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历史 > 女史箴 > 第十六章 密谋

东方才露鱼肚白,一百多辆运宝车,清一色的红木紫漆,每辆宝车四人押护,神秘地从南面驿路上过旅人桥,驶向洛阳城,穿过北门,消失在洛阳西北方向的崇山峻岭中。

运宝车到达北邙山下的金谷园时,彩霞满天。

满天彩霞之下,一百多名骑士从金谷园打马飚出,驰向洛阳城。

太阳出来暖洋洋,洛阳的达官贵人,只要能上得台面的,都从骑士手中得到一份名士入洛贴。

所有洛阳人都在传送一个信息:

荆州刺史石崇回来了,还带来一位在长江边用珍珠换来的绝世美女,美女的名字叫绿珠。

石崇归洛,震动整个洛阳,不是他显赫的官职,也不是他跻身于贾谧的二十四友,更不是他的文章,而是缘自于他的富可敌国。他的富有比下了有晋天下的所有人,包括先皇武帝的舅舅。石崇这次归来,要在金谷园宴请洛阳所有名士。

所有名士都在热切期待。

太傅杨骏一起床就收到了石崇发来的名士入洛贴。贴上特别附有石崇的一行亲笔字:“太傅朝中冢宰,日理万机,望不吝大驾,石某当洗耳听训。”看得杨骏上下舒坦。石崇和金谷园,天下传得十分神奇,他也非常想去见识见识,更何况还有天下第一美女可饱眼福呢。但他觉得应该先和孙登先生分析分析,现在他越来越离不开孙登。这孙登也确实神奇,不仅能炼出好的寒食散,天下大事更能未卜先知。

仆人告知杨骏:“孙先生天没亮就出府,到现在还没回来。”

“去哪里了?”杨骏大惊,“本太傅如何一点不知?”

仆人们都说不知道,也不敢问。

杨骏不安,一种失去依赖和主心骨的不安。他把府上所有家奴和赏赐给孙登的女人都唤来询问。终于有一个女人说:“先生昨晚与奴婢共寝时,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该回去看看了。不知何意。”

杨骏马上明白,孙登是到他的无名山去了。于是迫不及待地大喊:“快备马。”

“大人,不备车吗?”

“备马。”

仆人很快牵出马厩里的黄色大骠马。杨骏顾不上梳理和用饭,肥胖的身体踩着仆人的肩背上了马,匆匆打马而去,连随从也没带。

无名山其实有名。孙登每与人提起,总说是无名山,当然是为了体现自己的隐者之风,神秘其事,以高其身价。杨骏知道,此山就在洛阳城西南的不远处,南门出城,沿官道驰行数十里,转西走便道,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无名山是人迹罕至之地,因孙登曾在此隐逸而名气大增,但终归来人稀少。孙登登上此山时,天已放亮。他兴冲冲爬上山顶,血一样的太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把他映得通红,身边薄雾袅绕,羽化登仙似的,觉得天下仿佛都踩在脚下。

孙登此次登山,怀揣着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转移从杨骏家获得的财宝。无名山上,有他的藏宝洞。所以,天没破晓,他就将财宝运到无名山上来了。但当他来到藏宝洞口时,呆若木鸡,因为洞门大开,里面除了阴冷,什么也没有。他不明白,这只有他知道的秘密,竟也有人打主意,且打成了主意。虽然他现在根本就不缺钱花,但却让他的自信心受到了深深打击。他在想,是谁动了我的宝贝。

“一定是女人。”孙登心恨恨,牙痒痒。

他在山上隐居时蓄了两个小妾。

女人,孙登打了一个寒战。他怕女人,从出身到现在,从母亲到小妾,他没能战胜任何一个女人。所以他不娶妻,只是玩,玩羞辱女人、破坏女人的游戏,但很多时候却是羞辱了自己,破坏了自己。

他将带来的财宝重新找了一个秘密地方藏起来,然后去完成另一件事——收青蚨。

为收青蚨,过去在山上,他耗尽了炼寒食散以外几乎所有精力。他从古书上得知,青蚨是一种头部白色,中部青色,尾部红色,有双翅,翅如蝉翼,米粒大小的虫子。虫子虽小却特别,只要捉住一只,它的子虫和母虫就会飞来,不多久,就会获得这种数不清的虫子。把收获来的虫子装入匣中喂养,几天后,从匣中取出一只最强壮的,里面的青蚨一定会一个跟着一个爬出。抓住爬在最前面的一只,把它和开始取出的一只同时杀死,将它们的鲜血分别涂到九九八十一枚铜钱上,阴干,这样,无能你使用多少铜钱,只要你手中还有一枚涂有青蚨血的铜钱,那些用出去的涂有青蚨鲜血的铜钱都会自动飞回来。

