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遂道,胸口好闷,难以呼吸呀,刚想喘一口气,又到下一个遂道,不行,快不能呼吸了,快跑,快快……
不知过了多少个遂道,终于从一个遂道中飞了出来,来到城墙外,见有一扇红色的巨大木门,靠近一看门紧锁着,上前抓起铜色门环用力敲打了几下,里面没人应答。
浮起身子,越过城墙,低头一看,啊,里面竟是一座城市,城市里有好多高楼大厦,还有很多很高很长的烟囱,上面弥漫着一层薄雾,渺渺茫茫的,感觉有些熟悉又觉得陌生。
城市上空漂浮着几朵白云,跟着云儿在上面转了一圈,城市里竟然空空荡荡的,听不到人声,还是换个地方转转看吧。
漂动着过了一座座山,一片片草地,看到了好多树木、河流,好多山里还有坟墓呢。
那些坟墓特别显眼,一个个鼓鼓凸凸的,前面还摆放着墓碑,仿佛明明白白地告知里面有人躺着,而外面田野一片萧杀,见不到半个人,也看不见有任何动物走动的身形和鸟儿飞掠的影子。
前面是一片大海,大海看起来好宽阔啊,一眼望不到边,还是到水底下去玩玩吧。
水下一片绿色,多清静啊,但不能呼吸了,呼吸好困难呢,快点游吧。
游啊游啊,经过一个又一个绿色水域,来到一座小岛上,岛上没有人,只有几棵椰子树。
算了,还是继续潜入海底吧,又不停地游啊游,好窒息好难受,身上沉闷得很,快游呀,快点快点再快一些!
看见了,前面有一片蓝色天空,快冲出去!
啊,天空真蓝真可爱,可以呼吸了,好畅快,好舒服!
牧牧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满身大汗,赶紧用手去擦,这是在哪里?
他惝恍迷离,目光呆滞茫然。
这时边上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牧牧醒过来了。”
这是爹的声音,刚才是做恶梦了吧?
再一看四周,是在自己家,自己正躺在房间床上呢,身上冒着冷汗。
“你去用姜水煮蛋,一会给他吃,我再继续念一念。”田婶用近乎命令的语气对牙叔说道。
牙叔走了出去。
田婶拿着个竹编的斗笠,继续在床头床尾边东赶赶,西舞舞,上扬扬,下拍拍,然后走到床前用力敲打三下,口中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
观音菩萨来显灵
保佑牧牧要平安
牧牧不管去哪里
牛鬼蛇怪远离他
牧牧如有做错事
观音菩萨容纳他
呜——喂——
这样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牧牧听了想笑,可她最后又从床前桌上拿起一张黄纸,朝着窗前东方方向拜三下,然后用桌上的蜡烛点着后,放到一个碗中烧,等烧成灰了,往碗中倒了些茶水,端过来让他喝,他用力地推开了。
田婶生气了:“这是我到半潭寺找左阳老和尚求缘化来的,你喝了就可保平安无事,不能不喝!”
他扭过头不理。
田婶对着厨房方向喊道:“孩子他爹,你过来,牧牧不肯喝!”
“不喝就灌!”外面传来牙叔的声音。
牧牧知道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如果不喝爹是真的会硬灌他。小时候每次他不肯喝药,爹都没有劝,而是直接将他脑袋用一只手夹在腋下,拿根筷子把他嘴巴撬开后,药水直接往里灌。
牧牧有点怕,他不想再这样被他灌,当田婶再次把装有纸灰的茶水碗端到嘴边时,闭上眼睛硬喝了下去。
“这就对了嘛,自己喝多好。对了,你身上的红肚兜呢,放哪儿了?”田婶双眼敏锐,在他身上扫视后突然审问起来。
“不不不知道,丢了。”牧牧低着头吞吞吐吐地答道。
“丢了,那个也会丢?丢哪里了?!”田婶不可理喻中带着怒吼。
“不就是个红肚兜,谁稀罕,丢了就丢了。”牧牧想辩解。
“不稀罕?你以为你命硬呀,得巴都走了!”
