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苦吗？
从城里来的季微澜，决定自己先试一试。
为了广泛征求意见，她还特地在“南极一号”和“南极二号”邀请了十名自愿参加的游客。
没想到，还没出海就先劝退两人。
原来渔民出海的时间并非固定，而是由当天的潮汐决定。潮汐时间由国家海洋局提供数据，当地气象台会发布，保护区管理局门口也有个牌子更新。黄皮说，出海那天是凌晨二点半开始涨潮，所以半夜十二点就要准备出发。
“零点？”有游客不乐意了，“难道就不能等到白天再出海？”
季微澜也不明白，只听黄皮解释：“这潮一路涨到九点半就开始落了。最好的鱼口时间，第一波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等到白天再出海？毛都冇啦！”
“那也不用十二点就出门吧？”
“十二点算晚的咯，要先去村里冰库买冰。你们还要换衣服，不会穿防水服的还要帮你们弄，很费时间的喔。”
“买冰？”
“不是吃的冰啦。捞起来的活鱼用冰水降温才能保鲜。”
季微澜轻咳一声：“我们毕竟不是真的出海捕捞，只是去体验，买冰这一步我建议可以跳过。”
黄皮愕然地看看她，又看看刚才还为出海当渔民激动不已的游客们：“你们要海钓的吧？钓起来的鱼也要保鲜的。不用吗？那虾网还带不带？螃蟹网还带不带？”
“要！都要！”游客们眼睛都在放光，只有一对中年夫妇表示实在熬不了夜。
当然季微澜怀疑，其实这一船人，除了黄皮，根本钓不起几尾鱼。
出海那天，黄皮领着他们去买冰，凌晨的冰库居然还要排队。
“黄皮你又要出海了？科学仔和管理局知不知道？”
“怎么开船的还没忘记？”
“不要再把人带进保护区喔！”
队伍里的渔民纷纷朝他打趣，黄皮居然一句都没回嘴，沉着脸站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只是被问起他从哪儿又搞了一条船，船型是多少的时候，他才咧嘴笑了笑：“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各自发财就不要问咯。”
买冰的队伍挺长。好在渔民听说是“季家妹吖要搞的旅游活动”后，就有人主动分了一块冰给他们。五块钱就是很大一块，黄皮和三个男游客吭哧吭哧抬到海边。
出海先穿防水服。黄皮说别看现在还是夏天，白天热得要命，但海风很大，不小心弄湿了衣裤沾身上是很容易感冒的。
刚换好防护服，又有一人打起退堂鼓。
南极村尾这片海，近岸水浅多礁石，机动船只吃水深不敢靠近，平时渔民和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要登船，都是先坐个橡皮筏子划个三五十米。
季微澜事先还叮嘱过黄皮，橡皮筏尽量准备个好的。
黄皮拖来的这个橡皮筏，在她看来已经已经挺好，至少比高磊常用的那个新多了。
但是筏子一下水，那晃晃悠悠的样子就让游客脸色骤变。
“别怕，其实很稳当的。”季微澜以身作则，轻盈地跳上去。
“不行，我胆小，爱晕车，血压还高。”一个游客伸手扯下防水服，坚决退出。
剩下的人由黄皮一趟趟送去登船，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还有当场呕吐的，好在季微澜提前准备了呕吐袋。
黄皮找来的不是标准渔船，只比汽艇略大。
他事先已经在船尾放好了网，但放网之前还需要清理掉渔网上残留的垃圾，并把打的结解开，将网理顺。这原本也是游客们提出想要体验的内容，真做起来却又叫苦不迭。
“现在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戴这胶皮手套了。真没想到渔网居然还能割手。”游客感叹道。
更多的游客别说给鱼网解开打结，自己就已经被小船颠得晕头转向。
黄皮还在船头笑：“慢慢理，不着急。现在潮水涨得缓，风浪小，螃蟹网不能放喔。”
游客脸色一白，扣着船栏的手都在打颤：“这还叫风浪小？”
不小吗？季微澜手中整理着网结，视线投向不断拍打小船的波涛。凌晨的世界黑暗深沉，随着潮水起伏而摇晃不休。
是应该紧张害怕的。
为什么她现在心底一片安详？
从什么时候起，她在海上也如坐在家中？
来南极村不到一年，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她微笑起来，并示意船上的游客：“别怕，抬头朝前看。”
前方是圆天黑水，黑暗中却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连行成片，如引导，也如在他们眼前铺开的光明大道。
“是渔火啊，古诗里的渔火！”游客们激动起来，“好多渔船！这也太美了！”
南极村的海上捕捞船队正在他们前方有序地行驶，带着他们经由保护区划定的航道，驶入琼州海峡。
“前面就是我们村的浅海渔场了。”黄皮介绍道，声音里充满了怀念，“有好多鱼的，马鲛鱼，石斑鱼，金鲳鱼，黄花鱼……我当年捞起过这么大一条黄花鱼，卖了好几块钱，嗐！”
他自嘲般摇摇头，开始教游客怎么在在船边下鱼网：“挂在这里就好咯，看看有没有鱼会进网。”
“就这么简单？”游客惊讶了，“拖着网在海上兜风就好，当渔民除了要早起，工作也很轻松嘛。”
“轻松？”黄皮笑了，“等下你来拉网哈，拉网放网，多搞几会就知道轻松不轻松咯。”
就算没有鱼进网，渔网也自带分量，沾水后更是沉重。日出之前他们收放了几回，那个羡慕渔民轻松的游客就直呼：“不行了，手都软得抬不起来了！”
也有好几个游客对季微澜反映：“这种体验活动太辛苦了，我们外地人是吃不消的。别说体验一天，现在就想回去了。”
下一刻的海上日出，又让他们齐声欢呼，把回去的念头抛到了天外。
在渔船上所见的日出，远比在海岸上看着太阳徐徐升起令人动容。“就好像是从我们身边突然跳出来的，世界一下就亮堂了！”
所有的紧张、辛苦和负面情绪，都在被阳光笼罩的那瞬间融化。
“这就是大海。”
相比游客们的激动，季微澜显得特别平静。
在他们疯狂拍照的同时，她默默地伸出手。食指和拇指微微捏合，当中恰恰镶嵌进一团橙红色的炽热火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