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人动作缓慢地抬手，巨大的巴掌向云清衍压下，速度虽慢，却有如泰山压顶般，令人呼吸一窒，透不过气来。
看着头顶遮天蔽日的巴掌，她淡定自若，不动如山，慢吞吞抬起手，一掌轻飘飘拍出，顷刻间，无形的力量喷涌而出。
下一瞬，骨人身形一颤，自手掌开始，化为飞灰湮灭，未留下丝毫痕迹。
妄图数量取胜，是最不切实际的！
踩在空旷许多的地面，云清衍屈指弹去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预感告诉她，那些骨头即便打散，也还会重组。
如此，她来个釜底抽薪，材料都没了，看它们如何重组，莫非用空气么？
完美！
白骨消失的那一刻，一道金色光柱打下，裹挟着她离开此地，察觉到并无恶意，云清衍也没有反抗，任其发展。
一睁开眼，她愣住了，眼前没有攻击，更没有血腥，反倒一片难得的花红柳绿，桃林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头。
温润的微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
沉默片刻，她抬手，景虽美，终不过是虚幻二字，会赞美，却不会停留。
沉溺于美好，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粉嫩的花瓣落下，纷纷扰扰，瞬间被定格在半空中，她手上泛起青色的涟漪，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空间破碎。
接下来，便是第三层。
第四层。
第五层。
……
一直到第八层。
“怎么停了？”
镇魂塔外，姜翩影疑惑不解，难道那云清衍，止步于此了么？前七层都已经过去了，却卡在第八层？不应该啊！
“已经第八层了？”身后出现一位老者，她转身，拱手一礼：“尚老。”
老者正是尚老。
尚老微微颔首，抬手一缕清风将人托起，盯着镇魂塔的目光深邃，语气没有波动：“府主，你觉得，他可能进入那第九层？”
“本府以为，应当是可以的，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却迟迟没有动静。”姜翩影摇摇头，若真止步，那就可惜了。
“你们！还给我！”
一个头发毛燥的小女孩向几个大一点儿的小毛孩扑过去，想将早已冷硬的馒头抢回，身上仅套着层薄薄的衣衫。
看其面容，大约也就是四五岁的模样，大概许久未曾饱餐一顿，看着难免骨瘦如柴，没有娇生，更没有惯养。
身上的衣服经过缝缝补补，依旧有不少破洞，冷风灌入，她却像没有知觉般不予理会，集中精力，专注于抢回食物。
“不给，不给不给！有本事，你就来抢啊，小不点儿！”强抢无效，反而因此惹恼了对方，遭遇一阵拳打脚踢。
半天没动静，见此，几个小孩子慌了神，不动了？不会打死了吧？到底小孩子，也顾不得其他，匆忙逃离现场。
不知过了许久，小女孩终于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左看右看，寻个角落蜷缩起来，神色落寞，泪水？早就流干了！
一位青袍人站在不远处，神色明明灭灭，晦暗不明，从小女孩争抢，到落败，她始终站在那里，脚下未挪一寸。
“如果你拥有绝对的武力，可会报复回去？”一道极为稚嫩的声音在云清衍耳畔响起，角落里的小女孩站起身。
径直走到她面前，仰起脑袋，再次开口，重复方才问话：“云阑，如果你拥有了绝对的武力，可会报复回去？”
云清衍有些恍惚，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听过了，自孤儿院那位院长去后，许久之前，她还不叫云清衍，而叫云阑，过眼云烟的云，灯火阑珊的阑。
那时想有个好名字，可左思右想不对，索性起了相反的意思，不成过眼云烟，不存灯火阑珊，至于后来……为何改名呢？
具体原因，她也忘记了，大概是觉得……不够正式？不，不对，她听到了类似于救赎的模糊字眼，那些模糊字眼告诉她，云清衍，会是她的新名字。
不知默了多久，她摇头失笑，俯下身子，探出手，屈指轻弹，在对方额头留下一点痕迹，微微一笑：“当然。”
“我会，还会千百倍奉还！”
“没有人可以对不起我，如果有的话……”她眸色一沉：“那便灭了！”
“从过去到现在十数年间，我都是这般做的，从不故作慷慨，擅自将宽恕予他人，曾经的我，你可以放心了。”
小女孩满意地推开她，跑远了。
