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月不信,他说以前不会吵架,但他们相识之初,娄长言就是那副棱角分明的性格了。
她不难想到,他经历了多少别人的恶意之后,才逐渐学会用言语包裹自己不受伤害。
收养他的掌门毕竟是长辈,能够管教小辈,却无法完全将他从恶意的环境中剥离。
“而且,”娄长言揉揉自己的鼻子,“后来,你上焉支山那会,你不知道,大家都很崇拜鸣沙弟子,觉得是个个都是隐世高手,然后你那年来山上,他们都觉得你又厉害……又、又漂亮。”
鸣沙的确出世,宋青月的师父李重阳性格淡然,接任掌门后门派作风更是孑然独立。那年宋青月会代表门派拜访焉支山,也是焉支山掌门写信相邀,那位掌门为人热情幽默,宋青月对他的离世也深感痛惜。
“所以其实,从你说要收我为徒之后,以前不待见我的人态度都有了很大转变。”
娄长言始终记得十六岁那年的初雪后,山上来了个红衣冬裘的仙子。
她踏薄雪而来,身穿最明媚的颜色,周身却冷冽得和环境融为一体。仙子淡淡对掌门颔首致意,曰:鸣沙宋青月,奉师命而来,见过娄掌门。
自此宋青月这个名字,就与白雪红衣一起,在他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门中弟子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世外高人,流言越传越夸张,弟子们私下都说,哪怕是娄掌门,也难以在宋青月手里走出三招。
以是后来宋青月主动提出想教娄长言时,众人或艳羡,或不服,或敬佩,对他的态度与从前都大相径庭。
说话间,他们来到锦绣四房前,敲门后等待许久,无人应门。
“不在么?”
娄长言看一眼廊间尽头的窗户,“离天黑不远了,晚上那些东西就会出来,我们是不是抓紧时间?”
宋青月只犹豫了一瞬,“先去那间婚房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啊,对了,师父。”
“嗯?”
“你有没有注意到,东方旭和王福门的说辞不太一样?”
宋青月忖道:“你是说关于玉阳公主那个一卦?”
“嗯,东方旭说是大凶,但王福门所说的却好像是吉签。虽说归根结底究竟是吉是凶并不重要,但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两人当中有一人说了谎?”
“我倒觉得,他们二人说的都是真话。”
“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卦象的确是大凶,但玉阳道长却并未如实相告。也许是因为心有不忍,又或者是别有所图,我们不得而知。……啊。”
他们走到了王福门所说的婚房前,宋青月只是试着伸手一推,房门便开了一道缝隙,这间房并没有锁。
红绸在紧闭的窗前高悬,直挂到床帐上,灯笼一盏一盏,坠在梁上,不难想象它们一起被点起来时的场景,暖黄的烛光会透过薄纱下落,映亮房中的两个人。
桌上摆着一提银制酒壶,两枚雕花相似的银酒盏倒扣桌面,未被使用,而另外两枚则分别放在两个座位之前,其中的酒液已经随时间过去而消失在杯中。
再向里走两步,榻上绣着戏水鸳鸯的锦被整整齐齐叠在上面,没有被人拽开的痕迹。
“啊,他们不愧是开客栈的,早起都要给自己收拾好……不对。”
娄长言说到一半,忽然推翻了自己的话,几乎是同一时间,宋青月与他想到了一起。
“他们是晚上离开的,根本就没有在这里休息。”宋青月道。
“所以呢?他们不是来洞房花烛夜的吗?”娄长言困惑,“我以为是那种,穷苦夫妻早年成婚时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白手起家后双双弥补过去的遗憾,话本子里都这么写。”
“……你以前到底都看了些什么东西?”
娄长言耸肩。
“但是东方先生说,他们也是新婚夫妻……难道真的是来这里补个仪式?只是可惜中道崩殂,还没入夜就双双失踪了……”
宋青月说着走到榻边,仔细检查床褥。
“等一下!”
手刚伸出去一半,还没碰到被面,宋青月疑惑抬头:“怎么?看见虫子了?”
“啊,不是的。我来吧。”娄长言说完上前一步,大力一掀,鸳鸯被面就那样展开在宋青月面前。
宋青月抿了下嘴唇,这好歹是别人的房间,她没想这么肆无忌惮的。
“你慢一点……还是我来吧。”
说着她想上前,却被娄长言挡住,“不行。”
“为什么?有什么我不能碰的东西?”
“这是……这是……”娄长言语塞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了理由,“这是别人新婚的枕席,师父你尚未出阁,还是避嫌一下。”
宋青月顿感好笑,“小小年纪,脑袋倒是比有些老古板还古板啊?”
“嗯,我就这样。”娄长言大大方方承认。
其实他只是觉得赤红的被面配上宋青月白皙的手腕,格外刺眼。他甚至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就先一步拦住了她。
一想到她日后也会成为这样待嫁的新娘,他就止不住地从心底感到烦躁。他想不到宋青月会和什么样的人成为伴侣,但他觉得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都很难和那个人和睦相处。
思索间他翻开布枕,在下面看到了一个开口被扎紧的布袋。
“嗯?”
他拾起布袋,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
“送生神君保佑,信女愿为神君立祠供奉香火,求神君赐予一个男孩。”他照着上面的字念道。
念完他道:“孩子求没求到不知道,倒是把自己搞丢了。”
“我有一个想法。”宋青月忽然道。
娄长言掀眼看她。
“既然这位送生神君喜欢给新婚夫妻送男孩,不如我们跟着他的规矩来一探究竟,若能见到这神君的真面目,想必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你是说……”
“我们来假扮新婚夫妻。”
“……”
宋青月能清楚地看到少年满头黑线,缓缓凝实在一起,勾成一个飘起的问号。
“你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美感。”
“我没顾谁的死活?”宋青月纳闷。
娄长言缓缓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