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观止的书院阁楼并不显眼。
在偌大的宫殿群内，藏经阁反而略显低调，完全看不出景明观止的巍峨。
但只要看其两侧烫金联贴的雄浑字迹，便能初窥其中气象。
从左静涛的位置望去，只见——
地枕东南，雄踞神州龙虎气。
学宗姑苏，礼道义经鬼神心。
据传，该联是景明观止第七代观主亲手所书。
其中“地枕东南”出自《列传·襄神三十六年》
“东，胜神州。有山以名，地枕东南。”
“学宗姑苏”却是源出《孟·万章经注下卷》
“夫义，路也。”
“礼，门也。”
“唯道坚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
上联自不必多说，讲的是景明观止坐望神州东南，山岳潜形自有藏龙卧虎之气象。
这句即便任谁来看，也只能称赞其形容描述再贴切不过。
下联却是说藏经阁学宗姑苏，其中道经之学足以成就鬼神之心。
言辞磅礴大气，道尽龙虎道庭的雄心气魄。
可是现如今，这藏经阁却是没落了。
原因无他，唯符箓耳。
任你穷经皓首，十年一日钻研大道神通，经典术法，又怎么能及的上符箓？
一道符箓饮下去，什么神通道法不能掌握？
别人一辈子修习钻研的神通术法，到头来却比不过你喝一碗符水的功夫。
试问又有什么人能耐得下心去，埋首在这藏经阁的浩瀚道经学海之中？
左静涛是没有见过。
他漫步走入经阁，场景突变，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经阁模样不见。
左静涛只见里面徒有四壁，道经密卷排布在书架样的墙壁之内，蜿蜒而上，竟是一眼都望不到顶。
头上晴空可见，居然是座连阁顶都没有的格局。
左静涛已不止一次到这藏经阁里边，却仍奇经阁建筑的巧妙。
只给他一种别有洞天，内藏通天之塔一般的错觉。
经阁四壁方形的中央空间甚是广大，中有小筑无算，里面可见书桌座椅。
左静涛可以想象。
在这藏经阁鼎盛之时，这些古朴小筑坐满修士，人声鼎沸的模样。
此际却是绝难重新那时情景了。
左静涛靠着对眼前事物的回忆想象，他脑海中的恶念低语终于消停，渐渐隐去。
他轻车熟路，向左手第三间古朴小筑走去。
藏经阁的瞎眼老道一般只会待在这里。
说是小筑，其实也就一间小屋的大小，从橱窗可清晰望见里边情形。
果然，瞎眼老道就在这第三间小筑之内。
此时头发全白的瞎眼老道正躺在小筑的窄床之上，闭目养神。
左静涛不敢放肆，恭恭谨谨道：
“老前辈，弟子又来借阅经书了。”
老道士也不睁眼，慢条斯理的问道：
“上次的经书几时还来？”
老道说的显然是左静涛放在家中，懒得带出的经卷。
至于瞎眼老道为什么不睁眼也能认人，左静涛早已不会大惊小怪。
不管是瞎子师父也好，面前的老道也罢。
左静涛已习惯他们不靠眼睛也能认人的景况。
甚至他有种错觉，景明观止之内，瞎眼的人反而眼力更毒。
瘸子可能跑的飞快，至于聋子……
如果不是观主师父自己说，他从来不知道观主师父除了眼瞎，居然还耳聋。
至于老迈佝偻的祝锡清，拦路劫道的黄师伯，反而是景明观止的正常人。
左静涛以及死去的黎武昭就不用提了，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观止新晋萌新。
眼不瞎，腿不瘸，还如此年轻，朝气蓬勃。
这种模样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景明观止的前辈高人？
左静涛回过神来，尽量不再神游物外。
“弟子下次再来观止，一定记得携带归还。”
瞎眼老道睁开黑洞洞的眼眶，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左静涛。
“下次？”
观主师父虽然眼瞎，瞳孔苍白无神，但好歹有对眼珠子。
左静涛眼前的瞎眼老道，其眼眶之中却是什么都没有。
老道黑洞洞的眼窝深不见底，盯的他心里发毛。
左静涛至今纳闷，也不知道这老道的眼皮是怎么闭合成常人模样。
左静涛思虑之间来不及回答，就听老道语气略带一丝讥讽道：
“我看你青蓝满面阴阳难分，气色隐青色欲恐多。”
“若是自己平白起心动念，暴怒欲动也就罢了。”
“可叹你小子魂低项弱，强敌隐而欲发不自知。”
“真要等到大难临头，暴怒欲动冲昏神智，强手在侧偷袭得手，两相夹击之下死的不要太容易。”
“你这副短命鬼的面容魂相，哪来的下次？”
左静涛却是波澜不惊。
“我既然说了下次，下次肯定还你。”
“还请前辈快些拿《风说》《雨说》《雷法》《风雨雷电说》《续风雨雷电说》《灵纹符咒天罡诀法》六部经书出来。”
瞎眼老道的话，寻常人肯定听得云里雾里，只觉惊恐。
左静涛却听得明白仔细。
青蓝满面阴阳难分。
分明是说他刚刚因为恶念低语的暴怒难抑，杀意难填。
至于气色隐青色欲恐多。
则是在说自己刚刚起心动念间全是对女郎的炽热欲望，以至于坚挺久久才得以疲软下去。
魂低项弱。
魂低是自己阳魄阴魂刚刚归窍，在外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虚耗过甚所至。
项弱却不是指常人的头颈歪斜，而是说左静涛魂象易位，恐有杀身之祸。
这却是祝锡清猩红鬼眼的赤裸杀意在他魂象上留下的痕迹。
如果当时左静涛没有瞧见猩红鬼眼，察觉其中的森然杀意就也罢了。
发觉不了这些，左静涛自然不会因为恐惧非常，导致魂象易位。
坏就坏在因为玉游神的存在，反而叫左静涛察觉了赤裸杀意。
左静涛情绪在极端震恐惊惧之下，魂象难免发生些许改变，被面前的瞎眼老道瞧出端倪。
而现在自己晋升八品灵骨，又打算老老实实待在这景明观止修行几天。
哪还会有大难临头的时候？
等到他在景明观止待些时日。
那时他定然神庭灵光饱满，阳魄阴魂，风雨术势两样神通道法更进一步。
就算是给了祝锡清偷袭机会，鹿死谁手也犹未可知。
何况现在隐而不发的是自己，暴露杀意的是他祝锡清。
左静涛看似是猎物，其实已成猎手。
这种情形正应了那句古话：
高明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模样出现。
正是因为左静涛心中有这样的明悟，自然不惧瞎眼老道的危言耸听了。
瞎眼老道看吓不住左静涛，顿感失望。
“这种闲书你也看了？”
“无趣。你小子现今实在无趣。”
说罢躺在窄床上的老道挥了挥手，合上眼眶翘起二郎腿兀自神游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