他有资格不见。
米户神色如常，继续锄着地，道：“不杀？”
他觉得他已经了解了李北玄的实力，还有此问，在他心中，便是笃定了徐千年的实力在李北玄之上，而且是足可杀死李北玄的层次。
徐千年轻轻摇头，道：“他将顾元救走了。”
米户站直腰，刹那万丈高，双手掌压着锄柄如镇压天地。
徐千年暗道师父境界又高了，嘴里则是说道：“顾元是个好县令，我既不舍得杀，关着又没用，就让他回去。”
是他让顾元回去，所以李北玄才能“救”走顾元。
也等于他承认他的实力在李北玄之上。
唐清婉继续锄着地，速度忍不住快了些许。
顾元那老匹夫是好县令？
我呸！
米户却不说什么，跟着又弯腰锄地。
徐千年笑了笑，退后两步，随则御剑远去。
没有看唐清婉一眼。
唐清婉眼中有怨，也有恨。
米户一脸讥讽，道：“王妃很了不起？”
唐清婉双手紧握锄柄，弯腰锄地，道：“跟着师父才是最了不起的事。”
米户站起来，锄头杵于面前，双手掌叠起再度压着锄柄，看着徐千年离去的方向，看着那一座北凉王城。
王城灯火点点，如天穹繁星。
王城是天，南楚是天，这方世界是天。
天岂是这么小？
心大了，天就小了。
楚天万里春风，水随冬去春刚临，遥岑远目，献愁供恨，悬月山头，断鸿声里登临意。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皇家气数可惜流年，乱世风雨出英雄。
回到王府的徐千年突然回头看北凉山方向。
眼中有冷光，也有讥笑。
手里拿了锄头，真就成了那无求的老农？
“王爷！”
有侍卫走到身边行礼，道：“郡主去拒妖城了。李老跟去了。”
徐千年转身坐下，捏子落盘。
徐之渭突然离开，而且连夜离开，徐千年不意外，这个妹妹打小性格就跳脱，总会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徐千年更不担心妹妹的安危。
人在北凉郡，又有李老跟着，出不了事。
再说了，妹妹本身就是洞府境，一把左手剑，实力媲美观海境。
人人都说他徐千年是天才，却不知道徐之渭也是。
只是他徐千年光芒太刺眼，让人难以再看到他身边的人。
清溪奔快，不管青山碍，千里盘盘平世界，更著溪山襟带。
古今山下事，市朝往耕桑，此地居形胜，曾似小兴亡。
山上有美景，人间有欢乐。
戴上了白煞送给他的面具，改变了样子的李北玄朝拒妖城而行，一路北上，遇村入村，入镇入镇，遇城入城。
一路看山上美景，观人间欢乐。
北凉贫瘠，但一路所见，百姓安居乐业。
以李北玄所言，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便是明君，那至少北凉来说，北凉王是个好王爷。
那半佛半魔的徐千年是好王爷？
李北玄且看，且听，且等。
当然，在太平的盛世，也有不平事。
有恶霸欺男霸女，有某地方官草菅人命，有军士杀民取头冒领功。
但凡事不能见到一件恶，就全盘否定所有善。
十三天所走，所见，所闻，北凉多太平，少不平。
清平府城。
李北玄看着城门上“清平”二字。
据说有个女子仙人在清平府府写下了一首流传许久的诗词，名叫《清平乐》。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只是字里行间，哪来的清平，哪来的乐？
“清平……”
李北玄眼眸深处冷意闪烁。
这一趟选择步行前往拒妖城，一时听了岳父的话看看北凉的人间，二是暗中调查两位兄长的事。
李北玄的两位兄长，李北真和李北义现在是什么情况，江州没人知道，李家除了李文修之外也没有人知道。
李北真和李北义离开江州五年后，有人将李文修带到了城外，交给他一张信，让李文修当面看了信，然后将信销毁。
信是李北真和李北义联合写给父亲，说他们兄弟两人犯下了弥天大错，愿意用一生弥补错误，请父亲恕他们不孝。送信的人将信毁了后再三交代李文修，就当没生过这两个儿子，如果他斗胆调查，李家必灭族。
完了后，那送信人当着李文修的面御空飞行。
对李文修来说，御空飞行就是仙人，如此强大存在，灭李家确实是一件轻易的事，于是他齿血吞回肚，将这个秘密一直藏在了心底。
李北玄问此事，李文修一开始怎么也不肯说，他担心李家会被灭族。再是如何担心两个儿子，但为了两个儿子而让李家灭族，他做不到，也不想两个儿子成了李家罪人。
当然，更担心李北玄知道后去查，这样就会害了李北玄。
三个儿子，已经不见了两个，如果连小的这个也不见了，他再是如何坚强也无法承受了。
李北玄与父亲的交谈中，终于看出父亲不说是因为实力不足有所顾忌的原因，于是自己的实力说出来，杀一些普通元婴都有可能。也说了守门大爷是金丹境圆满仙人，足可守护李家。
李文修终于意动，将深藏在心底里的秘密说了出来。
得知此事后，李北玄才知道两位兄长竟是这样的一个情况，也才知道父亲这些年忍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我一定要查出来。”
李北玄进入清平城。
那个送信的仙人是谁，李文修不知道。
但李文修知道两个儿子出事之前是在清平城，他们两人创建了真义帮，曾经去过哪里，这些是兄弟两人未出事之前与家里书信来往所提。
李北玄现在所行走的路线，看着是一路朝北，沿途毫无目的地遇村入村，遇镇入镇，遇城入城，实际上一些地方正是两位兄长书信上所提到过的地方。
现在来到了清平城，来到了两位兄长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真义帮还在，只是帮主换了人。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帮主还能不能记得以前的两位帮主。
李北玄入城后找到了真义帮，在附近转了两圈后进入一家小酒馆要了点酒菜，慢慢吃喝。
酒虽不如猴儿酒，也算得上是好酒，很香醇。送酒菜也不差，难怪生意这么好，现在不是饭点，客人却不少。
人生在世，有喜有忧。
何以庆喜？
何以解忧？
惟有好酒。
李北玄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门口，刚喝两口酒，就看到有一伙人人挎刀的劲装男子骑大马疾驰而过，马蹄声像一串爆竹声。
“飞虹帮的人越来越嚣张了。”
“人家帮主刘铁成可是府台大人的女婿，一把飞虹剑更是精妙，据说曾经杀过龙门境修士，上个月重创真义帮帮主傅盛，差点灭了真义帮，现在是我们清平城第一大帮，嚣张点很正常。”
“……”
李北玄暗道怪不得真义帮的人个个神情凝重，愁眉苦脸，原来是因为飞虹帮，目光则是突然瞄了一眼斜对面角落那两个背负长剑衣着朴素的人。
虽然乔装的不错，但李北玄还是看出她们女扮男装，进来这里不是为了喝酒，因为她们点了酒却滴酒不沾，为的是加深她们是男人的身份。
酒客提到真义帮时，李北玄能清晰感觉到这对观海境女子有一刹那的杀息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