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骗不了自己。
曾经的旅伴讥讽他是背弃过去的叛徒,坎瑞亚葬送于七神与天理之手,他却反过来对抗深渊,阻止深渊力量侵蚀七国。
但戴因也并非没有尝试过。
天理降下诅咒,纯血的坎瑞亚子民成为不死存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其余同胞或是化作魔物浑噩流浪,或是在绝望中自戕。
曾经的亲朋好友只余下陌生躯壳,唯有几人独活。
他作为末代宫廷卫队的队长,自然也想破除诅咒,让故人得享安宁,可这种事情又岂能是那么轻易可以解决的。
所谓的治疗,不过是让他们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让剩余的同伴以堪称癫狂的态度追求理想,自甘沉沦。
戴因无意辩驳自己的立场,也不后悔自己和旅伴的分道扬镳。
他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至于海什木……
算是戴因的一种尝试措施。
戴因确实另有目的,但海什木也显然对自己的特殊之处一无所知。
如今跟在对方身边,该试探的也都试探完了,不如放置一段时间,再进行观望,他之前还有些担心执着复国的旅伴会盯上海什木,现在看来,果然海什木如今的威胁力度还不够。
“你站那里干什么?”前方的人回头问他。
“抱歉,想到了一些事情。”戴因跟上海什木的脚步,“我来帮忙——这是你最后的委托内容了吗?”
“逛完之后送我回须弥城吧。”海什木说道,“正好回了须弥,也想见一见之前没好好相处的朋友。”
戴因表示理解。
两人在活力之家的区域探索了两天左右的时间,海什木将取证的照片叠放好,和戴因走出了活力之下的地下洞穴。
戴因驻足在沙堆上的锄头边上。
锄头磨损严重,握柄也沾满了泥土,不能再用。
海什木在刻字的墙壁面前蹲下,指尖摩挲着上面残破的记录。
“神宽恕一切”。
上面这么写着。
几百年前他从这里穿过,本不屑使用的农具反倒是成为了他最后逃出生天的救命稻草,现在见证自己曾经堪称混乱的精神状态,海什木的感受也很复杂。
磨难能让一个人成长,更能让一个人毁灭。
他当时还傻不拉几地跟赤王祈祷,后来阴差阳错得知了大慈树王对沙漠的恩惠,对那位未曾谋面的神明有了天然好感,不过到头来,他以为的逃出生天不过是博士的一场实验。
但还是得感谢他跨越了世界线。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他当时也算是被拯救了。
可惜,他所知道的也就只有他一个实验者活到现在。
哈基姆和艾文回不到阿如村,偷偷塞他糖安慰他的小阿尔伯兹也在无尽的苦涩之中逝去,当初的阿巴斯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一开始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或是正如博士所说,他自以为的善良只会毁灭自己,所谓的天赋也不过是妄想的辉煌。
他在想象沙丘,在想象驮兽,在想象家。
到最后混淆的现实与梦境,已经让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但若自己真的消亡于这里,自己都看不到希望的他如何能回应曾经同伴“我们会逃出去”的誓言。
但一个人活那么久,见证了提瓦特大陆那么多生离死别,到最后还在恍惚人生来是否就该痛苦就该折磨,世界吝啬地连一场虚假的美梦都不舍得赠予。
海什木的手从文字上下滑,落在了下面。
于是这段留言就变成了这样——
“神宽恕一切。”
“人代行神罚。”
“或者有人渎神弑神的时候让神明宽恕。”
“神明发怒的时候,跟他说我这句话也在‘一切’中,宽恕我。”
戴因见海什木在那里认真刻字,还走过来看了一下。
结果看到海什木写的话,戴因直接绷不住了。
他本以为海什木也算是敬畏神明,但这时候还能说这种俏皮话,真是够有个性的——但是,意外的有趣的说法。
海什木将锐利的石头丢在地上,正好注意到了戴因的目光。
戴因跟他说:“你似乎对神明并非表面上那么恭敬。”
海什木瞥他一眼:“少给我扣高帽子,于我而言,其他人和神对于我都是‘其他’,我一视同仁。”
戴因哑然:这还不能说是蔑视神明吗?
“神不过是生物链高一级的存在,能者居之;会畏惧神的不过是畏惧更强者,这无关实力,真要说起来,坎瑞亚身为无神之国也并非没有阶层,只是比起寻常大陆人喜欢把神挂在嘴边,坎瑞亚更信仰人,若是套到普遍理论而言——说不定你也是他们信仰的‘神’。”
海什木已经摆正自己的心态。
他也不觉得自己随口一说的话,会有什么很深的内核。
只是个人观点而已。
但戴因似乎被这句话冻住了。
海什木走出几步,回头看他的时候,戴因还在盯着墙上的字迹发呆。
金发的青年垂着眼眸,握紧拳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海什木走回来的时候,听到他在轻轻呢喃:“我也是……他们的信仰吗……”
服了,这家伙怎么这么喜欢戴高帽,现在还给自己贴标签了。
海什木直接伸手扯过戴因的脸:“你给我搞清楚,我不是说人可以媲美神,我在说神也是人,神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神的,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应该承担相应的义务和责任,但没有谁能够把自己和这些东西划上等号。”
他们首先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