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请原谅我的好奇,孩子,你的名字,很.....简单,令人难忘。”
亚当错愕下感慨,他眼神中平静,和蔼,他动作轻柔的将视线望向房间中形形色色的人们,他那污浊的衬衫与皮革背心,外加磨损发白带着灰尘的牛仔裤,与他的动作格格不入,他仿佛不属于这个地方,与混乱,恐惧与绝望隔绝。
十七发现了亚当的与众不同,可她提不起一点精神去更多的关注亚当,她抱紧了自己,提防着亚当,她不知道亚当接近自己是为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与其他人的动作和情绪区分的如此鲜明,是怎么做到的,她只是害怕,害怕未知。
“我不是坏人,孩子,在这里的人,大多数人都不是坏人,我们,只是做了错误的选择。”
亚当的声音沉稳的如同银河中的星环,低沉而有力,十七挪了挪眼神,竟然发觉亚当在这昏暗的房间内,眼睛闪闪发亮,嘴角还有着一抹随和的微笑。
“被那些暴徒抓上船,我理解你的恐惧,孩子,可要有信心,不是吗?”
亚当继续平和的说着,十七收回眼神,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亚当,这个自来熟的老人猝不及防的鼓励着十七,在十七的心里,早就充满了对亚当的不信任,十七在风卷市活这么久,还没有被糟蹋,没有被挖掉器官,没有被骗的倾家荡产,就是靠的警惕。
“或许打扰你了,对此我表达我的歉意,你要记得躲起来,不要大吵大闹,不要哭泣,那些没有礼仪和人性的暴徒们,讨厌噪音,不烦到他们,他们就不会找你的麻烦。”
亚当对十七说了一大堆便沉默下来,往远离十七的地方挪了挪身子,十七张了张口,她考虑着要说什么,过了会儿后,她才声如细蚊的怯生生问亚当:
“这是哪?”
“这?这是暴徒的奴隶关押室,一艘名为跳帮号的监狱,星辰海盗们的海盗船。”
亚当平静的回答,似乎完全不害怕外面咒骂房间内人们的男人,亚当指指栅栏门外的持枪男人,轻缓的说:
“以前没见过星辰海盗吧?现在,你见到了。”
十七重新埋在臂弯里,现在,她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为什么艾迪会死,为什么自己会被关在这,明白了为什么小布朗会背叛他们。
那两个抢劫十七店铺的家伙,是星辰海盗们的船员,而胖女人艾米,金属义肢男海茵斯特,是来报复艾迪拆解他们船员的海盗同伙。
星辰海盗是很早在几十年前就出现的“职业”,一群暴徒拥有了一艘星船后,私自改装,武装星船,召集更多的海盗,购买武器装备,打劫所有于星海中过往的船只。
他们凶残,狡诈,活跃于人类联邦国法律之外,科技的进步导致人类联邦国难以抓到他们,这就更加增加了星辰海盗的猖獗。
所有于人类社会,历史文明出现的违法之事,他们都做,袭击商船,跳帮劫掠,攻击空间站,抢夺物资,更有许多传说中的星船海盗舰队,甚至敢于攻击放手薄弱的星球,占据那里,为祸星海。
黑医生麦克斯,义体商人的死,说不定也是他们干的,在自己被小布朗带出店铺时,肯定是艾迪叫枪客帮的朋友来接十七的,把十七送到枪客帮的地盘,以免被牵连报复,艾迪一定是发现了海盗的危险,才会这么做的。
而小布朗,那个该死的出卖者!老鼠!要么是为了钱,抑或是为了小命才出卖了艾迪和十七,那些海盗们甩了小布朗不少钱,这些钱......买了艾迪的命,以及自己现在的困境......
十七痛苦的捂住了头,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办啊!自己在风卷市打拼这么久,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现在成了星辰海盗们的战利品,自己的下场会怎样?被杀死?被祸害?被卖到偏远星区?给富人们,外星人们做玩物?
十七不敢想,也不愿想,她哆嗦着身子,久久想不到对策,想不到自己该怎么做,自己只是个垃圾妹,自己又瘦又小,自己没有特别出色的技能,没有特别好看的脸蛋,更没有现在冷静下来的勇气。
她啜泣中,想起身边的亚当,他为什么如此的镇静,如此的风淡云轻?她又扭过头来,对着闭眼休息,嘴角依然还有微笑的亚当小声问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啊......我只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孙子,在猎户座参宿二星的大气填充实验空间站里,当技术工程师,四个月前,他.....死于一场愚蠢的泄压门漏电事故......”