孙登还获得收青蚨之法:在方圆十里的最高处,凿一光滑石头平台,平台上置八十一枚铜钱,摆成八卦状,每年寒露之日辰时,来到平台,就会发现有一只青蚨伏在平台中的铜钱上。

今日是寒露,孙登辰时准时登上无名山最高处,发现光滑平台上没有了九九八十一枚铜钱,更不要说青蚨。

留下的只是还有点尿骚味的白色尿痕。

站在山顶,一览众山,虽有豪情,悲哀却涌上心头。

孙登的第三件事就是故意从杨骏府上不辞而别,看杨骏作何反应。当他站在高高的无名山顶,看见杨骏飞驰而来,暗自笑了。这是他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以为完成得最好,不虚此行。

杨骏和孙登一路走马观花,兴高采烈回到杨府,候在门口的几个家奴,上前禀报:“太后移驾府上多时了,现正在大厅。”

杨骏一听,慌忙到偏房去更衣。

孙登悄然去了自己的住处,他害怕女人,何况是一个令名在外,母仪天下的女人。虽然他是多么的想去一睹太后那美得让男人彻夜不安的容颜。

杨府大厅里,皇太后杨芷仪态万方地坐着。

母亲庞氏紧挨身边,两眼闪着泪花:“女儿呀,没有了男人,这太后有什么好当的。都是你阿爷这老东西,想做什么皇亲国戚,害苦了我的心肝女儿。嫁个病恹恹的皇帝老头,连个男人味都没让我女儿尝到。现在到好,皇帝老头都驾崩了,可怜我的女儿,又不能再嫁男人,还有什么奔头。荣华富贵,家里不是有吗!”

“阿母,这话只能在家里说呀。”母亲的话触动了皇太后女儿的思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啊,没有男人,这一生算什么呢?可她又转念一想:都上场了,退场不更难吗,好歹也要一个自以为的圆满呀!于是她一只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另一只手摸去她脸上的泪花:“阿母,女儿现在贵为皇太后,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呀,一般的女人是做梦都不敢做的,阿母怎么还不满足呢?”

“阿母就不满足,阿母也是女人,阿母满足的就是女儿能夫唱妇随,儿孙绕膝,荣华富贵。什么天下只有一个,什么人不是天下只有一个,难道还有第二个吗?女儿,我的儿,你命苦呀!”杨芷把头依在母亲怀里,眼泪默默流下来。

一个黄门走进来对杨芷说:“禀太后娘娘,太傅候见。”

杨芷坐正,抹掉眼泪,整理了一下衣冠,说:“传!”

杨骏身着华丽官服伏在太后面前。

庞氏见杨骏,把眼一瞪:“算了吧,自己女儿回娘家,给女儿一点自由吧。好好看看你的心肝女儿,都是你,把她害得泪人似的。”说完,转身对杨芷说,“娘知道女儿是来有事的,等你把事儿办妥了,娘再来抱抱你。”说完在婢子搀扶下走出大厅。

杨骏见庞氏如此言语,内心有些恐慌,伏地不起:“太后千万不要计较贱内的不逊之言。”

“阿爷,不要这样。女儿无论怎样,终归还是您的女儿。其实阿母说得对,女儿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啊!”

杨骏满脸困惑。他小心谢过,恭敬地坐下,刚一坐下,园子里才回马厩的黄骠马突然“咴——咴——”长嘶,又把杨骏吓得站起来。杨芷却纹丝不动。黄骠马最后打了几个响鼻,停下来吃料。

杨芷说:“这马好威风!”

