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提到该事件中的死亡人数，然而，并没有报道公交车上的情况。泷嘢反反复复地查看警方公开的那部分监控记录，没有发现任何端倪，甚至是有用的线索。
死亡，意味着什么？泷嘢很难相信自己曾经死过，心理防线几乎被这个挥之不去的想法击垮，他双手捂着脸颊，心烦意乱地低声呻吟，试图让自己保持理智。
泷嘢紧张兮兮地抖腿，他感到阵阵恐慌，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情绪攫住心脏，令人窒息。该死的，泷嘢暗忖道：你到底在隐瞒什么，鸟叶香？客厅里静得出奇，他的呼吸声异常清晰，就仿佛跑了一场马拉松似的，精疲力竭。
如果他体内真的存在所谓的“上帝细胞”，为什么住院期间刘大夫没有发现，他可能没有验过血。一时之间，泷嘢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恐惧。万一身体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异——他该怎么办呢？在老电影中，被狼人咬伤会变成狼人，被吸血鬼咬伤会变成吸血鬼，被丧尸咬伤会被变成丧尸……但上帝细胞最终会把泷嘢变成什么？他无从知晓，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无论如何，泷嘢不想变成嗜血的怪物，他的人生明明才开始进入正轨，绝对不能毁于一旦，前功尽弃。又或许，这一切只是泷嘢在自己吓自己，不管怎么样，毕竟那些处于亚健康状态下的年轻人总是很容易幻想自己有病。
有时候心理暗示会让人产生错觉，一个原本没病的人被暗示久了也会出现问题，甚至是认知障碍。
泷嘢并非悲观主义者，他耸了耸肩膀，苦笑着，有时间悲伤不如把握当下，及时行乐。泷嘢摊开双手倚着沙发靠背，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环形灯，心猿意马。常言道是祸躲不过，与宿命对抗的普世愚者终究会坠入万丈深渊……神，存在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事在人为。泷嘢从来不信狗屁天命，迷迷糊糊中，他差点儿睡着，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吸多了二氧化碳；只见熊猫优雅地跳到沙发上面，不动声色，毛孩子在泷嘢的身旁趴下来打盹，他伸出左手，温柔爱抚着熊猫的脑袋，好安逸。
“你说我该相信谁？”泷嘢看着熊猫，“唉，有时候我也想成为一只猫，看看你，整天无忧无虑，不愁吃不愁喝，脏了有人给你洗澡，病了有人带你去宠物医院。”
喵呜。
“抱歉，我听不懂。”泷嘢喃喃自语，他用左手抓挠着熊猫的脑袋，短暂地被这只蠢萌的毛孩子治愈。宠物带给人类的精神慰藉跟食物和游戏殊途同归，宠物还可以当做情感寄托，在人类绝望或悲伤时给予他们希望。
“人类婴孩时期就像宠物，但随着年龄增长，那些特殊待遇也渐渐消失，当然，也有例外。”泷嘢说：“我知道我父母都非常爱我，我也很爱他们，但是，他们和我之间存在着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对，没错，人类十分的复杂呢。”
喵呜。
“你也同意我的话吗？”泷嘢柔声说：“好孩子，你真是只通人性的猫猫。”他用双手抱起熊猫，满怀宠溺在熊猫毛茸茸的额头上疯狂亲吻，不幸吃到几根猫毛。
“呸……”泷嘢将沾在嘴巴上的猫毛吹掉，“请不要把今天的谈话告诉泽罗，拜托，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他煞有介事地嘱咐，尽管熊猫不会说人话。泷嘢顺势躺下来抱着熊猫，熊猫身上有一股奶香味，他哈欠连连，然后闭上眼睛想休憩一会儿，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泷嘢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但户外既看不见夕阳，也看不见晚霞，灰蒙蒙的天空中只有层层叠叠的积云，暴风雪一如既往地越发肆无忌惮，周遭冷若冰霜。泷嘢慢慢睁开眼睛，他站起身来发现熊猫不在沙发上，估计是跑到厨房去了。沙发上有几根细长的猫毛，泷嘢懒得清理干净，他睡眼惺忪，踉踉跄跄地朝卫生间走去，打算上厕所，顺便洗把脸。五分钟过后，泷嘢站在洗手台前盯着墙上的镜子发呆，他看着自己的倒影，头发蓬乱，有点儿憔悴，面部轻微浮肿……刚睡醒状态不太好。
