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鸟在空中长叫一声,洛阳城开始落雪。
不用有司叫唤,百官们全醒了。都是被夜鸟叫醒的。夜鸟的叫声特别,像哭,像一个受伤的人捂着伤口哭,把王公大臣的心揪起来。
大臣们整理完毕,走到户外,才知雪下得好厚。
“吾皇万岁,瑞雪呀!”有大臣说。
丑时,大臣们按着秩序集在皇宫太极殿前的广场上。
广场很广,西边是神虎门,东边是云龙门。广场中央,架着一个高台,高台上燃着熊熊大火。大火的浓烟升在空中和雪搅在一起,感觉到有一团水雾窒息人的呼吸。广场因此朦胧而神秘。
一阵鼓响,大臣们齐齐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站起,由有司带领,来到东阁,个个神情紧张,如临轩仪。一会,又从东阁鱼贯进入太极殿,按官秩站定。
外面,钟鼓齐鸣,大臣们又拜伏地上,一动不动,大气不出。
这时,一个高瘦的男人在太常引导下进入太极殿,坐在御座上。
男人头戴通天大冠,大冠前圆后方,前后垂十二条白玉珠,珠下缀丝编红缨,红缨一直垂到胸前。
他就是当今有晋皇上司马炎。
坐稳后,司马炎扫视殿中一堆一堆黑球摆成的方阵,动了动手。
钟鼓止,一堆一堆的黑球站起来成为黑棒,依然不赶抬头,殿里鸦雀无声。
寅时,大鸿胪跪在司马炎面前禀奏:“朝朝贺。”
掌礼郎接着对百官喊:“皇帝有请各藩王。”
于是各藩王从百官中走出,捧着贺礼,立在御座前的台阶下,由太常引上。
皇帝看见各王,站起。
藩王们赶紧拜伏在地。
皇帝坐下,藩王们又拜,跪着把自己的贺礼放在御座前,放完后再拜。完毕,由太常引下殿,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掌礼郎又宣:“皇帝有请公、特进、将军等。”
这时,公、特进、将军以及其他官员都依藩王朝贺过程一一拜过皇上。
皇上的御座前堆满了贺礼,有璧、帛、羔、雁、雉等等。
小黄门把贺礼一一收去。
贺礼送完,太乐令跪奏雅乐,百官散开,分坐殿内两侧,每人前面施一小几,几上摆放着美酒佳肴。
雅乐声中,仆射又带领各藩王捧着酒杯到台阶下跪奏:“臣等奉觞,再拜吾皇千万岁寿。”然后将酒奉给侍中,侍中跪着放在御座前。藩王回到自己的位置,酌满酒后跪于几旁,群臣都跟着跪下。
太官令行御酒,侍郎跪进御座前,行百官酒。
太乐令跪奏《奏食举乐》。
依行酒之礼,太官行百官饭。
食毕,鼓吹令跪奏《请罢退》。
接着,钟鼓齐鸣,群臣北面再拜而出。
这时,辰时已过,天已大亮,日子已进入晋太熙元年春正月元会之日。
百官走出皇宫,整个洛阳被雪盖着,似顶着一块白白的头巾,空中不再有昨日的酒味和药味了。
司马炎接受完正月元日朝贺后很有兴致,来到华林园门口,对中书监华廙说:“不要进园,朕到园边看看园内的雪景。”
华林园里,雪厚厚的,似一床白白的软地毯。
司马炎陶醉了,小声说:“上天有眼,赐于朕如此天下,此生何恨。”
一阵风吹来,雪粒扬起,打在司马炎身上,司马炎东倒西歪,众黄门忙上前护驾。司马炎哈哈大笑:“没事,没事。这是上天在与朕对话,是要告诉朕,赐你天下,你要好生治理,再也不能生乱了!天下归一不易!”
中书监华廙一听,忙跪在地上拜呼:“吾皇清明,永享太平盛世。”
司马炎又笑,看天空翻飞的小鸟,想起一件事:“听说太乐令新排了一段乐舞,很有味道,让他们到园里来舞舞,也好让朕看看阳春白雪,歌舞升平的景象!”
很快,两对色彩艳丽的舞女从远处进入华林园中央,她们每人手里都拿着杯盘,在雪地上翻转反身,翩翩起舞。在杯盘敲打的节奏声中,一曲高亢的歌声响起:
晋世宁,晋世宁,普天安乐永大宁。
四海安,天下欢,乐治兴隆舞杯盘。
舞杯盘,何翩翩,举坐翻复寿万年。
天与日,终与一,左回右转不相失。
......
太阳出来,阳光虽不强,映着雪地,还是刺眼。司马炎眯着眼,嘴边漾着笑,他看不清歌舞,只觉模糊的色彩在眼前一团一团晃动,让他燥热。他闭上眼,欠了欠身说:“完了吗?”
