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其他 > 长河儿女 > 第四章 臭硬的二叔

这一年,许桂花要照顾初生的宝儿不能上工,家里就没人上工挣工分了,不但要交缺粮钱,分的粮食也根本不够吃,生活变得更加贫穷了。

“五豆、腊八、二十三,过年还有七八天。”离春节越来越近,孩子们每天喊着念着盼过年。过年了就能吃上白面馒头、大米饭、猪肉红萝卜炒粉条。

少年不知愁滋味,大人们却愁眉苦脸的。一年熬到头了,总要为孩子们做身新衣服,买几斤肉,置办点年货,但每年就靠喂一、两头猪卖的钱打发一年的开销,实在是应付不过来。家家都有五六个孩子,有的还生七八个,平时很难给孩子做件新衣服,吃顿像样的饭菜。孩子们都眼巴巴的,盼望着过年时能穿上新衣服,吃上几天好饭菜。

到了腊月,村子里的人家交了年猪,就上供销社扯几块布料,然后高高兴兴地拿着布料,带着儿女们去村里的裁缝郭巧珍家,让郭巧玲给孩子们缝制过年的新衣服。。

郭巧玲是李家湾村唯一的裁缝,每年腊月,郭巧玲夫妻俩就忙的不亦乐乎,郭巧玲的丈夫李宝贵就洗衣做饭干家务全包,然后还要为要做新衣服的大人小孩量尺寸。郭巧玲则起早贪黑踏着缝纫机缝制,务必要赶在大年初一前,把接到手的布料裁剪、缝制出来,让大家伙大年初一早上都能穿上漂亮的新衣服,自己也趁着年前赚一笔辛苦钱。

已经腊月初十了,还不见娘上供销社买布,二侠心里有点着急,就忍不住问娘:,“娘,就要过年了,你怎么还不赶快上供销社扯布,给我们姐弟做新衣服呀?”

许桂花没好气地说:“老二,你没长眼睛呀!你没看自从宝儿出生后,娘就一直没上工,咱家刚给队里交了一百五十元的缺粮钱;你娘我又奶水不足,还要给宝儿买奶粉吃,哪还有闲钱给你们姐弟做新衣服呀!”

二侠说:“娘,既然咱家都穷成这样了,哪你干嘛还要生宝儿呀?”

许桂花没好气地说:“屁女子,你居然敢这样问我?我可告诉你,宝儿可比你们十个女儿都值钱!”

二侠也不示弱:“娘,既然这样,你干嘛还要生我们姐妹呀?。”

许桂花被问住了,只好说:“去!滚一边儿去!”

大侠和二侠知道家里实在没钱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书宝是男孩子,心心念念的只有吃食,也不大在意过年能不能穿上新衣服:唯有刚懂得臭美的喜妹,小心眼儿里眼巴巴盼着过年能穿上新衣服,听娘这样一说,委屈地“呜哇哇……”大哭起来。

许桂花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儿,忍不住心软了,就说:“小祖宗,你别哭了,宝儿过满月还接了一块花布,娘用着块花布给你做件小花袄穿。”

许桂花找人裁剪后,却差了一条袄袖子,只好找了块剩布头给配了只袄袖子。

然后,许桂花踏着缝纫机啊,亲自为喜妹做好了件小花袄。

虽然这件配了一只袄袖子的新衣服有点刺眼,但喜妹依然十分高兴,欢天喜地试穿了自己的小花袄,喜滋滋放到炕头边,等大年初一大清早起床穿。

进入腊月,大队院里每天敲锣打鼓,花旦、小生的唱腔不绝于耳,一群村民趁着冬闲,在热热闹闹地排练秦腔。“洪湖赤卫队”、“游龟山”、“秦香莲”、“花为媒”等秦腔折子戏,高亢悠扬地弥漫在队委会的上空。

放寒假了,二侠就带着喜妹和书宝,和村里的小孩子们,每天聚集在大队院里,一边玩一边听戏。

腊月二十五开始,家家户户开始蒸馍。蒸馍是过年的重头戏,过年走亲戚拜年要送蒸馍。馍一般蒸两种,一种是七成白面掺三成玉米面蒸的白面馍;一种是红薯面和豆腐渣混搭蒸的豆渣馍。

腊月二十九晚上,许桂花家厨房热气腾腾,一派繁忙景象。平日里大家长作风严重的李全孝,也乐呵呵地下厨了。李全孝站在锅台边大厨似的忙着煮肉,二侠坐在灶火搭火;许桂花和大侠站在案板边切红、白萝卜;喜妹和和书宝坐在红彤彤的炭火盆边,一边在火盆边玩一边照顾坐在木车车上的宝儿。