“什么走了?”
“死了,他娘已哭了三天了!”
“得巴死了,不会吧?”
“就是你们去舞线香灯回来后一直发高烧后烧死的。你以为你们舞线香灯得了几块钱赚到了,命都赔进去了!!”
听到这,牧牧呆住了,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田婶把房间的东西收拾一番,转身走了出去,嘴里抛下一句严厉的话:“那个红肚兜哪里丢的,自己去找回来!”
得巴死了,前几天还在一起玩的小伙伴竟然发高烧死了,牧牧不敢相信娘说的话是真的。
后面爹拿姜水煮蛋给他吃,娘来给他脱换满是汗水衣服时,他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任由他们摆布。
晚上,牧牧仍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一丝睡意,他一直在想着得巴以及几天来发生的事。
乌坑村到底在哪里?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
六个人在一个房子里爬在地上围着一副棺材转,后面一次去担子岭拿回线香灯时,又看见了那副棺材,而线香灯还少了一根竹棍,那根竹棍回想起来正好是得巴拿的,得巴发高烧死了,会不会跟这有关?
正想着,哥哥甘隆回来了。他每天总是在外面疯玩后才回来,牧牧不知道他每天晚上去干什么,也不敢多问,怕他揍,哥哥比他大好几岁呢。
甘隆一进来就走到他床前,看了他一眼后问道:“你都睡几天了,这下肯定睡不着了吧,在想什么呢?眼睛睁那么大。”
“我的红肚兜丢了,娘要叫我要去找回来。”牧牧如实回答。
“切,就这呀,给你。”甘隆从窗前桌子下面的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红肚兜,在牧牧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拿到的?”牧牧一眼就看出那个红肚兜正是他之前一直挂身上的,立即坐直身子,伸手想去接红肚兜。
“别急,你先答应我个事才能给你。”甘隆故意把红肚兜拿远来。
“什么事?”
“陪我去响水洞一下。”
“哪里有响水洞?没听说过。”
“响水垄那边,一个很隐蔽的地方,一般的人找不到。”
“我不敢去,大人都说那边有鬼火。”
“怕什么,还有蛮果爷爷,他经常做法事,鬼见了他都要让三分。”
“上次担子岭他都没有保护我。”
“担子岭是他跟得叔去抓山麂了,得叔抓山麂手被咬,他去帮忙时,你自己乱跑,能怪谁呀,再说你晕倒后,还是蛮果爷爷一路背着你回来的呢,你的红肚兜也是他帮你找到的。他还说,你这个红肚兜没用了,被雨淋过,里面的符早烂了。再说,你都是个该上小学的人了,不是三岁小孩,还整天戴着个红肚兜,明天把红肚兜拿给娘看一眼就可,戴不戴你自己决定吧。”甘隆说完把红肚兜递了过来。
牧牧接过来看了几眼。
它确实有点脏,被雨淋过褪色得很厉害,皱成一团,上面还粘了些干草、沙子什么的。
他不想要了,用力一扔丢到窗前桌子上,不解地问道:“去那边干么呢?”
“你去了就知道,只要拿手电筒在边上帮忙照亮就行。”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手电筒。
“我不想去。”牧牧还是摇了摇头。
“去啦,去了你会有惊喜的哟。”
“什么惊喜?”
“你起来就知道,蛮果爷爷在外面等着你呢。”
“为什么他也去呀?”
