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挽垂眸看了一眼挑在自己下颌处的短刀。
持刀的手清瘦修长，如书生一般漂亮。
若不是刀还贴在身上，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只手竟是剥皮界翘楚。
“大人又说笑了，民为国本，我身为大陈子民，有权利举告贪官污吏，大人既然查出朱平确实有问题，可见我的举告并无不当，您做的也是份内之事，何来我利用大人之说呢？”
司空弈不怒反笑，刀柄微一用力便将她的脸完全抬起。
“楚夫人伶牙俐齿，说什么都不会错。”
卫挽淡笑道：“既然没错，大人可以收刀了吗？”
“当然。”
司空弈唇角一勾，收刀时刻意带了些力道，将她的脑袋往后送了送，“本官很好奇，不知如此聪慧的楚夫人，十日内是否能解决那位，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谢大人提醒，但……”
卫挽认真审视他的眼睛，“但大人似乎很恨我，莫非你我上一代有怨？”
司空弈把玩着短刀，“无关上一代，只不过有些人，该恨。”
“为何？”
除了在学堂中儿子冲撞了司空弈，卫挽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了他。
但司空弈能走到这一步，怎可能因稚儿一句话便记恨至此？
该恨。
她到底有多可恨？
司空弈没再说话，带着冰碴的眼神在她脸上一扫而过，而后率先走出刑部大堂。
直至上了马，他的胸膛仍微有起伏。
云六大着胆子问道：“大人如此恼怒，当真因为她让小少爷给您送手帕的事吗？”
司空弈看向刑部，危险的桃花眸中多了几分幽怨。
“有的人，康庄大道不走，偏就爱去阴暗的羊肠小径。”
云六明白了。
“我宁愿她从没来过这世上，也不想看见她一错再错，最后堕落在不见天日的阴沟里。”司空弈长抽一口气，勒紧了缰绳。
*
很快，朱平被押往司钦监的事传进公主府。
颐春坐立难安，又不敢在这当口找关系捞人，否则便是着了司空弈的道，不打自招。
可若坐视不管，怕那把火迟早要烧到她与楚天原身上。
她立刻差人叫来楚天原，一番商议后，楚天原下了结论。
楚天原道：“周明已死无对证，即使司空弈将添香投井的事再查一遍，也找不到证据说明与你我有关。而司空弈以一封举告信便拿下朱平，却另有讲究。”
“虽说规则上无错，但按照以往办案规律，司空弈需要掌握确切证据，起码调查些时日，而这一次他接到举告信仅半日便动手，只有一种可能——他之前便想动朱平，或者动朱平身后的人。”
颐春后背发冷，“他想动的是八皇子。”
八皇子顾千誉。
颐春与顾千誉一母同胞，弟弟与她在为人处事方面算不得低调，背地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尤其弟弟身为皇子，未来将与诸位兄弟争位，更要小心谨慎。
楚天原慢条斯理道：“公主不必着急，八皇子性子虽然急躁了些，但还没到被踢出局的程度。司空弈是皇上手里的刀，绝不会偏袒任何一人，他的立场可以看作皇上的立场，以卑职愚见，司空弈抓捕朱平很可能有皇上的揣摸在，要以此敲打八皇子一脉。”
“既是敲打，必然想看到八皇子等人反思，如此才不枉他一片苦心。”
颐春冷哼一声，“千誉自是要警醒的，不然我也做些样子给父皇瞧瞧？”
“最好不过。”
颐春敲着扶手想了片刻，“不然去祈福如何，正好，给我腹中胎儿求个平安。”
楚天原眸子一亮，“卫挽这两日也要去广照寺的，为两个孩子祈福。”
“哦？”本是赶鸭子上架，颐春突然来了兴致，隐着眼底的暗光自言自语，“那可不巧了？”
腹中孩儿不能再等了。
她这几日睁眼闭眼，全想着如何才能将卫挽赶出楚家，她本想以赏鱼宴为由“请”卫挽进府，伺机动手。
但一场宴会需要筹备与铺垫，难免耗时。
若直接在广照寺动手，岂不更好？
“你楚家的孩子祈福怎能让卫挽一个人去？这样吧，你便再告假几日，一同去凑个热闹。”
楚天原不解，却也从她眉飞色舞的神态里看出异样，谨慎问道：“莫非您……”
颐春脸上挂着莫测的笑，“是啊，越是佛门清净之地，越要让她出点事才对，嘘——”
她不愿听楚天原劝一个字，目光狠辣，“这回，我定让她身败名裂。”
楚天原忧心忡忡地看着颐春，莫名打了个冷战。
*
广照寺位于京城东郊，出了东城门再过十几里便到。
卫挽并未与楚天原同行，只同苏陌、于声、金妈妈几人，另同两名小厮一并带着卫承安与楚恬，分为两车上路。
卫挽坐在马车里一手揽一个，不偏不倚。
这几日她严厉训斥过楚恬，小丫头争宠的毛病改了不少，只是路上突然兴起，缠着要给她讲鬼故事。
卫挽被她缠得没法子，打趣般与儿子道：“你不是喜欢说鬼故事吗，说一个给妹妹听。”
卫承安老成地看了楚恬一眼，嫌她幼稚又没明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
卫挽笑了，“你在学堂不是还抓着人家女孩子说鬼故事？”
虽然儿子调皮吓哭了人家，卫挽仍觉那样的天真活泼才是四岁男孩该有的样子。
话说儿子活泼的那一面，她也才见过一次而已。
她做梦都想让儿子保持那样的松弛感。
卫承安小眉毛一皱。
他什么时候说鬼故事吓女孩子了？
男孩子怎么能吓唬女孩呢……
“娘亲，我没……”
这时马车忽然停顿，他下意识抱紧娘亲的腰。
卫挽掀开车帘，“柱国将军府”五个鎏金大字映入眼帘。
苏陌把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前，回头问了一声：“要去打个招呼吗？”
卫挽茫然看着那道铜门，无奈地掩下眼底酸涩，“不用了。”
还不是时候，她不能回去。
她匆忙放下帘子，“快去广照寺吧。”
“行吧。”
苏陌唉声叹气地摇摇头，立刻驱车上路。
他们前脚走，留了一条缝隙的将军府大门打开，女子声音沉沉地吩咐一名下属，“准备一下，我们也要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