亚当的声音略有些迟缓,但没多久,他就又张嘴继续。
“我的儿女们.....沉迷网络赌博,把孙子辛苦挣得钱,存下的积蓄,赔偿金,抚恤金统统带走了,却没有带回我孙子的遗体......我......我要把他带回新温哥华,安葬在墓园。”
“可我没有足够的钱,没有足够的钱前往猎户座参宿二,我找遍了网络,找遍了朋友,终于有个......好友,呵,好友告诉我说,他有门路找到便宜的星船,能送我到我孙子那里,但是因为遗体防疫,以及运回费用,很高昂。”
“即使如此,我也卖掉了我的房子,我的车,我的养老金,我所有的积蓄,就为了可以带回我的孙子,我把钱交给他,让他帮我,可结果呢?到了星港我就被海盗们按住,绑起来丢到了这里,四个月.....一直到今天......”
亚当说到这,他深深的叹气,望着搓手指的老人,十七看不清老人的表情,她也说不出来安慰的话,只得缩回头,总有人,比自己的生活,更加悲惨。
“所以啊,这是个错误的选择,我明明可以努努力,借些钱走正规的程序,带回孙子,而且,听那边那个小伙子说,实际上我用不了几十万联盟币,就能把我的孙子,我的艾伦.....带回来......星船费用,早用不到那么多钱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
十七有些愧疚的对亚当说,亚当摇摇头,在他摇头的过程中,十七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寂寞和凄凉。
“孩子,人的一生,就是无数个选择堆砌而成的,吃饭的时候选择先咬面包还是先吃培根,口渴的时候选择咽唾沫还是喝水,我选择了贪心,选择了省钱,所以被关在这里,我不怪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我只是选择错了,仅此而已。”
亚当的声音恢复了气力,他偏头用手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从他的动作上看来,亚当有可能不像十七心里想的那样,可能是某个变态杀人狂在伪装,只是一个连孙子遗体都无法安葬,被欺骗的普通老人罢了。
十七听完亚当的话,稍微有了些精神,亚当说的有道理,如果自己选择坚持劝阻艾迪,从最当初就不把抢劫者们的尸体拆解,从最开始劝阻艾迪不要和捞偏门的走太近,自己也没矛盾的贪图.....享受。
说不定她现在还在和艾迪聊天吹牛,在自己的小家里给哼唧升级,继续做自己的垃圾妹,幻想着自己有一天可以拥有一艘,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太空船。
可选择了,就不能后悔了,像亚当说的,她怪不了别人,后悔也没有用,眼下,如何活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话,离开这里,逃离这里,才是要紧事,十七,她心底不想被海盗们卖给那些有钱的变态。
后来,十七逐渐鼓起勇气,和亚当聊了许多,从亚当这里了解到,亚当是较早一批被海盗欺骗,抓来这里的,星辰海盗们似乎在北美各个城市撒网,专门寻找独身一人生活的平民,欺骗,绑架他们到船上。
没有粉丝和名气的网络博主,膝下无子的老人,街边身体稍微健康的流浪汉,在外星区和叛变,起义的外星人作战后,残疾又无法获得福利发放的士兵,走丢在城市里的旅行者,倾家荡产的赌徒,这里的人,来自北美各地,各行各业。
但是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人的身体都较为健康,没有进行过身体大面积的义体改造手术,没有严重的疾病,失踪了,也没有人在意。
就像亚当刚才指着的一个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名叫埃德加.伯威克,他最初是风卷市hcpd的警员,因为和帮派成员的火拼中被打碎了脾,向公司要求工伤补偿和伤病补偿时,被公司拒绝,并告知埃德加他签署的警员意外保险中不包括器官碎裂。
昂贵的伤病治疗费,起诉公司的官司费,使得埃德加几近花光积蓄,他愤怒的要求法官给予他公正,可法官也无能为力,按照双方签署的合同,hcpd警员在公司的援助下,他们的保险都是公司负责的。
也就是说,当初埃德加没有过于仔细的去看几百页的保险单,保险条款里明确的写清,当hcpd警员在任何外部威胁所造成的器官损伤后,其身体可运作面积超出百分之40,公司无义务承担该受伤警员的任何治疗费用,以及后续所必要的任何补偿。