“没那么多为什么,你快点起来。”哥哥过来硬把他拎了起来。
他们住的房间和爹娘住的房间中间隔了个大厅,尽管他们说话声音不是很小,但爹娘在另一头很难听得到。
牧牧慢吞吞地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后与哥哥一起偷偷溜出家门。
他们家门前是个院子,院子前面有一片菜地,走过菜地靠近河岸边有一条小路。
甘隆怕被爹娘发现他们半夜出走,故意往前院走,然后绕过蛮果、长臂江家,拐到后面水渠边。
蛮果爷爷背着一个背篓已在渠边的小路上等着,看来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看到牧牧来到跟前,他拿出三毛钱递了过来,说是上次他和得叔答应给他的钱。
这就是惊喜?牧牧看了哥哥甘隆一眼,见他笑了一下,就接过来卷成一团藏进衣服口袋里。
奇怪!哥哥的眼神怎么跟那天舞线香灯回去时他到担子岭来接他的眼神一样,虽然明亮但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他心里暗暗地想着。
“大晚上去山上干么呢?”蛮果爷爷在前面带路,哥哥走在中间,牧牧跟在最后。在穿过水渠上方的独木桥后,牧牧终于忍不住问道。
“别问那么多,一下就到了。”哥哥说道。
“带你来赚钱,看你要不要。”蛮果爷爷用略带开玩笑的语气回答道。
响水垄离村子并不远,依次穿过一小片茶树林、毛竹林、杉木林,翻过一座山包就到了。
响水垄上方有个水潭,潭里的水是从上面山谷中流下来的,一直会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因此那个地方被当地人叫响水垄。
晚上没有月亮,天色迷沉,显得有些暗淡,远处的天边挂着几颗稀稀疏疏、无精打采的星星。
三人来到响水垄,走过几丘山垄田,穿过水潭,往山上爬了一段路后,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
蛮果爷爷把背篓放下,从里面拿出一把柴刀,对着斜坡中一块长满了杂草的地方比划了几下,反复确认后,用刀将上面的杂草劈除干净,让牧牧朝他劈过的地方小便。
牧牧不解,问为什么,蛮果爷爷邪魅一笑说:“童子尿辟邪呀!”
在他张嘴笑时,牧牧发现他的牙齿好白,年纪那么大的人,应当很黄很黑才对。
牧牧在心里嘀咕时想起了什么,张口问道:“要童子尿的话蛮果也可以呀,为什么要叫我来?”
“蛮果他妈妈盯得紧,晚上不让他出门。这里有个洞,很刺激,你一会就知道了。”蛮果爷爷白了他一眼,又看了旁边的甘隆一下,牵强地解释道。
牧牧觉得他的话不可信,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看着牧牧迟迟不尿,蛮果爷爷并不着急,反倒讲起故事来了:“好多年以前,我们村在这附近有个寺庙,叫安和寺,原本香火很旺,后来被火烧了,庙里的钟有段时间还放在祠堂里,但不知怎么就没了,估计被人偷走了。安和寺就坐落在这个响水垄,你看这里位置多好,下面有田几十丘,山谷有小溪,有水潭,背后有靠山,视野又开阔,芋林村、灵地村、垅田村、甸平村从这儿都可以看得见,方圆几公里有人走在田间、路上从这里也能看得很清楚。”
