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朕屏退所有人,就是想让你知道,朕绝非魏忠贤的傀儡。魏家叔侄所杀,皆是朕要杀之人!”
“……”
面对皇帝锋锐开场白,赵南星眼中都是惊骇之色,一时无语,好半天才唯唯搭腔。
“万岁,朱家赵家,可是功勋之后,这般滥杀,要让天下人寒心,此乃亡国之兆!”
“朕不杀他们,迟早亡国,赵爱卿,看看云南都司的军报,再去看看辽东,大明疆域只有太祖成祖时的三分之一!”
朱由校怒气冲冲,把军报甩到赵南星面前。
赵南星随手一翻,简单看过,满脸疑惑看向朱由校:“万岁爷,孟定府距离京师六七千里,山高路险,难免迟误!”
“大明国土天天沦丧,赵爱卿你恐怕都已麻木了吧!看看云南都司,发来的什么军报,因没钱而无力出兵,赵阁老,朕要问问你,大明的钱都去哪了?”
从来未曾见过陛下如此激愤,赵南星竟一时不知所言。
“赵阁老你不是要死谏吗?你来回答朕的疑惑?”
“吏治腐败,阉宦当道,皇族供养靡费,战乱不断,此四因导致我大明税赋不够国用!”
阁老就是阁老,说话言简意赅。
“朕今日借谋逆之事抄家,不就是在节流国帑吗?阁老有没有算过,眼前这众皇亲勋贵除爵削籍抄家之后,每年国库能省多少银子?”
对啊,这群勋贵就是肥羊,个个身价不菲,奴婢成群,田庄广大,宅邸豪奢。不算巨量抄家所得,仅节约的每年供养费用就可达百万之巨。
“呃……”赵南星眼露惊喜,猛然顿悟,还别说,抄完这些勋贵,大明国库便能瞬间充盈。
这是谁给万岁出的主意?
简直绝了。
“这里无人,朕才给你敞开心扉说话,你说朕不借口杀两人,如何服众?阁老,你还觉得朕是桀纣之君吗?”
赵南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随即仰头重新打量起了面前皇帝。
好半晌不语,半天,赵南星憋出一句话:“万岁用心是好的,不过行事过于暴烈!”
朱由校冷笑:“你倒是行事柔缓,结果你还不是被阉党构陷入狱?”
一句话戳中赵南星的短处,顿时老脸红涨,瞬即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先前的耿介愤慨,全然散尽。
“你也自诩清白为官,为了补上赃款出狱,借贷亲戚朋友一万五千两,这钱难道不用还?最后还不得通过你的官声,经过变相利益输送还了这笔银钱?这是不是一种腐败,当年你立志肃清吏治,上四害疏的初心又何在?”
万历十二年,赵南星上疏揭露吏治四大弊端,即吏治四害疏,天下官场轰动。
当官无为却要排挤有为官吏,是为“干进之害”。
奸官庸碌却会构陷良官入狱,此为“倾危之害”。
地方按察使选拔州县官员,不以才干品行,而以维护既得利益为准则,以致贪墨横行,民生凋敝,此为“州县之害”。
归乡官吏利用官声,横行乡里,无所顾忌,敢于制裁乡官的官员却难获升迁,此为“乡官之害”。
往事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初心不忘何其难?
赵南星通红的老脸,瞬间煞白,突然伏拜在地,涕泣忏悔:“臣,临死却糊涂了,臣愿一死洗刷耻辱!”
赵南星哭成个了鼻涕虫,朱由校呵斥:“死,是最无能的逃避法子,你若是就这样死去,对得起你所创建的东林党?”
赵南星目露惊骇之色,急忙辩驳:“万岁,臣并未结什么党,也非东林之人,只是世俗小人将我归入了东林之列。”
赵南星所言也对,世上只有东林书院而没有东林党,“党”本就不是个褒义词,东林人从来也不自称为“党”,而是民间自发对他们的一种归类,就如阉党,凡是投靠魏忠贤的朝臣,全被归结为阉党。
“朕不和你较真,反正你是被人公认为东林人的领袖。你可知东林人如何就斗不过魏忠贤的阉党?”
“……”
赵南星回头看了一眼魏忠贤,这话问的,还不是万岁偏听偏信?
“朕来替你回答,东林党之所以斗不过阉党,那是因为你们东林人一盘散沙,缺少一个强力领袖人物!”
赵南星愕然,万岁如何满口疯言疯语?
朝中结党,那可是犯了皇权忌讳的。
谁敢跳出来明目张胆的结党?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若是贵的可以势求,富的可以力求,那不会求的便没有份,那么上天何其炎凉?”
“为朝臣,不为皇帝分忧。当县令,不为百姓造福,作白衣,不能关心天下,此等人为君子所弃也!”
一条条东林先生顾宪成的语录,从朱由校口中说出,赵南星完全懵了。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国之君,竟对东林先生的语录,如此熟悉!
东林党,起源于东林书院,东林书院宋时就有,无锡人顾宪成重建,东林学派应运而生,这些东林学派的士人就是东林党。
朱由校做过几期有关东林党的视频,故而相当熟悉。
几条顾宪成的语录潇洒背完,朱由校长啸一声:“天不生宪成先生,万古如长夜!”
赵南星勃然变色,这话当是出自卓吾先生的“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万岁读过莫非读过李贽的书籍?被万历皇帝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治罪,那是读书人的异类。
卓吾先生,名李贽,福建人士,云游天下,半生讲学,明朝晚期思想家。
平生最反对男尊女卑、重农抑商、思想禁锢,假道学,对社会腐败、贪官污吏,大加批判,主张革故鼎新。
赵南星身子晃了晃,面对眼前相处三四载的皇帝,突然有了一种陌生之感。
面前站着的不是万岁,而是东林学院出来的一个狂热东林学子!
看到赵南星满眼都是惊骇,朱由校很满意。
“朕此生未能得见宪成先生真容,必将遗恨余生!”长啸过后,朱由校凝视赵南星一字一句说道:“阁老,今日你不找朕,朕也要找你,朕要将东林先生顾宪成的学问推广天下!”
“什么?”
赵南星再次震惊了,眼睛大大的,嘴巴圆圆的,犹如顽童吞下一颗大枣,无法下咽。
东林党可是阉党的死敌,朝中阉党此时就在商策如何取缔东林学院,而万岁却把东林学院奉为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