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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女史箴 > 第四章 南风沉醉

回到中宫,还是不见皇太子司马衷,贾南风知道他不是在华林园,就是在陵云台,要不就是歪在后宫的假山池沼边睡觉,虽然痴傻,但不用担心,一溜宫女黄门看护着。贾南风一改以前不见皇太子的落寞,一下扑在榻上,兴奋的向上蹬脚,反复说:“不虚此行,不虚此行。”然后对徐妈一笑,“徐妈,洛阳有好琴吗?有的话,找一张来。”

“应该是有的,听说武库里藏有好多宝贝,老婢这就去和董猛商量到武库里去找一找。”

徐妈看得懂,皇太子妃中意沉月楼的那个琴师了,于是,她把陈舞和后赶上来的董猛叫到一起,秘密说起这事,强调千万不要声张。他们明白,这事有断头危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魏晋时期,洛阳很时尚的事,除了嗑药、饮酒、睡女人之外,还有一件就是玩音乐,宫廷的音乐规矩多,缺乏生气,但宫廷之外,音乐自由恣肆,达到了一个新高度,特别是“竹林七贤”里的人物,如阮籍的啸,阮咸的阮,特别是嵇康的琴,成为音乐粉丝们的标杆。洛阳音乐界都传,最好的古琴有四张: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蔡邕的“焦尾”。前三张年代久远,不知所终,只有蔡邕的焦尾琴还在,珍藏于皇宫西面的武库之中。

几天后,黄门董猛带领几个小黄门从宫外拉了一车药草从建春门进宫,后面还跟着太医院里的太医令程璩,整个皇宫都觉得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特别是在咸宁元年洛阳大疫之后,太医院隔几天就从外面采购一些药草,炮制成各种汤丸膏散丹。车子经过东宫时卸下来一个装药草的大筐,董猛指挥小黄门将大筐抬进了东宫,然后紧闭大门。

贾南风坐在一把高高的胡椅上,浑身上下的珠光宝气熠熠生辉,叫人不敢直视。几个黄门将药筐小心翼翼抬到贾南风面前后退下,董猛打开药筐,里面不是药草,而是一个男人,男人并不惊慌,不管不顾自己从筐里跃出,四下打量一下,然后对着面前的贾南风说:“你是谁,为什么?”

贾南风心里暗暗称奇,白衣白裳白肤,简直就是一个玉人。她故意压低声音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怕?”

“怕?怕什么?把我装进筐里,是你们在怕,怕别人看见吧,我不偷不抢不结怨,何惧之有?”

“放肆!”董猛吼一声,音很尖。

贾南风手一挥,制止了董猛,笑吟吟看着男人:“我们不要认识,叫你来,是想知道为什么前几日在沉月楼没有弹奏完《广陵散》,今天,我还想听听你的《广陵散》。”

见是要听琴,男人放下心来:“其实我是一名剑客,不是一个好琴师,只是小时有幸得师父指点,懂一些规矩,还能弹奏几支曲子。如果你懂琴,就应该知道琴有五不弹:疾风甚雨不弹、于尘世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当时你既然在那里,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弹。再说今日,你的人二话不说,架着我就走,琴也留在了沉月楼,想弹也弹不了。”

“是我们对不住你了,但琴没带来不要紧,我已经为你备上了一张天底下最好的琴。”

男人听女人说琴,来了兴致:“师父告诉我,从古至今,四张好琴,仅存的只有蔡邕大人的‘焦尾’,难道是‘焦尾’不成?”

“正是!”贾南风略带自豪。

“那么这里应该是皇宫?听说‘焦尾’藏在皇宫武库好多年了,从不外出,在等它的知音。师父是知音,也曾梦想用它来弹奏一曲《广陵散》,却被钟会构陷,含恨赴死,如果弟子能弹奏一曲,虽不及师父之万一,也算是完成了师父的夙愿。”男人这才有些惊慌,也有些惊喜,仔细打量面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正是!这里是东宫,你很聪明,想必应该知道我是谁了,你也该告诉我你的情况。”贾南风一笑,露出洁白的牙。

这时,承福把焦尾琴抱上来,小心搁在贾南风前面,徐妈接着在琴边铺上一床七彩锦羽席,董猛在旁边焚上了一炉香,最后是陈舞,来到男人旁边说:“请先生沐浴更衣。”