“别跟他废话那么多,他哪知道这些。”看到蛮果爷爷把话说开,甘隆在一旁不耐烦了,推了牧牧一把。
牧牧嘟了嘟嘴,解开裤子开始尿尿。
“你在林果场听我们讲故事多了,当然知道这些,可他还不知道,也要让他了解一点。”蛮果爷爷解释道。
“其实可以不用叫他来,我也是童子,我的尿也算童子尿呢。”甘隆狠不得早点开始。
“虽然他比你小几岁,但他命更硬,比起长臂江、蛮果包括你,他的命都更硬,我做法事见过很多人,看人还是准的,叫他晚上来自有我的道理。”见牧牧尿完了,蛮果爷爷一边解释一边点燃三柱香,前后左右各拜三下,然后插到旁边空地上,又点了些白纸,口中念念有词。
做完这些,他拿出铁锹开始挖土,甘隆也在边上帮忙,牧牧拿手电筒照着。
“当”地一声响,铁锹打到石头上。
“挖到洞口了。”蛮果爷爷边清理洞口泥土边继续介绍:“安和寺在被焚毁之前,庙里的主持偷偷把一些佛像、瓷器藏在庙的后山洞里,几十年来一直没人发现,之前我来探过几次,都没找到,今天总算找到了。如果能把佛像、瓷器取出一些去卖掉,就可发笔小财,到时也有你们的份。”
“偷拿寺庙东西去卖,这样做不好。”牧牧随口而出。
“有什么不好!卖了有钱,我就不用整天在林果场干活,你也有书读了。”哥哥立即反驳。
“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站边点,我好清理石头。”蛮果爷爷开始清理洞口边石头。
那些石头是用黄泥巴砌的,蛮果爷爷换了把十字镐来撬石头,不一会就挖出一个大洞口,一股怪异的味道冲了出来。
三个人在洞口边等了会儿,看到里面的异味被冲淡得差不多了,蛮果爷爷说道:“甘隆,你在外边守住,不要让其他人进来,注意观察四周情况,我和牧牧到里面去探寻。”
说完,他从牧牧手中拿过手电筒,背起小布袋,先钻了进去,然后转身招呼牧牧进去,牧牧才刚把头伸到里面一点,蛮果爷爷一把抓住他两边腋下将他拖了进去,然后放到地上。
牧牧站稳后,朝洞外看了一眼,哥哥甘隆正蹲在地上拿起一根树枝无聊地清扫着地面泥巴。
洞内一股冷风迎面拂来,牧牧打了个寒颤。
蛮果爷爷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四处扫射:“别怕,里面没什么,以前有人进来过。”
牧牧不说话,十分害怕,两只手紧紧抓住蛮果爷爷。
洞内黑黑的,手电筒照过,那些有水渗出的地方发出怪异的亮光。
刚进入的洞道并不高,蛮果爷爷勉强可以站直走,地板比较平整,之前应当有人清理过。
洞口向右拐了十来米,再往左转几步,现出一个十几平米的厅子,有三四米高,人完全可以挺直身子走在里面。
厅子正前方一块石头平台上并排放着六个圆脸雕像,是六个不同姿态的小孩,他们半伏着身子,侧边露出一个比身子还大的圆圆脸庞,手上拿着东西,身形看起来诡异。
平台面前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仿佛一直有人坐在上面欣赏那六个圆脸雕像。
平台左边有一块椅子样的石头,石头上坐着一具骷髅,骷髅身上穿着件破成丝线的衣服,骷髅头部骨头呈雪白状,上面两个黑黑的洞正看向他们进去的方向。
灯光扫过,看到雪白的骷髅头,牧牧吓得“啊——”地叫了起来,双手抓住蛮果爷爷的右手往后拖:“出去,我要出去!”
