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吃过晚饭，回了各屋。
芙兰结了饭钱，也去了林河的房间，向他汇报今天一天的进展。
“入城事宜已经处理好了，明日中午就能入城。高阶魔兽的踪迹也汇报了上去，等后续调查清楚后，教廷那边会发一笔奖金。”芙兰站在林河桌子对面，一件件的说道：“阵亡家属那边已经通知过了，遗物也进行了转交。我当时是通过冒险者协会雇佣的对方，所以冒险者协会需要承担一部分抚恤金，但大头还是要我们自己出。这笔钱可以晚些交，但不能太晚，否则冒险者协会将下调我们的评级，今后想雇佣信誉良好的冒险者佣兵就比较困难了。”
“嗯。”林河点了点头，搬来了一把椅子：“坐着说吧。”
“谢谢您，马努先生。”芙兰整理了一下衣服，以标准的淑女坐姿坐了下来，然后继续说道：“在结清冒险者协会的欠款之前，我们无法进行新的委托，所以运送血狼尸体的事情我想越过冒险者协会直接雇佣人手运送血狼尸体，这样不仅更快，还不用给冒险者协会分成，但缺点是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林河敲了敲桌子，疑惑的问道：“商队的流动资金这么紧张吗？不能先售卖一些货物换取资金吗？”
芙兰尴尬的笑了笑，答道：“确实很紧张，即便是越过冒险者协会雇人，也得先欠着一部分工钱。而那些货物是内城商人订购的，严格来说，我们商队只是运货的，并没有货物的所有权。要是擅自买卖，就必须按照合同加倍赔偿。”
林河陷入了犹豫之中。
钱，钱，钱，还是钱。没有钱，就必须冒风险，而他要冒的风险，还不仅仅是芙兰眼中的那些。
若是派人去组织队伍运送血狼尸体，那么该让谁去呢？就商队这情况，基德在那边看着尸体，能派出的人只有芙兰。可他能信任芙兰吗？能放心让芙兰离开吗？
对方会不会直接带着血狼尸体离开，不再回到法蒂玛城呢？应该不会，血狼尸体目标太大，不好移动，其他城市也不好出手，而且对方的父亲也在法蒂玛城。
对方会不会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曝出自己的身份呢？应该不会，对方见过自己的实力，若是拼的鱼死网破，对方必然落不得好，而自己的存在，也能支撑这个摇摇欲坠的商队。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哪怕理由再多，也只是应该。这就是人，无法被确定的人，谁也没法扒开对方的脑子看看对方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对方会因为什么原因做出令他人目瞪口呆的事，所以林河讨厌和人交流，这让他很没安全感。
“马努先生，若是一时无法决定，不如等明日进城了再考虑。”芙兰见林河陷入苦恼之中，轻声劝慰道：“而且，如果真想快速回笼资金，也不是没有办法。”
“嗯？什么办法？”林河问道。
“我们目前最大的资产就是那具血狼尸体，而如何售卖那具尸体却有着多种的方案。”芙兰解释道：“利润最大的方案自然是拉回来，自己处理尸体，但缺点在于我们没有相关的经验，可能会浪费一些材料，且耗时很长。利润次之的方案是寻找解剖匠和炼金术师来处理尸体，我们负责售卖他们处理后的材料，这是综合性价比最高的方法。而最后一种方案则是直接将血狼尸体打包出售给其他大型商会，让他们来负责运送，处理与售卖，这样回笼资金的速度最快，但利润会比较低。”
“会有多低？”
“运气好的，能谈到五百希尔金币。”芙兰谨慎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五百……”林河皱了皱眉头，这实在有些低了，直接砍了一半多，但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倾向于接受这个数字。
他点了点头，说道：“先接触一下有购买意愿的大型商会，询问一下他们的报价吧。”
“明白。”芙兰半垂眼帘，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林河重新将自己购买的书籍拿了出来，打算再温习一遍——虽说可以直接回看自己的记忆，但手里捏着什么的时候更有助于他思考。他把书籍摆上桌子，却发现芙兰仍然坐在对面，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马努先生，我今天在外城办事时，还听到了一些传言。”芙兰听到林河的声音，抬起头，挺直胸膛说道：“一些有关于内城出现的域外来客的传言，他们自称‘玩家’，或是‘穿越者’。”
林河猛然捏紧了手中的书籍。
她什么意思？是来威胁自己的吗？是来趁机提高要价的吗？还是说想要挟自己帮她做事？现在旅馆外面会是重重包围吗？如果是，自己能保护住周浩他们逃离吗？
林河咬住嘴唇，他本以为到了内城才会面对这个问题，到时自己已经到了芙兰家中，他病重的父亲就在自己手上，对方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现在呢？
不，不对，对方现在就在面前，冷静，林河，冷静，自己只要一个法术就能杀死对方，应该害怕的是她而不是你。
芙兰似乎没有注意到林河的慌乱，又或是注意到了却没有在意，她语气平淡，双眼直视着林河，慢慢向他介绍着法蒂玛城的事：
若说法蒂玛城一周前最热门的话题，那必然是高阶法师安吉利斯宣布放弃无信仰者身份，皈依永眠者教会。可要是一周后的今天，那最热门的话题则是“穿越者”。
这批穿越者人数众多，有的说有几千人，有的说有几万甚至几十万，具体数字不清楚。穿越者在初期引发了很大的混乱，但不到一天的时间便被教宗卫队们收拢集中。因为这些穿越者，教宗大人亲自下令，腾空了一个街区用来安置他们，但也有一些穿越者没有被教宗卫队抓到，如今仍在内城流窜。