“疼，好疼！”满身尖刺，如同一只刺猬，还是刚才的小女孩，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她太过狼狈，浑身尽是细碎却深刻见骨的伤口，鲜红一片。
“云阑此生，再不信他人！”她开口，一字一顿，字字椎心泣血，眸色转白，平白透出一股漠然，非人的漠然。
“云清衍，定灭尽犯我之人！”猛然抬头，紧盯虚空，她目光如炬，眼中光芒更盛，身形支离破碎，裂纹密密麻麻，泛着纯白的光辉。
裂纹遍布全身，鲜红的血与纯粹的白交织在一起，看着令人头皮发麻。
云清衍俯身，握住她的手，语气低沉，郑重其事地承诺：“好，我在此承诺，云清衍，定灭尽犯你我之人，不死不休！”
交接完成后，她后退一步，看着对方身形彻底崩溃，又诡异重组，恢复如初，但有些东西，终归是回不去了。
比如，她为数不多的良善。
再比如，曾轻易予人的信任！
“这孩子，我们就领走了。”初春之时，一对夫妇带着人离开，周围环境一转，已是深秋，一位老者将人送回。
“这孩子，夫人并不喜欢……”
老者正同院长交谈，被安排的人却看向一旁的云清衍，语气幽幽问：“所谓的亲人与家庭，你……还渴望吗？”
她面容虽稚嫩青涩，但已经有了云清衍的大致轮廓，不难看出将来如何。
“渴望，自然渴望。”
微微垂眸，忆起那所谓父亲略显狰狞的面孔，云清衍轻声喃呢：“渴望被爱，享世间温暖，这本无错，人之常情罢了，只是，你我大概亲缘淡薄。”
“不过，亲人，并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之类的例子何其之多，定可寻到真正的亲人！”
周围瞬间一变，汹涌澎湃的力量肆意涌动着，丝丝缕缕逸散开来，其中包裹着一个人，她一动不动，无知无觉。
一个身影扑去，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还未靠近，便被四处逸散的力量直接湮灭，再无踪迹！
就在即将炸开的那一刻，那人睁开双眼，眸色干净纯白，泛着微弱且温润的光芒，手腕翻转，强行压下暴动的力量。
一道不知名封印浮上心头，没来得及思考，她果断掐诀，紧接着将其送入眉心，封印隐去，气息终于得以收敛。
所在那座山头，早已被狂暴的力量震得粉碎，无处落脚，她也只好浮在半空中，好巧不巧，正落在云清衍身旁。
“不自量力！”她面带讥讽，似在嘲讽方才自取灭亡的那人，不，就是在嘲讽那人，以为自己会是她的例外吗？
未免高看自己，低估了她云清衍！
短暂嘲讽过后，她看向云清衍，开口：“方才，多谢。”以她当时那种状况，是决计想不出那道封印的，若没有这个她相助，怕是危矣！
“你我同为一人，应该的。”云清衍摆摆手，说的也是大实话，镇魂塔所见皆为幻境，这不假，但她可以打破虚实，短暂接触到这个时间的自己。
既能短暂接触到，那自然是能帮则帮，左右都是自己，她总不会吃亏。
“力量过剩，时有失控，理智有时也难以为继，险些陷入疯魔，是顺其自然，放任自流，还是……”另一人微微点头，开始问了。
在她们临时构建的这片空间，记忆互通，她已经了解到了未来一角，说实话，对后来那个例外挺感兴趣的，归云泽，归云么？不错的名字！
当然，也没忘记是在试炼。
只是，话未说完，云清衍便接替她说了：“补全神魂，尽力而为。”是对方那些话的补充，亦是她给出的答案。
“失控所伤，皆为他人，而压制消耗的，却是我们自己，你我何必去管他人死活？”那人再次问。
但，若刚才她不是拼尽一切也要自我封印，压抑自己，就更有说服力了！
“我不会成为力量的傀儡，徒有力量，理智全无，这类人，与那山间野兽何异？你我心知肚明，实际上，那并无二致！”云清衍不咸不淡开口。
“再者，人不犯我，何必犯人？非我太过良善，而是原则问题，无故杀伤他人这一点，早已超出了我的原则。”
抬手指了指心口，她不是那种积德累善的贤者，却也不想当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做个普普通通的常人，挺好！
闻言，她身旁那人颔首，两人相视一笑，那人化为光尘消散。
“愿你将来一切顺遂，我们有缘再会。”
微微抿唇，云清衍伸出手，接住洋洋洒洒的几粒光尘，神色有些恍然，原来，她从未放下过，这些前尘往事……
“呵——”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她一直都记得！
接住光尘的那只手开始倾斜，扫了眼周围空间，过去的云清衍神色虽有不同，却都在同她招手，她也报以微笑。
举起手，向过去的自己……告别！
过去已成过往云烟，终不可追！接下来，她有自己要走的路，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