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秋梧？”
“是的。”
参加火星移民计划面试的这位年轻人中等身材，利落的短发，身着的短袖体恤显示出其鲜明的肌肉轮廓，皮肤微微有些黝黑，说明他经常从事户外工作，嘴唇的轮廓很分明，给人一种坚毅、安定的感觉。资料显示刘秋梧2023年出生，今年35岁，在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工作了八年时间，档案中对于刘秋梧的评价极为优秀：常年在非洲地区开展减贫及粮食安全工作，有着丰富的知识技术及实践经验，野外作业生存能力强，性格坚毅，善于思考，可以胜任一切困难工作。
“小刘，你应该知道吧？按照《移民法案》第二十八条的规定，去火星是一次单程票，去了就永远不能回到地球了。”谢涛毅是联合国火星移民计划署中国区的负责人，来自中国报名参加火星移民计划的最终选拔人员需要经过他的亲自谈话。2028年，联合国代表大会以162票赞成、14票反对、18票弃权的压倒性优势通过了“人类火星移民计划法案”，其中第二十八项条款明确，“凡自愿参加火星移民计划者一旦踏上前往火星的飞船不得返回地球”，用这样破釜沉舟的方式增加移民者的决心。
“知道，谢局长。”刘秋梧毫不回避谢涛毅的目光，平静地说道。
“自2035年人类首次登陆火星以来，地球共向火星发射了十一批次共计2226人，目前死亡或失踪的人员已经达到了652人。也就是说，21年来火星移民的存活率只有七成左右。”谢涛毅向刘秋梧继续施压。
“谢局长，我第一年加入fao的时候被派往非洲撒哈拉以南的一个地区，那里疾病横行，疟疾、痢疾、艾滋，甚至是一些呼吸道传染病都会造成当地的儿童死亡。除了医疗卫生条件差以外，食物短缺、营养不良也是当地孩子死亡的主因。我的工作是指导当地人民生产粮食，但是旱灾、虫灾时有发生，联合国的救济粮也经常因为战争或是经济原因拖延，资源的短缺又造成部落之间的纷争。所有这些原因导致16岁以前孩子的死亡率接近4成，地球上的这些地区的存活率可比火星低多了。”刘秋梧的嘴角抹过一丝无奈的苦笑。
似乎是因为他的“恐吓”没有让刘秋梧出现犹疑，谢涛毅抬眼重新审视起了眼前这位申请人。“那么小刘，说说你想去火星的原因吧。”
“好的，谢局长。在fao工作的八年，我经历了太多的死亡。有些婴儿刚刚出生就被抛弃在了荒野，甚至都来不及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但是如果他经历了这世界的苦难，这样的死亡方式可能也是一种幸运。我曾亲眼看到一个美丽的非洲女孩被砍去双臂，失去了双臂的她绝望无助地大声尖叫，而刽子手却在一旁哈哈大笑。但我知道我看到的这些黑暗就如同九牛一毛，地球上人类的文明已经存续了几千年，这漫长的历史中存在着太多解不开道不明的纠葛，有民族的仇恨，有宗教的冲突，有利益的纠缠，也有傲慢与偏见，落后与愚昧，这就像一个被打了无数个结的绳子，根本无法解开。而火星是一个崭新的人类社会，在那里可以建立起理想中的人类文明，与地球相比，火星就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一切都是可塑的。所以谢局长，我想去火星，我想参与构建一个全新的人类社会。”
谢涛毅听完后笑了笑，“小刘，也许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理想主义和狂热主义很可能就只有一步之遥，而我相信一句话，狂热主义的背后就是虚无主义。在狂热主义者心中理想是完美无瑕的，但是如果发现现实与他们的理想脱轨，往往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如果最终无路可走，那么只剩下了一条路，将原来的热忱完全虚无化。火星上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些移民刚过去时热情万丈，一旦发现那里的环境与他们理想中的不符之后就做出了许多过激的举动，直到最终完全气馁。谈话刚开始时我就引用了《移民法案》的第二十八项条款，去火星并不是一次旅行，旅途好也好坏也罢最终都会回家，但移民计划是一次单程票，需要你们彻底斩断回家的念头。那些失去了信念的人，如果不能重拾理想，那么也许就会在火星上度日如年。给你透露一个数字，21年来总共有126位移民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并且这几年来自杀的人数一直呈上升趋势。”
看着刘秋梧认真的眼神，谢涛毅继续说道，“所以，千万不要把火星想象成一个完美的理想世界，如果你们去了火星，可能会发现现实会与你们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我们需要火星移民们富有理想，但我们更需要移民们具有实践理想的能力，有向理想‘弯腰’的胸襟。你们可以向现实妥协，但妥协并不意味着理想的消失，而是从中寻找出一条更符合现实的路线去实践理想，这其实是一个更高的要求。”
“我明白了，谢谢你，谢局长。”刘秋梧点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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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秋梧走在街道上，广场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火星移民计划的广告，醒目的口号标语出现在屏幕的中间位置：“be together，be future”。刘秋梧特别喜欢这后半句话，火星是人类的未来，火星移民们正在那个星球上打造人类的未来社会，只要能够移民火星，那么自己也将成为这个“未来”的一部分。
街头上的人行色匆匆，对头顶上的广告似乎漠不关心，其实现在距离首批载人火星登陆任务也才仅仅过去了二十三年的时间。2035年8月14日，“赤焰号”（crimson fire）火星着陆器搭乘着12名人类宇航员成功登陆火星，人类在火星上的历史就此展开，所以2035年也被定义为火星元年。刘秋梧那时才12岁，是在广场上看的直播，当时全世界有近一半的人收看了火星登陆的实况转播。当宇航员的前置摄像头传递过来火星上那片赤红色的土地画面时，广场完全沸腾了，彼此不认识的陌生人相互拥抱在一起，唱啊蹦啊跳啊。刘秋梧和旁边一位女生也拥抱在了一起，耳边人们正在疯狂地吼叫着，“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那天回家后躺在床上，胜利的画面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但脑海里始终会有那位和他一起拥抱的女孩儿的身影伴随。这是刘秋梧第一次和一位异性相拥，他甚至能回想起女孩儿身体柔软的触感，头发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女孩儿有着一张白净的面孔，利落的短发，红彤彤的脸蛋儿，还有一双纯净的大眼睛和从这双大眼睛散发出来的期盼眼神。刘秋梧的心咚咚跳得很厉害，这是一个男孩儿青春期的心灵悸动，从此这个女孩儿的形象连同路易·莫罗登陆的画面一同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从那时候起刘秋梧晚上就经常仰望星空，城市里的光污染太严重，只能看到几颗最闪耀的星星，火星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即使用肉眼，都能看到那颗星球微微泛着红光。他时常会想，火星上的那十二个人正在干什么呢？他们的基地建设的怎么样了？他们开着火星车探索了多大的区域？他们找到水源了吗？火星上的尘暴真的有那么严重吗？即便后来在非洲经常能看到满天繁星，刘秋梧依然会习惯性地寻找那颗闪耀着红光的莹莹之火，在最无助的时候，这颗夜空中最亮的星总是能带给他希望。火星已不再是天上的一颗毫不关己的亮点，而是成为了刘秋梧心灵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