这些穿越者大多是高阶超凡者，却不会使用自己的力量，有个醉鬼便吹嘘，三阶的他揍了九阶的穿越者，还揍了好几个。
法蒂玛城内城常驻人口有五百万左右，分二十七个街区，城市由永眠者教会管理。永眠者教会有二十七名主教，皆是高阶神官。目前，大约有十八名主教留在法蒂玛城。
尽管教宗大人亲自为穿越者定了性，称他们是“域外来客”，但关于如何处置穿越者，主教们仍有许多不同意见，他们之间相互争论不休。
教宗大人是名传奇神官，但年事已高，已经很少亲自过问事情，即便安吉利斯宣布皈依永眠者教会，也没让他亲自出面。
神官们多是在修道院中学习，其中佼佼者会被送往圣城进修。若能在三十岁前达到六阶，便可称为天赋异禀，但即便是天赋异禀之人，也可能蹉跎一生，无法踏入高阶。
……
林河越听越不对，芙兰的话语中包含了很多常识性的东西，简直像是在给他介绍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一般。
芙兰说完，林河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么，我没别的事了。”芙兰站起身，便要离开。
林河却突然叫住她，问：“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希望您能更信任我些，马努大人。”芙兰转身看向林河，右手抚胸，微微向林河鞠躬，说道：“我希望您能信任您的合作伙伴。”
林河抿了抿嘴，反问道：“这世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信任，芙兰，你为什么会信任我呢？”
“因为您是强者，我是弱者，弱者只有信任强者才能存活下去。信任，是强者的权利，却是弱者的义务。”芙兰明亮的双眼直视着林河：“而您，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强者。”
林河不由扭开了脑袋，满嘴谎言的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双明亮的眼睛，同时，他不由感到有些好笑——强者，他？他竟然也配被称为强者了吗？他在地球也不过是个月薪三五千的摆烂混子罢了。
芙兰这身份在地球，那也是家里破败的富贵阶级，碾压他不知道多少倍，更别说对方还天赋绝佳，能力超群，在地球那个文明社会估计能混的风生水起。和对方比，他算个屁的强者，他才是弱者。
但……世事奇妙，这里的文明并非地球的文明，他们自有一套行事准则。
“既然是合作伙伴，那就别叫我大人了，叫我马努就好。”林河撇着头，嘟囔着说道。
“遵命，马努先生。”芙兰笑笑，又说：“先生，我希望您给我一个承诺。”
“承诺？”林河转过头，看向芙兰。
“是的，五百金币，这还是乐观估计，这笔钱对于目前的小商队来说是一笔巨款，可若是在保持商队发展，留足风险资金的前提下，能动用的活动资金就不多了。”
芙兰掰着指头算道：“如果想让商队正规化，规模化，那么我们需要在内城和外城分别购置或租赁一处房产作为据点，如果之后想进行大规模商业活动，那么冒险者协会那边还需要缴纳一笔保证金，此外，购置商品也需要钱，啊，还要为几位购置一些装点门面的装备。这么一算就要占用近四百金币，活动资金只能剩一百金币左右，而请高阶神官出手治疗伤势，便需要一百金币，我们再怎么挤，也只能保证一位病人能得到治疗……”
林河不由惊讶的打断芙兰的话：“高阶神官出手一次这么贵的吗？”
“是的。”芙兰点了点头，她父亲的伤就需要高阶神官出手才能得到治愈，这个数字她时时记在心底，不会弄错，她解释道：“神官不是医师，并不会对症下药，我们治疗伤病的方法极其粗暴，就是使用高阶神术硬生生把人的生命状态扭转回来——粗暴，但有效。可高阶神术对神官的神力消耗极大，对比起来，这个价格并不算昂贵。”
林河点了点头，尽管明白原因，他还是不由感叹这个收费。可惜叶明静是个废物，不然自己身边岂不是有一台移动的印钞机？
芙兰见林河没有其他疑问，便继续说道：“人有远近亲疏，先生若是选择先治疗玛琳小姐的伤势，我不会感到不解或是意外，但我希望您给我一个承诺——当您有足够的能力后，可以请人治疗我的父亲，让他苏醒过来。”
“只是如此？”林河问。
“只是如此。”芙兰苦笑着答道。
弱者所渴求的事物，总是会引来强者的疑惑。
林河点了点头，看向芙兰，郑重而严肃的答道：“那么，你得到了我的承诺：我会尽快，尽力的想办法治好你父亲的伤势。”
此话，并非谎言。
“那么，我是您的了。”芙兰微微屈膝，颔首，虚提裙子，向林河行了一礼。
芙兰并没有穿裙子，自从离开修道院后，她便没有穿过不方便行动的裙子。可林河却仿佛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一身蔚蓝色的连衣裙，看到一名少女脆弱而坚定的决心。
芙兰行了一礼后，也不管被自己发言惊得目瞪口呆的林河，缓缓退出林河的房间，将房门关上，顿了一顿后，她开始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圣城并无宵禁，此时旅馆外仍有不少游人走街串巷，芙兰停在窗边，看着旅馆外面的魔法灯照耀下欢笑拥抱的人们，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终于，她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关上房门，背靠着房门缓缓坐下，把头埋在双腿之间，
如果基德在的话，肯定又要笑话自己在勾引别人了。
太好了，基德不在。
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害怕基德会不在了。
这个视自己为祭品的姑娘，终于寻到了她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