等李全孝用铁笊篱,把香喷喷、热腾腾的猪肉从铁锅里捞出来。看着香气四溢的猪肉,二侠,喜妹,书宝姐弟,就“呼啦”一下趴在锅台上,眼珠子瞪得很大,哈喇子也要流出来了。

李全孝笑呵呵的用刀切几小疙瘩瘦肉,分别塞进他们的嘴巴里。

紧接着,用煮肉汤熬萝卜、蒸红薯。

油萝卜熬熟了,许桂花先把放在上面的红薯取出来,李全孝把熬熟的热萝卜盛进一个大搪瓷盆里。然后,许桂花和大侠站在案板边,剥那热腾腾的红薯皮,用红薯惨点白面炸油膏。

紧接着,许桂花和大侠站在锅台边,一边用手捏油膏坯子放油锅里,一边用铁笊篱把炸的焦黄酥脆的油糕,一个个从锅里捞出来放进一个搪瓷盆里。二侠、喜妹和书宝时不时地凑上去,用手捏一个油糕往嘴里塞。要过年了,家里的大人脾气变得格外的好,一般不在这时候骂孩子。

大年三十晚上,喜妹和和书宝手里各打着一盏红灯笼,兴高采烈地来到巷子里。灯笼是李全孝十几天前就用红纸裱糊好的。村里的小孩子全都出来了,大队人马每人手里打着一盏红灯笼,像一条红色的长龙,从东巷子口出发,绕着东西两个巷子游走,边走边可着嗓子大喊:“唔好好,唔好好,大年三十吃油糕”;“红灯笼,花灯笼,三十晚上打灯笼……”

宝儿出生后,李全孝夫妻对他悉心照顾。宝儿每一次咳嗽,每一次发烧、每一次感冒,夫妻俩都无比紧张,慌忙抱着他去大队院找赤脚医生,或者抱着他去公社卫生院。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宝儿,不敢有丝毫懈怠,那是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儿子,是他们的心尖子、命根子,是他们在村里能伸直腰板做人的香火传人,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会要了他俩的老命。

宝儿会爬了,会坐了、会走了、会说话了,每一次都带给父母无比喜悦。李全孝下班回家,总是乐呵呵的背着他去村口玩。家里养了几只下蛋旳母鸡,许桂花每天做饭时,都要给宝儿蒸一个鸡蛋羹吃。

街坊四邻知道宝儿的金贵,都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着宝儿。宝儿也不负众望,长的白净可爱招人疼。

李家弯村,除过两户姓曹的,全村人几乎都姓李。村里有两条巷子,一条在东边,叫东巷子;一条在西边,叫西巷子。全村人环绕这两条巷子居住着。

李全孝家住在东巷子北口。东巷子北口前面有一条碎石下坡路。走到碎石路尽头,地势豁然开朗,一泓清冽的井水出现在眼前。

这口井两米多深,清澈见底,供全村人吃水。人们在木桶上套上铁钩,把水桶下进井里,一桶清亮亮的泉水就拎了出来。井台前有一大一小两个水池。临近井台的正方形石板水池是洗菜池,毗邻的那个长方形石板大水池洗衣服。清澈的泉水从井台下面流出来,哗啦啦流进洗菜池,又从洗菜池欢快地流进洗衣池。

每天饭时,东巷子两旁旳人家,就会不约而同地端着饭碗来到巷子里,圪蹴在巷子两边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吃饭。乡亲们端着相同的简单饭菜,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但却没心没肺地快乐着。

宝儿会走路了,每天吃饭时,他端着一个小木碗到巷子里。左邻右舍家来了客人,做了点儿好饭菜,都不会忘了宝儿,总要给宝儿盛点儿。在东巷子里,宝儿想吃谁家的饭,就吃谁家的饭,大家都戏说他吃的是百家饭,定会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街坊四邻知道宝儿的金贵,都十分爱护他,唯有亲二叔李全有讨厌他。李全有性情古怪,小气刻薄,还是个病秧子。他婆娘朴实能干,高大健壮却是个哑巴。

秋收过后的一天傍晚,许桂花带领大侠二侠,喜妹书宝,围着大笸篮剥包谷粒儿,宝儿独自在旁边玩儿。

宝儿在家里玩腻了,就一个人悄悄跑到楼门外面去了。

刚好李全有去门外上茅房,看到宝儿一个人孤零零趴在巷子口的一块石头上玩儿,一股子恨意油然而生,环顾四下无人,就悄悄走了过去。

自从许桂花生下宝儿后,李全孝就像变了一个人,每天下班回家都是一脸喜气,这让李全有心里很不爽,对是讨厌死了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屁孩宝儿。李全有大步走上前,一只手揪住宝儿的耳朵,一只手在宝儿的耳朵上打了一巴掌。

“哇——呜呜——娘——”宝儿耳朵上挨了一巴掌,当即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李全有看到宝儿大声哭叫,又大老远看到有个人挑着水桶担子从远处走过来,连忙逃也似地回家了。

宝儿一叠连声哭着跑回了家,委屈的小胸脯一颤一颤的。许桂花连忙放下手里的包谷穗子,跑过去抱起他,紧张地问他,“宝儿,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二叔、二叔打我盖盖儿。”宝儿用手指着自己的右耳朵说。

宝儿还不满两岁,说话也含糊不清,但许桂花当即明白了,小叔子李全有在宝儿的耳朵上打了一巴掌。

性格刚烈的许桂花气愤至极,当即去隔壁李全有家,找小叔子论理儿。

“他二叔,你为啥打我家宝儿的耳朵?”