蛮果爷爷赶紧把灯光移开,另一只手却紧紧抓住牧牧的手说:“别怕,这是死人骨头,都死了好多年了。我们再进去找找,说不定还有更值钱的东西,再说这六个雕像拿去卖也值不少钱。”
“我怕,这里面太吓人了,赶紧出去!”牧牧几乎是在央求。
“不要再叫了,才进来呢,再往前走进去看看洞里还有没有更值钱的东西。”蛮果爷爷有些怒了,将牧牧的手死死扣住,几乎是硬拽住他往前走。
牧牧想把手抽回,可根本挣脱不开,被拖着往前走去。
他不敢抬头看,低着头只看脚下,小心地跟着走。
黑暗中,他感觉自己爬过了一个石头坡,穿过一座石头桥,又走了一段平坦路后,耳边开始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你看,下面多漂亮呀!”蛮果爷爷突然大声地喊了起来。
直到这时牧牧才敢抬起头来,往前一看,发现他们已来到一个瀑布边,那个瀑布在他们两人左侧前方,一股巨大水流从一个洞口中流出,垂直地落入下方十来米处的水潭里。
水潭似深不可测,洞上方是一片润泽透明的水晶石,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熠熠发光,煞是好看。水面被手电筒光线照射后,反射出的光粼粼闪动。
水潭下方连接着一条小溪,小溪里有许多小石头和一些像水晶一样发着光的东西,在水中一闪一闪的。
“你看,那小溪里有好多东西在闪动,不是水晶就是黄金。”蛮果爷爷拿着手电筒不停地这儿照照那儿看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在这儿站着别动,我下去看看那些发光的东西是什么。”
说完,他就拿起手电筒往下走去,他右手边有一条紧靠洞壁、像是有人特意凿出的台阶。
他贴着洞壁边缘,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但不笨拙,很快就走到小溪边一块很大的石头平台旁,拿着手电筒回头朝牧牧照了照说:“你看,没事,我下去捡几颗回来。”
他把破旧的解放鞋往边上一脱,人下到小溪中,一只手拿着手电筒照着,另一只手往溪水里摸去。
仅一会儿功夫,他手上抓起几块发光的东西,放到跟前照了照,高兴地喊了起来:“哇,水晶石,光彩夺目的水晶石,我们发财了!”
话才说完,就见他在溪流中晃了几个身子,倏地整个人往下沉,他挣扎着抬脚想走回到岸边,却越陷越深,转眼间水就没过他的头。
最后一刻他将手电筒用力抛了出来,然后整个人沉到水中,没入沙子,不见了踪影,溪中冒出几个水泡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蛮果爷爷!蛮果爷爷!”牧牧凄厉地叫喊着,声音在洞中久久回荡。
在连续喊了十几遍后,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他冷静了下来,知道这样叫喊没用,跑出去叫大人来救才是唯一办法。
洞里还有亮光,是蛮果爷爷在沉下水之前扔出的手电筒发出的光。
手电筒被扔出后已滚到台阶下一块石头旁,只射出一点光,大部分光线被石头遮挡住了。
他沿着台阶快速地下到那块石头边,捡起手电筒就往上跑,一直跑到他之前站的位置才敢回头拿手电筒去查看蛮果爷爷沉下去的小溪,那双破旧的解放鞋还在岸边。
小溪仍与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淙淙地流淌着,那些晶莹剔透的小石子在水中闪闪发亮,看着令人眩目。
他转过身,刚跑了两步,感觉脚下被一块石头磕绊了一下,人往前倾,拿着手电筒的手撞到前方一块石头上,手一松,手电筒飞了出去,碰到下方一块石头后,“啪”地一声响,四周立即陷入一片漆黑,然后又听到“咚”地一声响,手电筒掉入水潭中。
“哎呀——”他惊叫起来,站稳身子后,用脚使劲踢了下,想发泄一通,才发觉地板是坚硬的石头,脚踢到后很疼。
那一刻他很想大声地哭出来,又异常冷静地告诉自己,不能哭,要赶快出去,找大人来救蛮果爷爷。
洞内阴黑阴黑的,尽管有“哗哗”的流水声,他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努力回想刚才进来的路是怎么走,他要原路走回去。
刚迈步想走,又怕跌倒,他干脆跪在地上用手脚爬着走。
一步两步三步,他边爬边用两只手在前方摸索着,身后“哗哗”的流水声慢慢地听不见了,地板也从起初湿漉漉的变成了干燥,但依旧冰凉。
“啪”地一声响,突然他的手触碰到前方一根棍子,那根棍子原来是靠洞壁立着,手一碰就倒地。
他立即捡了起来,一摸感觉很顺手,是根一米左右的竹棍子。
就在捡起棍子的一刹那,他看到前方有一个小亮点,并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别怕,跟我来!”