杨骏说:“谢太后夸奖,这是微臣的坐骑。”

“阿爷,女儿其实此来,非为看望双亲,实则是来告诉阿爷一件事情。”

“太后有事,传唤一声,何必劳烦大驾。”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前天皇后向本宫请安,说她有意将太子妃定为韩寿之女韩腼腆。韩腼腆就是前朝老臣贾充的外甥,皇后的姨侄女。皇后还说,她已安排了她们见面,太子非常中意韩腼腆。女儿觉得,这纳妃之事非同小可,所以先来告知父亲。”

杨骏心里一惊,暗骂:这个丑妇人,居心怎么这般险恶。但他表面却说:“太后,此事关系社稷安康,皇后就这么随便自作主张,实有不妥,满朝文武也会寒心的。这样吧太后,待微臣与大臣们商讨出一个万全之策后,再向太后禀报。”

杨芷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就这样吧,女儿累了,要回宫了。”

皇太后杨芷威仪回宫,孙登从自己房里钻出来见杨骏。

杨骏骄傲地说:“孙先生,不要太自卑,我女儿做了太后也还是我女儿,更何况是在我府里,你是我的客人,没必要躲躲藏藏得这般厉害。”

孙登两眼一转:“高贵的皇太后此来,自有目的,如有用得着山人的地方,自然会传唤。山人贸然拜见,不免唐突,恐坏了太后的兴致。”

“先生真是能未卜先知啊,杨某本来有一件事要求教先生,太后驾到,多了一件。第一件事就是荆州刺史石崇奉来了名士入洛贴,回洛阳了,要在金谷园大宴洛阳名士。杨某明白石崇是贾谧的二十四友之一,且在这二十四友之中,石崇和潘岳跟随贾谧最紧。贾谧的祖母就是当今贾皇后的母亲,坐车行在大街上,已经远去,石崇和潘岳见了,也会望尘而拜。先生说说看,这宴会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天下人才要的是拉拢,为我所用。文帝、景帝、武帝为拉竹林七贤也放下了不少架子。七贤中的大音乐家、大文学家嵇康如何被杀?表面上看是钟会所为。非也。钟会对嵇康有的只是敬畏,钟会写完《四本论》,首先想到的是去给嵇康评论一番,他揣着书,到了嵇康的寓所,不敢进,把自己的《四本论》丢进寓所后转身就跑。敬畏如此,如何敢杀,如何想杀。只是因为嵇康不与文帝合作,其妻又是前朝曹氏之后,文帝借刀杀人而已。”

“孙先生,杨某愚钝,不明白先生所说为何意,还请明示。”杨骏盯着孙登。

“杨大人,山人其实说得明白。石崇是贾谧的人不假,但大人不能因此而敌之。应尽力拉拢他们,让天下名士都看出大人是重视人才的太傅。太傅欲掌天下,重要的是人心,名士归心了,天下也就太平了。假如有些名士心存二心,大人当然是可以效仿文帝之举的。”

杨骏豁然开朗,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这金谷之宴老夫一定去,到时先生也一定要去。有先生在,老夫心里踏实。”

“山人也该露露脸了。宴会上,山人定会助大人一臂之力。”

杨骏走到孙登旁边,压低声音说:“孙先生,第一件事说定了,第二件事却比较棘手。贾皇后为皇太子纳妃,前天禀报了皇太后,所纳之女乃贾皇后之姨侄女韩腼腆,据说太子也十分满意。虽然此事杨某总觉得有些别扭和担心,但贾皇后此举于情理和规矩都是说得过去的。所以讨教于先生,指点杨某该作何反应?”

孙登听了第二件事后也很紧张,感觉贾皇后要和杨太傅斗法了。他害怕真正的女人,但又不能让杨骏失势,杨骏失势也就意味着他孙登的结束。所以他说:“杨大人,事急矣。大人明白,当今皇上并非太后亲出,太子也并非皇后亲出,皇上敦厚,有目共睹,太子早登大宝,是众心所向。太子一旦登上皇帝宝座,谁能大树底下好乘凉,要看谁和皇上贴得紧。皇后未雨绸缪,想将亲侄女做太子妃,如果成功,到太子君临天下之时,皇后就有了一对强健的翅膀,大人就会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所以,太子所纳之妃,千万不行。”

杨骏越听越怕,听完吓得挪动肥胖的身躯来回走,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杨大人也不必太过紧张,事还没有发生呢!太子纳妃一事,不是还要到朝上去讨论的吗?”孙登说。

“讨论归讨论,皇室家事,又是皇后做主,走过场而已,谁还会反对。”杨骏焦虑地说。

“可大人是太傅啊,只要大人反对,找几个帮腔不会是难事。山人想问,太傅能寻出一个做太子妃的合宜人选吗?还要不比韩腼腆差。”孙登似乎很有把握。

“老夫眼里,除了韩寿之女,谁都合宜,谁都不比韩腼腆差。”杨骏说。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没有了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