泷嘢特意把水温调到最冷，他缓缓捧起一掬自来水，冷冷的自来水冻得双手发麻，毕竟天寒地冻，倘若没有暖气日子估计都过不下去，毋庸置疑。冷水泼在脸上的感觉好生刺激，他忍不住直哆嗦，霎时间神清气爽。泷嘢甩了甩头，脸上的那些细皮嫩肉跟着颤颤巍巍，毛孔收缩，他鬼叫几声，恨不得把整个脑袋浸透在水龙头下边。泷嘢或多或少有些自虐倾向，他关掉水龙头拿起一张干净的湿纸巾，不是厕纸，湿纸巾有一股玫瑰香，气味清淡沁人心脾、很好闻。泷嘢快速把脸上的水擦干净，紧接着他走出卫生间，穿过灯光明亮的空走廊。
经过客厅时，泷嘢撞见泽罗，他甚是尴尬，煞有介事地用手挠了挠后脑勺，欲言又止。两人面面相觑，泽罗率先打破沉默对泷嘢说：“要一起吃晚饭吗？”泷嘢耸了耸肩膀，他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但泽罗心领神会。
他来到厨房，发现餐桌上空空如也，打开冰箱，里面甚至连剩饭剩菜都没有。难以置信！泽罗思忖道：前辈的胃口未免好得不由让人啧啧称奇。他只字不提，吃一堑、长一智，轻易不敢再招惹泷嘢，知道他也是要面子的。老实说，泽罗有些沮丧，他本以为自己和泷嘢之间的羁绊很牢固，没承想，一个玩笑差点掀翻两人的友谊小船，人类可真是复杂。
之后，他俩再也没有提起关于vr眼镜的事。泽罗打算亲手做晚餐，按照九宫太太教自己的食谱，他踌躇满志，胸有成竹地从冰箱中取出食材，把需要清洗的给清洗干净，将需要切的都给切好分类整齐备用。泽罗发现，九宫太太的食谱里频繁出现三种配料：葱姜蒜——总之，他不太喜欢吃姜，因为姜即使煮熟也会带着辛辣，它跟大蒜的口感完全大相径庭。
泽罗手拿着银光闪闪的菜刀，他在白色的砧板上小心翼翼地切和牛里脊肉，将其切成大小一致的“丁丁”，放进一个玻璃碗里加少量的食用小苏打浸泡，去血水的同时能够让肉质更嫩，再放些许葱姜蒜去腥味（泽罗没放料酒）。无论如何，泽罗手切的牛肉丁丁参差不齐，他两周半的刀工显然掀不起什么风浪，做到这个程度已然算是尽力而为了。
光是切东切西泽罗就花费至少一个小时，他化身无情的砍切机器，双手几乎快失去知觉。泽罗给自己定的小目标是：务必要比上一次好，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胜利！
万事俱备。泽罗深吸一口气，他清点一遍食材，打开k的“便签”再三查看食谱，以免出师未捷身先死，食材顺序搞错不要紧，调料的剂量若是搞错，估计会于事无补。绝不能把白糖当成食用盐，这是大忌。泽罗对之前的失败历历在目，痛定思痛要一雪前耻。起锅加热，倒入橄榄油和适量黄油块，黄油块彻底融合后倒入葱姜蒜煸炒出香味儿，他掐秒，只要葱姜蒜微微泛黄就往平底锅（不粘型）里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牛肉丁丁，炒匀炒透炒出美拉德反应，避免糊锅，倒入适量的开水（没有开水加冷水取而代之），将大火转为小火焖几分钟，然后倒入250克的凤梨块）（没有可用普通菠萝代替）。由于泽罗是按照宫保鸡丁改良后的方式制作的，所以食材的选择与前者有所差别。
记得翻炒。加入适量的调味料，糖、盐、酱油……符合自己的口味即可，现在的菜没有正不正宗一说，那些老食谱能够保存至今已是莫大的奇迹；泽罗选用的辣椒是甜椒，他吃不了太辣的东西，也不喜欢吃辣。出锅之前倒入半碗水淀粉勾芡，太稀太浓都不好，比例必须恰到好处，才不会喧宾夺主。第一道菜看起来貌似很成功，霎时间泽罗信心倍增，他快马加鞭，乘胜追击继续烹饪第二道菜，从未有过如此顺畅的开局！泽罗似打开任督二脉般仿佛领悟了厨艺的真谛（九宫太太功不可没，倘若没有她泽罗现在仍是个只会做黑暗料理的新手村小白呢）。事实证明，但凡持之以恒，世上注定无难事。
泷嘢闻着香味来到厨房，他饥肠辘辘，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最近总是很容易饥饿。泷嘢遏制住往坏的方面想，反正绝不可能跟所谓的环状dna三体细胞有关，听着甚是荒谬。泷嘢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犹如一个幽灵，他看见泽罗拿着锅铲来回翻炒锅里的东西，那副神情专注的模样令人感动。
泷嘢打开冰箱，他刻意取出两罐原子气泡水。泷嘢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轻声说：“给，老兄。”他伸出右手把一罐原子气泡水递给泽罗。泽罗满脸惊讶，他注视泷嘢，迟疑地从泷嘢手中接过那罐原子气泡水——这无疑是橄榄枝；泽罗受宠若惊，毕恭毕敬地说：“多谢前辈。”他愣了几秒，恍惚间心头一暖，只有经得起考验的友谊才能产生牢不可破的羁绊。
“干得不错。”泷嘢说，破天荒地夸赞起泽罗的厨艺，毕竟之前他确实颇为对不住人家。
“还有待提升呢，请多多关照！”泽罗的脸颊微微泛红，他暗自窃喜，心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感。
