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李昆展不屑地笑了,显然已不在乎他眼下在讲些什么,总归他需要他讲的话已经足够。
他扬了扬眉,回身从床头的台灯后方取出一台巴掌大小的录音机,一手执枪,一手当着他的面按下了停止键,“打从你踏入这间屋子,我便录了音。等我处理好录音带,便交到警务部去,只你方才交代出的这些,已足够证明我的清白。”
跟随他的话语,宋方州阴沉了脸。
李昆展大笑,继续道,“我若是你,便趁着逮捕令尚未下发,离开上海——”
语至一半,却有一种声音从窗外传来,由远及近震地有声,显然是有大批人员在逼近。
李昆展是极细心的人,立马探头往窗外一望,霎时变了脸色,“宋方州,你竟敢带警务部的人来!你就不怕我杀了宋淑元,杀了你!”
话语间,那些紧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昆展甚至觉得,已经有人包围到了门外!
宋方州面不改色,就那么从容地行到电话旁边,将话筒扶正。
“叮铃”一声脆响,伴随着有意压低的男子声音,一同融汇在他阴晦的笑容里,“谁先杀了谁还未可知呢。”
“你,你将电话拨到了哪里去,警务部么?”
“找长官调拨了这么多警员过来,总要让人家听听,这边究竟是怎么个状况啊。”
话音落地,李昆展立时警惕起来,这才意识到,方才他只顾着录音,竟始终未曾反驳共匪身份一事!而这些,已通通传到了警务部去!
李昆展飞快端起手枪,可宋方州却忽然上前一步行到了窗边!在他视线尽头,手持枪械的聂昭眸光一聚,眼底锋芒毕露,利落扣动了扳机——
轰然一声巨响,子弹擦着宋方州右手的手腕飞过,其人蓦地退身,只听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已有警员冲进了门内!
此刻,展现在这些警员面前的,便是手中持枪的李昆展,与一个已然负伤的宋方州——
“李昆展想杀害宋长官灭口!”
不知是谁喊了这样一句,宋方州立马站起身来,扬声高喝,“警务部听令,立即击毙共匪李昆展!”
霎时间枪弹如雨,李昆展一字未道,便已被打成了筛子一般……
待尸体运出,警员撤下,江意旅馆重归寂静的时候,房中血渍尚未干涸。
一身黑衣的高挑女子静静行入,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撂入血泊当中,又将血泊中原本的那把手枪拾起,嫌恶地就着床单擦了一擦,重新别入腰后。
紧接着,她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录音机。黑纱面网遮掩了她的神情,唯余戴着黑皮手套的指尖缓缓伸出,按下了播放键——
有时尽39
39
火车发出一声悠扬的汽笛,驶入了苏州北站。
这是一列从上海开往南京的火车,按照通例,将会在苏州北站停留十五分钟,再继续启程。车门打开,商贩的叫卖声随之传入车厢,嘈杂起伏,喧嚷不断。
“号外号外——
“补登上海公安查拿烟土最新报告——
“烟土案惊天大逆转——
“号外号外——”
“小孩儿,给我份报纸!”
身穿男装的聂昭扬声叫住了报童,拿过一份报纸,顾不得回到座位便匆匆打开,撞入眼帘的第一行文字便令她心跳骤停一拍——
乃据属一区报称,二十二日晨一时,上海军务总长陈雪堂率身着武装者三十余人,于大达码头起卸烟土。警务部巡官宋方州率警查拿,当以人少,无法阻止,二十担烟土现已悉数运往租界。
鸦片流毒,举国同愤!
武装运烟,国法何在?
应请迅赐查究严办,捍卫国法之威严!
报纸一角被聂昭紧紧攥入掌心,皱成一团。
未及回神,却有一道震耳的枪声响起,整座车厢霎时寂静下来,人群纷纷惊恐地呆立在原地,不敢喘息。
“所有人回到座位,谁也不准下车。”
低沉的男声响起,聂昭听得清楚,那正是宋方州的司机,高典文。她心下一凛,迅速寻了人群后方藏身,但见车外已布满了卫兵,个个荷枪实弹,枪口于天光下闪耀起刺眼的锋芒。
高典文领着三五男子踏入车厢,缓缓踱步,目光依次扫过车厢中的年轻女子,显然是在寻找什么人。
聂昭抬手将帽檐压低几分,耳听那人的脚步渐渐逼近,随即扣紧了西服,另一只手缓慢地向腰间移去。握住枪柄的一瞬间,高典文已经行到了聂昭身前,目光却盯在聂昭身后那个身穿西式洋裙的女子身上,一边侧头对聂昭道,“小子,让开。”
聂昭心下一松,来不及感叹如此侥幸,只低了头便飞快转身,往下一节车厢走。
“站住。”一道冰冷的男声蓦然入耳。
聂昭应声驻足,冷汗霎时便浸湿了后背。
紧接着,杂沓的脚步声渐渐于身后响起,似是有人簇拥着一人近前。
“转过来。”
那声音再度响起。聂昭闭了闭眼,顺从地回身,但见其穿着一身蓝黑色银章的警服,未戴警帽,乌黑发线衬出一张英锐的脸,长靴飒踏之间尽显警务者的森严。
这是聂昭第一次见到宋方州穿警服,竟如此陌生。
目光交汇一刻,宋方州停下了脚步,毫无波澜的声音依旧,眼神里却带出淬毒一般的煞,一字一字道出她的名字,“聂昭。”
三日前。
李昆展的尸身被带回警务部,待宋方州处理好一应事务,再到医院看望过刚刚注射了镇静剂的宋淑元,已是后半夜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