最让埃德加愤怒和绝望的是,那意外保险中,埃德加在受伤后非但不能拿到一分补偿,反而保险公司要因资助hpcd的公司“被自助者”生命财产受损,保险公司要支付资助hcpd公司的补偿。
绝望的埃德加无法再靠法律维护自己,因为自己确实没有仔细去看那些吸血条款,只能在愤愤不平中算自己倒霉,他没了所有的福利,终日酗酒,最终在一次街道巡逻任务中,喝醉的他在处理一起bug人行凶案件中,开枪误伤了平民。
他以此在公司压力hcpd高级警员的胁迫下,被开除了警队,某天继续酗酒中,被海盗们发现,被电击偷袭的埃德加,就被送上了跳帮号星船。
像埃德加这样的人在这个房间里有很多,埃德加身边的黑人小胖子,22岁的丹泽尔.查尔斯,本是重建后百年依旧混乱的洛杉矶市人,在洛杉矶市郊外的星港货运船初级学员。
本来和他的老师按照工作流程,日常维护进港学习的他,刚按照导航台的指令和老师一同登上一艘星船,刚上船,丹泽尔和他的老师就被一群人绑了起来,注射了镇静剂,昏昏沉沉的他就莫名其妙的被关到了跳帮号,与自己的老师分开。
还有亚当身边,低垂头颅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女人,海卡莎.维特克,她是从波士顿只身前往亚特兰大的列车路上,在自己的床铺休息时遭到了绑架,嘴上被堵上沾有大量奥氮平的手帕,很快就失去意识昏迷,然后就到了跳帮号。
亚当说海卡莎以前是风卷市的一名律师,因为婚姻失败,前夫和她结婚没半年就卷走她的钱跑了,她在网络上认识了网友,在对方甜言蜜语和安慰中,海卡莎被哄骗到心墙防线融化,然后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和海卡莎相像的还有与老婆争夺孩子抚养权,争夺到倾家荡产的新奥尔良人,28岁的欧文.格里芬,他也是在网络上认识了不错的女人,相处许久后,对方说寂寞,会来欧文家里作客,欧文当然不会放过这甜美的一夜。
结果当约定好的时间到了,欧文把自己的公寓收拾的干净无比,大价钱购买到的无激素和过量催生剂玫瑰花瓣,洒满了地面,门铃响起,满心欢喜的欧文刚打开门,一群壮汉就冲进他家把他胖揍一顿,嗯.....跳帮号来了新客人。
许许多多因为各种各样错误选择而被绑架的人们,都在昏暗看不清太多长相的房间里聚集,他们懊恼,悔恨,愤怒,恐惧,绝望,都在为自己被绑架的理由而无奈。
十七看着周围的人,他们的情绪低落到了极致,亚当说这也没办法,毕竟跳帮号星船上的海盗们,每天只会供给大家一餐,还都是喂给克隆猪的激素面团,水更是很少,那些海盗们干脆用水管冲刷地板,被关在这的人们和狗一样趴下舔舐。
而且,更加令十七绝望的是,因为亚当进来的早,他偶然听到这艘船的导航员也就是胖女人艾米,和跳帮号的大副兼突击官海茵斯特聊天。
所有被绑架来的人,反抗的都会被暴打一顿,但不会把他们打残疾,打出器官有问题,而是保持最低限度的供给,因为跳帮号的船长鲍勃,命令艾米和海茵斯特要这些人活着。
命令的内涵很简单,因为这些人身体较为健康,器官大多没有经过仿生器官移植,即使四肢的义体被去除也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所有在此的人,做过脑内、脊椎安置辅助思维芯片,各式运算模块的人,脑组织都存留大多。
如今肉虫和半肉虫越来越少了,鲍勃船长在监视早一批囚犯时说过,像亚当这样的老人,卖给遥远星区里,那些为了研制贩卖保健品的公司,会花大价钱去“招募自愿者”。
而大脑做过义体植入,器官做过移植的人们,送去外星人的星区,给有钱的富有外星人们做玩物,或者,食物。非处女的女性会被卖给皮条客,是处女的女性则会卖给有钱的富人们,供他们享乐。
十七他们的命运,其实早就被跳帮号船长安排好了,他们只是货物,只是海盗们用来赚钱的货物,绑架他们,只是因为人类联盟国在边远星球控制力低下的星区中,那些道德沦丧的公司,富有的变态们有需求罢了。
艾迪被艾米和海茵斯特杀死,纯属是为了报复艾迪,十七被留下,只是艾米和海茵斯特按照鲍勃船长的命令,顺手抓回去卖掉,好邀功或分赃。
十七不想成为富人们的......十七不想!十七于颤抖中逼迫自己不要继续害怕,否则自己非得歇斯底里的哭喊,她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她不能在现在被栅栏门外的海盗虐待,她要活下去,要像艾迪说的那样。
别怕,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十七!都会好起来的!