平底锅里的食物滋啦作响。
泷嘢和泽罗都对冷战的事讳莫如深。泷嘢一个人吃独食并且吐在水槽里的记忆仍旧历历在目，他都不好意思提起，甚至生怕泽罗鄙夷自己——这未免有些虚伪——但人类做不到每时每刻都能坦诚布公、知行合一；显而易见，善意的谎言和鳄鱼的眼泪无法混为一谈或一概而论。
“请坐，小、小泷。”泽罗说：“别担心，我每道菜都会亲自试吃，如果实在难以下咽，咱们可以叫外卖。老天保佑，成败在此一举，希望不会翻车吧。”
泷嘢在泽罗的对面坐下来，餐桌上摆着五道菜，而且每道菜都有肉。“这是菠萝咕咾肉吗？”泷嘢用筷子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问。
“呐呐，不是哟，是‘宫保牛丁’。”
“什么？”
突然，泷嘢两眼一黑。
名字听起来有点扯淡，感觉不是很靠谱啊。
“我要开动了哦——”
泽罗用筷子夹起一块有焦化层的牛肉丁，牛肉丁在筷子上边冒着白色的热气，他吹了几下，然后塞进嘴巴里，像美食家似的细嚼慢咽，品尝。
“err——oh——dear——boy——aha——gosh——”泽罗连续发出泷嘢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多的拟声词，他脸上的微表情也十分耐人寻味，紧接着两眼放光，大喊道：“好好吃！”
泷嘢满腹狐疑，说：“真的假的？”
他不信邪，秉持着科学严谨的态度，于是举筷子夹起一大块牛肉丁。泷嘢先是三百六十五度观察牛肉丁，然后用鼻子闻了闻气味，再用舌尖舔了舔，酸酸甜甜，还不赖。
泽罗像古代替皇帝试毒的臣子一样，他把剩下的菜都品尝了一遍，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泷嘢对泽罗刮目相看，短短几个星期厨艺突飞猛进，值得表扬。
“美中不足的是‘老番茄烩大虾’的虾肉要是新鲜的活虾就完美了，冻虾有一股海腥味，我不喜欢。”泷嘢评价道，“不过你每道菜基本都已经烹饪得恰到好处……”
“谢谢，我会继续努力的，也许下次可以尝试做一些更加有难度的菜品。”泽罗说：“九宫阿姨是一个好老师，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我老妈果真那么厉害？”泷嘢扬了扬眉毛。
“对啊，她超棒的！”泽罗点点头。
“——也许是吧。”泷嘢若有所思。
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清空餐盘，意犹未尽。泷嘢大声打着饱嗝，又喝了半罐原子气泡水，他发觉泽罗做的饭菜有老妈做的几番滋味儿，突然甚是想念她。
泷嘢估计已经吃惯老妈做的饭菜，所以才会认为她做的东西食之无味，乏善可陈。家常菜要啥自行车。他不由回忆起新年夜的那顿晚餐，忽然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离家太久了。
毋庸置疑，人只有失去时才懂得珍惜；等到蓦然回首，或许斯人已去，纵使物是人非，切莫追悔莫及。想到此处，泷嘢不禁感伤，他很害怕生离死别。
饭后泷嘢主动帮泽罗一起收拾餐桌，把脏盘子和餐具全放进洗碗机。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情同手足，分工有序，一个负责把垃圾装进垃圾袋，另一个负责去倒垃圾。倒垃圾的重任委托给泽罗，他欣然同意。
晚上八点四十二分，泷嘢和泽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如既往地观看全息电视，电视节目百无聊赖，乏善可陈，没有能够刺激肾上腺与多巴胺分泌的内容。那些毫无营养的肥皂剧一点创新都没有，演的什么玩意。泽罗似乎很喜欢《仿生副本》，该电视剧主要讲述一个因意外事故误打误撞上传意识成为数字生命并且借助仿生人（化身）再次“复活”的高富帅的搞笑日常，无厘头的剧情像过山车似的一镜到底，几乎男主每集都得死一遍，死因千奇百怪，男默女泪，甚至掺杂不少烂俗的色梗——男主的意识会随机在新的仿生人体内再一次重生，永无止境。
泽罗最喜欢男主在女仿生人体内复活的那集，他每次都能够被啼笑皆非的小丑行为逗得开怀大笑，这种廉价的快乐就跟泷嘢喝原子气泡水的感受一样，毫无意义。他不明白泽罗为何会钟爱如此无趣之物。泷嘢无法跟《仿生副本》中的男主共情，他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泷嘢郁郁寡欢，眼神空洞。晚间新闻正在重播着地铁站袭击事件，已造成多人伤亡……泽罗为逝者默哀，为伤者祈祷，他的心情忽然有些许沉重，同时，倍感命运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