男人说:“回太子妃娘娘,草民荆不开,来自南边的武陵,因思念师父来洛阳,想为师父扫扫墓,还想碰碰运气,建功立业。”说完对贾南风行了一个大礼后,随陈舞下去沐浴更衣。

“武陵在何处?这名字一听就美,就想去看看。”贾南风问。

“东吴已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娘到什么地方都容易,只是这荆不开......?”徐妈有些担心。

“是好事,让他在东宫陪我,练练剑,弹弹琴,虽然他已猜到我是谁,但都不能说破,到时放他出去,我要用他赌一把,正如你说,不赌肯定输,赌,还有可能赢。”

司马炎刚开始,喜欢第二任皇后杨芷,杨芷很年轻,小贾南风两岁,隔年生了一个皇子,本来应该大有作为,可皇子不到一岁夭折,从此一蹶不振。司马炎每天一碗寒食散,人很瘦,性欲却极强,后宫女人上万,但千篇一律,有时也很厌倦,加上皇后无趣,大才子左思的妹妹左芬是后宫的大才女,却生得丑,将门之后胡芳虽然美丽,但大大咧咧,莽莽撞撞,把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司马炎看见胡芳,心里就犯怵,更别提宠幸了。终于有一天,在华林园,一个为他撑起华盖的小女子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小女子叫谢玖,来自最底层一个屠夫家。谢玖不仅年轻貌美,还充满活力,最让司马炎满意的是,因为来自最底层,宠幸时略带害怕,小鸟依人。

近一个月,谢玖每夜都在东堂侍寝。

平吴之后,天下一统,司马炎大封皇子及宗室,拱卫京畿之地,并要求各藩王回自己封地亲自经营,天下和畅。但有一件事总让他牵挂于心:皇太子和皇太子妃在一起近十年无所出。天下猜测,谣言四起,盛传太子司马衷没有能力,是一个痿哥,还传皇太子妃没有妇容,四德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德,皇太子没有兴趣,一直没有和皇太子同床共枕,当然无所出。

谢玖近几日身体感觉不适,呕吐得厉害。一天晚上,司马炎对睡在身边的谢玖说:“朕封你为才人,去东宫太子那里照看太子,把他的心收一收,让他回到房中来,尽快生一个皇太孙。这皇儿不省事,成天在华林园捉虫子,追蝴蝶,天下交给他,没个指望。”

后宫的女人也是等级森严,除了皇太后、皇后、皇太子妃之外,还有位同三公的三夫人:贵嫔、夫人、贵人,位同九卿的九嫔: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还有位同千石的美人、才人、中才人。一个最底层屠夫的女儿,一下提升为才人,位同千石。谢玖感激涕零,她懂皇上的意思,加上自己才人的身份,每到夜晚,她斥退了太子身边的黄门宫女,亲自服侍太子入寝,但太子司马衷仰卧榻上,白白胖胖,哼哼唧唧,如一堆发面摊在那里,下面一点反应也没有。谢玖这才明白,外面所传并非谣言,但自己的身体却越来越重。她知道,她怀上了龙种,虽然怀上了龙种,她不敢声张。

皇太子司马衷虽然整天孩子一般的玩耍,但从谢玖来了之后,听话了许多,有时还吵吵嚷嚷的甩掉黄门宫女,只黏着谢玖,随着谢玖身体出怀,人人都说谢才人是一个真女人,让一个不解风情的傻子都动了情。

半年之后,谢玖临产,司马炎下了一道圣旨,秘密生产,如果是皇孙,不准昭告天下,不准流转,秘密抚养。

谢玖肚子争气,诞下一个儿子,好消息禀告给司马炎,司马炎一块石头落下,亲自为孩子赐了名字:司马遹。希望孩子能辟邪祛魅的长大,长大后能遵循祖制做事。

东宫里的皇太子妃贾南风自从将沉月楼的剑客兼琴师荆不开抬进来后,心情大好,宫门就很少打开,也不管皇太子司马衷的事,每天在宫里由陈舞和徐妈变着法的打扮自己,金步摇、明月珰、玳瑁光,加上她少女时期,母亲郭槐因为害怕自己的女儿输给贾冲前妻生的两个女儿,对琴棋书画的亲自教导,得体的言谈举止也深深吸引住了荆不开。