太乐令把手一挥,乐舞戛然而止。
司马炎高兴:“好好好,新年新气象,赏赏赏!每人赏布一匹。”
舞女们谢恩而去。
整个华林园便只留下一些零乱的乌黑脚印,引来一群饥饿的小鸟,在雪地上露出草地的地方寻食。
华廙说:“陛下,该歇息了。”
司马炎说:“走吧。”
华廙安排众黄门簇拥着司马炎离开了华林园,又簇拥着司马炎上了一辆车,自己没有进宫,元会之日,府上的孩子们还等着团圆过节呢,他要回自己的府上了。
皇上司马炎坐着一辆非常特别的车。车简单、小巧、结实,通体漆成了明亮的褐色,小车前面的把手上分插一面小旗,左边的小旗绣着龙,右边的小旗绣着凤。
拉车的不是马,也不是牛,更不是人,而是一头高大结实的公羊。
公羊也许长期没有发泄它旺盛的情欲,拉车时显得很不安分,使羊车在后宫的壸道上缓慢而摇晃。司马炎在车上任随羊车左摇右摆,一会儿便迷糊了,迷糊之中似乎看到了高高的祭坛,辽阔的沙场,还有裸奔的女人。
公羊拉着小车在壸道上慢腾腾的行走。它早已熟悉了这条路,两只铜铃般的眼睛搜索着路两旁,还不时把头紧贴地板,前后左右的嗅。以前它走在这条路上时,总有吃不完的青苗和盐巴,今天还没发现,也不知为什么。当然它也小心地瞅瞅后边跟着的黄门们,它不怕那些黄门,宫里的黄门还没有它的地位高,但它骨子里有警惕人类抽打它的本能。其实这时的大小黄门也已机械地在羊车周围一声不响地跟着,昏昏欲睡。他们早已累了。
公羊最后终于发现了个中秘密,原来后宫黄门在扫雪时把青苗和盐巴扫到了壸道两边。于是公羊大胆驻足,嘴巴拱着道边的雪堆,边拱边嗅,终于,它感觉到了盐巴的咸味,一会又从雪堆里找到了嫩嫩的青苗。
羊车停了下来。
大小黄门知道皇上宠幸后宫的女人是不选了,他也选不了。灭吴前,后宫四千,灭吴后,皇上说吴地出美女,又把归命侯孙皓的女人五千多全数收进,近几年又下了几次诏书,禁天下婚嫁,选良家美女充实后宫。
现在后宫美女逾万。
车不再摇晃,司马炎醒了,在黄门的搀扶下下了羊车。阳光的照射,让司马炎晕眩,他定了一会神,进了身边的一间小房。
小房的正中是一只椒炉,整个房间又氤氲又暖和,床边跪着一个鲜艳无比的小女人,女人在温暖的房里双脸通红。
司马炎进房一见小女人,就激起了无穷的情欲,整个身体里面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在嘎嘣脆响,要膨胀出体外。他走近小女人,坐到床边问:“叫什么?”
小女人低着头站起来,怯怯地:“回皇上话,小妾子夜侍侯皇上。”
司马炎把子夜拉到床边,用一只竹枝似的手捏住子夜的脸蛋。子夜没做声,她感觉皇上的手冰凉,大胆地抬头看皇上,皇上脸色苍白,似晒干了水分的枯木,唯有两只眼在一阵阵闪光。司马炎把手从子夜脸上移到下巴,然后又伸到她衣服里面。子夜微微一颤,感觉皇上边摸边在粗粗喘息,柔柔地说:“皇上龙体......”
司马炎一笑:“朕是万岁,不必担忧龙体,有御医呢。”
子夜媚笑,轻轻褪掉身上的裙袂。一尊无与伦比的胴体展现在司马炎的面前。
外面,大小黄门静静的立着,太阳悬在西边,一溜人物的影子拉得很长。
万籁俱寂,世界仿佛显得空无。公羊快乐的拱着雪堆里的青苗,终于发现旁边还有更嫩的,它顺着一直拱到另一间房边的珠帘下。公羊掀开了珠帘,把头探了进去,一个更娇艳的女子立在门边,一动不动,一朵梅花落在公羊的嘴边,公羊嗅了嗅,不是麦苗,退出房间。
公羊不是皇上啊!
司马炎趴在子夜身上,汗如雨下,虽然他雄心万丈,但还是力不从心。不一会,便从子夜身上歪了下来。不再动弹。子夜不敢惊动,她是低贱的后宫女子,皇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过了一会,子夜觉得有点不对,因为皇上从她身上滚下后,也一直没有动一下。子夜听以前受过宠幸的女人说,皇上宠幸之后还喜欢用嘴舐,用手挠。今天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轻轻的转身,大胆碰了碰皇上,冰凉的没有气息。她又轻轻地喊:“陛下,陛下。”没有回声,她起身看皇上的脸色,黄得金子似的,两眼紧闭,气如游丝。子夜“啊”的一声翻下床来,不管不顾地大喊:“皇上——”仍然没有回音。
守侯在外的一个小黄门猛然一惊,连忙向房里冲去,边冲边对太监说:“快传御医。”
太医令程璩赶来,皇上微微睁开了眼睛,看一下周围,说:“不要怪子夜,她尽心服侍了朕,让她出宫。”
一个小黄门必恭必敬地回答:“是。”
太阳已经落山了,雪在晚霞中金晃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