这声音感觉有些熟悉。
“是得巴吗?”他禁不住问道。
洞内没有声音回答,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他站了起来,看到前方小亮点在往前移动,好似在催他走,就拿起棍子一点一点地在前面敲着探路,跟着亮点慢慢前行。
小亮点在前方不急不缓地带着路,走过一段曲曲折折的石头坡路,穿过一座石桥,爬过一段平坦洞道,前方已有微微的光亮了。
前面感觉有点熟悉呢,对了,就是他和蛮果爷爷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个有六个圆脸雕像和一具骷髅的洞厅。
终于回到这里了,他松了口气。
再往前一看,那个小亮点突然化作一道长长的线,一转弯飞到了左边那面墙中,一闪就不见了。
他立即穿过大厅,刚想跑出去找洞口,却感觉大厅有些异常,回头一望,厅内左边那个骷髅人的头已经掉落到地上,难怪他没有感觉到来之前那种阴森森的感觉。
抬头看向石头平台,六个小孩圆脸雕像有一个已倒下。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些雕像好熟悉呀,于是转过身跑去把那个倒了的雕像扶了起来,竟发现那个孩子眼中有一滴泪。
看着那一滴眼泪,他好想哭,可惜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把手中的竹棍子轻轻地横着放在六个圆脸雕像前。
借着洞内微弱的光,他突然发现那根棍子竟是他们舞线香灯时在担子岭丢的那根竹棍子,大吃一惊,立即转过身拼了命地往洞外跑去。
一爬出洞口,他尖声叫喊起来:“哥哥!哥哥!”
可山谷里除了他的叫唤,没有任何回应。
他往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没见到哥哥的踪影,心想他一定是自己偷偷地跑回家了,丢下自己不管,太不像话了,回去一定要告诉爹。
那一刻他心里十分气愤哥哥甘隆。
响水垄还是跟来时一样昏沉沉的,天上依旧是那几颗稀疏的星星在眨巴着眼,远方几个村子见不到有灯光,家家户户都深睡了。
他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后,立即往山下跑去。
一到山下,经过响水潭正要往下面的山垄田跑去时,他听到水潭里有“啪嗒”的拍打声,感觉有些奇怪,回头往水潭里一看,天啦!哥哥甘隆在抓住水潭边缘努力往上爬,好不让自己掉入潭中。
仔佃一看,他双眼紧闭,口中吐着一些白色泡沫,呼吸困难,他的右脚边还有一个通体黑色、长着黑毛、像鸭子样的东西正咬住他的裤脚死命往深水里拖。
水猴子!牧牧几乎要喊出来了,水中的那个东西就是水猴子。
要救哥哥!可是怎么救呢?他四处看了一圈,想找块石头来砸它,可周围都是泥巴田,没有石头,想找根棍子,四周也没有找到,他可不敢再爬到上面洞中去将刚才捡到的那根竹棍子拿出来用。
眼看哥哥快要坚持不住了,他顾不得许多,一下跳入潭中。
那水猴子在水中看到有人下来,并不慌,而是后退一步,观察了一会,见是个小孩子,立即冲了上来,想咬他的手。
在水中,他也不慌,除感到水有些冰凉外,并没有觉得有何不适应。
从小他就和小伙伴们经常下到溪水中嬉戏打闹,潜水、摸河螺、抓小鱼可没少玩过。
潭里的水很清澈,凭着以往的经验,他知道入水后不要随意乱划动水,以免水变浑浊后被水猴子偷袭。
他静静地观察着,见水猴子退到一块石头后面,不急于追上去,而是停在水下不动,待到水猴子冲上来,先是把手一晃,摆脱了水猴子的嘴咬,然后双手立即绕到水猴子背后,一下抓住它的两个后脚,用力往两边撕开,他对水猴子很痛狠,想把它撕成两半。
那水猴子没想到一个毛孩子竟如此灵活,不仅避开了嘴咬,它自己还被抓住了双脚,疼痛之下,竟从屁股后面伸出一根长长的尖刺朝他手上刺来。
一看到尖尖的刺扫过来,牧牧立即松开了两只手。
他知道一旦被它的刺刺中,轻则受伤人很难受,重则有生命危险。
那水猴子一见双脚自由了,也无心恋战,转身朝水潭深处游去,一倏忽不见了踪影。
他爬回到甘隆身边,想把他推上岸,发觉他太沉,自己推不动,就蹲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地喊道:“哥,你醒醒!”