李全有有点怕这个泼辣的嫂子,连忙红着脸辩解,“大嫂,我没打宝儿,我逗他玩儿,在他耳朵上轻轻拍了一下。”

“你说的是人话吗?宝儿的耳根子都被你打红了,这是逗着玩儿吗?我知道你心眼坏,见不得你哥过的好,看到你哥添了小儿子,你心里不高兴,但你也不能打他呀!”

“大嫂,我真没打宝儿。”

“你打宝儿了,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了。”李全有的儿子李金宝,站在他家楼门口说。

“小屁孩,你知道什么?瞎胡说什么呀!”李全有生气的瞪了自已的儿子一眼。

“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人呀!忘了你家金宝小时候,吃葡萄被葡萄籽儿卡到喉咙了,是谁发现并救了你儿子一命的?是你大嫂我呀!你怎么这样忘恩负义呀!宝儿可是你亲侄子,说怎么能打他呢?这是人干的事情吗?你的心眼真是太坏了,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我家宝儿耳朵没事便罢,如果往后耳朵有毛病,我就和你没完……”许桂花气愤至极,火爆脾气瞬间被点燃了,用炸乎乎的声音,把小叔子李全有痛骂了一顿。回家后还余怒未消,嘱咐大侠、二侠、喜妹和书宝要看好宝儿,提防瞎心的二叔使坏。

许桂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生气时骂小叔子,但过年时家里买了猪肉,她总会给小叔子家分一块。李全孝在供销社上班,能买到便宜猪肉,李全有家一年到头几乎不买肉。李全孝的旧衣服,许桂花有时也给小叔子一两件,但李全有却从不领情,仍然对大嫂家心怀不满,说大嫂家的坏话。

李全有为人自私刻薄,小气吝啬,行为怪异,手脚也不干净,大半夜的时常不睡觉,领着哑巴媳妇去地里偷东西。

喜妹和金宝晚上起夜撒尿,经常听到隔壁二叔家房门咯吱响。喜妹和书宝有时会问许桂花:“娘,二叔晚上不睡觉,出去干啥呀?”

“赶紧睡觉,大人的事情小孩少瞎操心,出去也千万别乱说。”毕竟是自家小叔子,虽然这小叔子是个二杆子,但刀子嘴豆腐心的许桂花,也知道亲疏远近,自然要包庇这个小叔子。

许桂花嘱咐儿女们出去都别乱说,她说,”都是穷闹得。其实,你哑巴二娘是善良的,都是你二叔把她带坏了。”

李全孝和李全有两家的屋顶是相通的,说话如同在一个屋子里,互相都能听到。

李全有有哮喘病,冬ㄖ旳晚上,许桂花总是坐在堂屋的煤油灯下做针线活,大侠在一旁纳鞋底,李全孝总是坐在墙角“吧嗒吧嗒”抽旱烟,二侠照看着宝儿,喜妹和书宝也在一旁逗着宝儿玩。这时候,隔壁李全有家就会传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气声。

李全有长长地喘着粗气,好像要窒息一般。等这口气终于缓了过来,李全有痛苦旳呻吟:“哎呦,我难过死啦,我不想活了……”;接着又是一阵难受旳喘息声,等这口气终于又缓了过来,他又痛苦的呻吟,“哎吆,我难过死了,我不想活了……”

第二天清晨,李全有又强打精神,拿着农具和老婆一块上工。

春暖花开时,李全有的气管炎缓解了,精神就变得好了起来。等到了炎热的夏季,李全有的气管炎也不犯了,身体变得倍儿结实起来。晚上就在自己家院子里铺一张芦席,一家四口躺在芦席上纳凉。他一边摇着芭蕉扇帮一双儿女驱赶蚊子,一边戾气很重地唠叨他的老一套,“咱家的工分比你嫲嫲家挣得多,粮食也比他们家分得多,但人家家里有会挣钱旳工作人,比咱们家有钱,他们家有钱咱们也不稀罕,人常说财旺人不汪。别看你爸我是个烂罐子、病秧子,但烂罐子耐过浑罐子,命可长着呢!比那些会挣钱旳工作人将来还要活的长久……”

李全有和哥哥李全孝,虽说是一母同胞,但感情却很淡。李全有妒忌哥哥当工人能挣钱,总是外派他;李全孝又自以为是,瞧不起这个二杆子弟弟,平日里也懒得搭理他。兄弟二人就像一对冤家,谁也看不惯谁。

许桂花也懒得搭理自己这个小叔子,时常在家里对儿女们说,“你二叔整天说疯话,心眼也不好,就是个没良心的二杆子,和那个二杆子计较不值得。”

李全有心眼不好,手脚又不干净,在村里是人见人厌,大家伙都懒得招惹他。巷子里的大人时常在背后议论他,说他手脚不干净,就是个不通情理的祸害精。就连小孩也不愿去他家玩儿。在乡亲们眼里,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一个人儿。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