“你们有试过逃跑吗?或者,反抗?”
十七鼓起勇气,低声询问亚当,亚当点点头,指着堆积在一起的人们,叹口气说:
“有过,那些人尝试过,他们试着把义肢和一些芯片混合,然后等海盗们放水冲地板喂水的时候,点击他们,夺枪反抗,结果,这房间里虽然没有摄像头,但是房间附近的舱室里,好像有新人类。”
“那个异能者的能力可能是看穿物体,在他们进行部署的时候,那异能者冲进走廊,她告诉了海盗们所见的东西,本不在意囚犯的海盗们立刻冲了进来,开枪打断了他们的腿,海茵斯特动手拆了他们脑子里的辅助思维芯片。”
十七哦了下,她眯眼观察房间四周,没发现有监控摄像头,也没有看到音频记录装置,估计是海盗们认为所有人都聚集在房间里,换了义肢的人们义肢被拆除,肉虫们没有能力反抗,才没有加装,而且只让一个海盗看守大家。
十七望向海盗,那海盗干瘦干瘦的,手中沉重的步枪坠的他走路有些摇晃,百无聊赖的海盗没有好好的监视人们,而是一个劲儿的抹困倦的眼睛,很不耐烦的去看左手的腕表。
“只有一个人看守?没有人换班吗?换班的话,多长时间换一次?”
十七用手臂遮住自己的嘴问着亚当,亚当愣了下,他先看了看海盗,确认对方没有看向自己这边后,靠近十七,两手先举起来表明自己没有恶意,用自己的身子背对海盗遮住十七,装作安慰十七的样子拍着她的肩膀说:
“孩子,你问这些干嘛?你不会想逃跑吧?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我们是肉虫,面对有着机械义肢,升级过脑内芯片,反应力,体力,视觉都大大强于人类的海盗,我们没有胜率的,就算那些反抗的人有勇气尝试,可他们还是失败了。”
十七两手紧握,她深呼吸几次,咬牙抬头正对亚当担心的脸,使劲儿摇摇头,她回想着在她面前惨死的艾迪,回想着昏迷前,小布朗谄媚又贪婪的去抓钞票雨的样子,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从未有过如此的勇气。
艾迪一直是罩着她的人,如今艾迪死了,自己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人可以像艾迪一样和自己有那么亲密的关系,她的胆小,她的懦弱,她的犹豫和矛盾,该消失了。
别怕,都会好起来的。
脑子里回荡艾迪生前的话,十七银牙紧咬,她在因信心凝聚的颤抖中,死死的绷紧了身体,她避开亚当的眼神,望向海盗,决绝而又坚定的说:
“亚当先生,你说人生是无数个选择堆砌起来的,我之前的选择很烂,烂到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像我哥哥一样照顾我,保护我的朋友,我没有早一点选择坚定的坚持自己,更没有选择坚定的劝阻他,所以他死了,我不甘心。”
“我要再选择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胆小,不会再不坚定自己的心,是的,亚当先生,我要逃跑,我要反抗,我要从这里离开!我在风卷市还有一笔账没算!”
十七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种话,一直麻木生存,在艾迪身后躲躲藏藏的她,从不坚定自己的她,此刻再无后悔之意,她用小半生的经验,学识,绞尽脑汁的去想办法逃离这里。
小布朗,艾米,海茵斯特,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鲍勃船长,自己这十九年里,从未如此专注的记住其他人的姓名和样貌,艾迪的死和自己有关系,贪婪,松懈,得过且过。
“不会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艾迪,我不怕,会好起来的!”
十七内心环绕着艾迪的话和自己的话,她不去理会亚当老爷子的焦急,而是停止颤抖和蜷缩,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紧紧地盯着栅栏门外的海盗,她嘴唇张合多次。
“我想好了,我也决定了我的选择......我要......”
十七的眼神里尽是怒火和恨意,她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裤管,缓慢而愤怒的低吼着道:
“杀了他们,杀光这艘船上的所有海盗,夺了这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