甘隆没有任何反应,口里不时有泡泡冒出。
他伸出手到他鼻子下探了探,有呼吸,用力地把他双脚移到水潭岸边,好在甘隆双手还能紧紧抓住岸边的草,才没有掉入水中。
在把哥哥推到岸上,确认足够安全后,他开始沿着山垄田一路往下跑。
他不敢再往原路走回,原路回去还要经过一大片杉木林、毛竹林、茶树林,他有些害怕。
山垄田不多,只要翻过这些田,再跨过水渠,下面有一条路可以回到家里。
沿着田埂往下走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四周飘来一团很浓的雾将他包围了,根本看不清田埂,他只得低着头慢慢地走。
穿过一丘又一丘的稻田,那些田埂好滑呀,他不知自己摔倒多少次了,可更奇怪的是这些山垄田怎么会走不完呢?他明明记得这里的山垄田并不多,只有十几丘,怎么会一直有新的田跑出来?
又跑了几个田埂后,他终于跑不动了,停了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了自己一眼,全身上下已湿透,衣服裤子上全是泥巴,周围一片雾气茫茫,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
不能再这样跑下去,得想想办法。
小路在山下,只要自己一直往下走,就可以走到底,之前自己走的时候是沿着田埂走,田埂是横着的,自己很可能一直在田埂上转圈圈。
现在身上反正都是一身烂泥巴,就一丘田一丘田地翻下去,说不定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想到这,他不再走田埂,而是沿着山垄田中间走,见到下面有田,就沿田埂滑下去,这样滑了一个又一个,哈哈,终于看到水渠了,水渠下面有一条小路呈灰白色,那是回家的路!
一跨过水渠,踏上小路,他朝家里飞奔而去。
“爹,娘,快去救哥哥和蛮果爷爷!”牧牧跑到父母亲住的房间门前使劲地拍打着门。
牙叔他们正在休息,突然听到牧牧拍门声,立即起来,开门一看,发现他满身泥浆,全身上下湿透了,一副惊恐不已的样子,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他们怎么了?”
牧牧慌乱地把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就喊着:“快去救呀!”
“你瞎说什么呀,你哥哥甘隆在床上躺着睡觉,蛮果他爷爷早上已跟灵地村的老妖、垅田村的海狗去几十里外的谢水村做法事了,要去三天,今天哪里回得来!”母亲田婶听了他的话,根本不信,边大声责怪边朝他们睡的房间走去。
“不会吧?”牧牧还想为自己辩解。
“不会?我让你看看。”牙叔突然朝着牧牧他们睡觉的房间大喊:“甘隆!甘隆!”
“干么呢,半夜大喊大叫的。”房间里传来哥哥的埋怨声。
“你出来一下!”牙叔命令道。
“我我……”不一会儿甘隆揉着惺忪的眼,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牧牧目瞪口呆地看着甘隆。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如果哥哥真的没有出去,在响水潭中躺着的那个人、嘴里还冒着白色泡沫的人会是谁?
蛮果爷爷如果真的外出做法事了,在那个洞中沉入小溪里的人又会是谁?
不对,哥哥的头发有的地方还有点湿呢,他怎么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是不是去河边捡红肚兜了?”他正在想着怎么回答,田婶已从他们房间里拿出甘隆给他的那个破烂红肚兜来,越说越激动:“你一个人半夜去河边找红肚兜,摔倒掉进河里,怕回来不好交待,故意编个谎话是不是?今天不是看在这大半夜的份上,我要打你个半死,给我滚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