荆不开虽然生得如玉似璧,但勇猛异常,能轻松单手举起贾南风,加上无拘无束,放得开,特别不喜欢唯唯诺诺,剑舞得好,琴弹得也不错,也让贾南风倾心不已。开始,贾南风选定荆不开,完全是需要一个男人来完成自己的计划,但计划一开始,她就觉得这个男人不再是她完成计划的一个工具,她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但这里毕竟是深宫,深宫森严,太子妃窝藏一个大男人,是不可长久的。贾南风自然想到了这一点,半月之后,贾南风又用药筐把荆不开送回了沉月楼。临走的时候,贾南风说:“记住你了,谨记谨记,出去之后,绝口不提今日之事,有缘,我们还会在一起。”

荆不开很平静:“我以一个剑客起誓,今生今世,荆不开就只有你一个女人,为你,万死不辞,出去之后,我的人生围着你转。”

贾南风心动了,但没有表现出来,她见过许多男人的山盟海誓,移情别恋。有晋的女人还没有想到专享一个男人,皇宫如此,贵女村妇也如此。

荆不开走后没几天,贾南风身体不适,徐妈高兴地知道,小娘怀孕了,她们的计划将要成功。贾南风说:“这几日,无论如何,也要把太子请到东宫来,陈舞,你武功好,架也要给我架来。”

皇太子司马衷不是陈舞架来的,是心甘情愿过来的,这些日子,司马衷很落寞,谢才人离开了他,黄门宫女既然之前就被谢才人放了假,也不愿再回来,这些黄门宫女虽然地位低,可谁愿意同一个傻子一玩一整天。

司马衷站在贾南风面前,憋着嘴唇,觉得十分委屈地说:“太子妃,他们都不跟我玩了,谢才人也走了。”

贾南风像一个长者,拉着司马衷坐在榻上:“不要伤心,这几天真正该陪你的太子妃天天陪你。”

司马衷“噗嗤”一笑,鼻涕也喷了出来,承福还没来得及处理,司马衷却飞快抬手一抹,干净了。

贾南风高兴地和司马衷在一起,出入东宫,他们在华林园最北边的荷花池看荷花,粉须没掉完的莲蓬,荷叶风一吹,上面的水珠泄入池塘,惊动蜻蜓上下舞蹈,兴奋的司马衷咧着嘴蹦蹦跳跳;

他们一起登上陵云台,高高的陵云台,似乎在摇晃,陵云台上,贾南风放眼四方,有一种舍我其谁之感,她特别向南方望了很久,她看见了铜驼大街,还隐隐约约看见了她的娘家——贾府。父亲走了,奶奶走了,妹妹嫁了,只留下阿母孤苦伶仃。看着,看着,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他们还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出宫,游玩了沉月楼,白天的马市很热闹,沉月楼却很冷清,才明白,沉月楼真正的热闹是夜晚,甚至通宵达旦,徐妈知道小娘不是来玩的,是放不下荆不开。便和陈舞上三楼去打听,终于打听到荆不开已离开沉月楼,有一人说,好像是去了北面的北邙山,说是要与清风明月相伴,舞剑弹琴。

黄门董猛听荆不开去了北邙山,说:“那边也有一个好玩的地方,也许比沉月楼更好玩。”

贾南风问:“那是一个什么出处?”

“金谷园,荆州刺史石崇大人的一个别园。”

“小猛子,到时给我讲一讲有晋那些名士的故事,听听他们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好的,娘娘!”

几月后,司马衷和贾南风玩厌了,服侍司马衷的黄门宫女也告知陆续回来,贾南风亲自安排为司马衷洗了一个大澡,干干净净的司马衷憨憨地笑说:“还会找你玩的。我喜欢到外面去玩。”说完,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贾南风摸了摸微微出怀的肚子,对徐妈说:“算来已快十月,不知是龙是凤,第一次生产,下去准备吧!”

徐妈说:“小娘,放心,一切都已就绪,只是要不要告知二小娘进宫。”

“不用,女人生个儿,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要闹得兴师动众。”

进入初冬的时候,贾南风顺利生产,是女儿。

贾南风一笑:“公主好。我要亲自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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