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昭这才长舒一口气，连忙扶了聂征夷坐下，一把摘掉头巾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是不是你大哥叫你来的？”
“也不全是！这个这个……怎么说呢？当时啊，情况比较危急，还好本少爷——”
“啰嗦死了，还是我来说吧！”金太太不客气地截过话来，嫌弃地看一眼陈明光，又将那支钢笔从他手中夺过，回眸看着聂昭与聂征夷道，“昨日忽然有我们的同志找到我，说在市面上看到这支钢笔，并且查到是一名女子所当。联想到近日要事，再加上一连几日不见方州返回上海，我便猜测是聂先生与聂小姐这边出事了。只是，顾华奇叛变的事你们也知晓，眼下整个南方局都是风声鹤唳，不少同志都转移了，我一时也找不到帮手，便只能发一封急报去找陈总长。喏，结果陈总长就派了这么个老兄过来，下车便大张旗鼓喊抓贼，说有人偷了他的钱，非要在城门口查人！”
“实在是多谢你！此番——”聂昭尚未将感激的话讲完，陈明光便抢着开了口，“你这什么语气啊？好像本少爷拖了你后腿一样啊！这主意难道不高明吗？”
说话时，陈明光始终瞪眼打量着金太太，后者却压根没理睬，面上不屑之色反而更甚。
聂征夷看陈明光怪难为情的，赶忙就接过话来，“高明，高明，此番的确是多亏了我们陈二公子了！你放心，回头我一定跟你大哥好好飘扬你几句！”
聂昭应和，“对对对！你大哥这回肯定对你刮目相看！”
陈明光的下巴立马扬起来了，双手往西服裤兜里一插，又开始冲金太太挑眉毛，收获了人家一个大白眼。
聂昭忍俊不禁，抬眼望了望列车行驶的方向，随即敛起笑意问陈明光道，“好了，先说正事。这部列车目的地是哪里？还有，乘专列是否太引人注目了？你大哥安排了人手接应没有？”
“这专列我们只乘一站，两个钟头以后便t下车，改走水路北上。放心吧，我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开口的并非陈明光，而是金太太。
显然是早已胸有成竹，金太太的语声很是泰然，二人目光交汇，聂昭凝眸，旋即微微颔首，各自淡淡一笑。
四下一时寂静，陈明光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却又没搞懂发生了什么，只听长久沉默的聂征夷忽然开了口，“咳，那什么。”
他低头咳一声，自然而然拍了拍聂昭的肩膀，一指前方的车厢，“丫头啊，你先把你脸上化的妆洗了去吧。”
列车盥洗室里，聂昭从水龙头掬来清水，反复洗了多回才将脸上的黑脂洗去。发鬓湿漉漉粘着脸颊，这才想起手帕被她放在外衣里怀，并不在身上，正在为难时，却见一方雪白的亚麻手帕递到眼前。
“谢谢。”聂昭大方接了，一边擦拭脸颊，一边从镜中看到金太太环着手臂冲她笑，“素颜不染脂粉也这样美丽，我可终于知道，那家伙何以对你念念不忘了。”
聂昭眼神一滞，动作明显慢下来几分，待擦拭好脸颊便将手帕规整地迭起来，回身只是一笑，“车厢里不便清洗，待我将这手帕清洗干净了，再还给金太太吧。”
“别，送你吧！你这样的大美人，我甘愿留些什么到你手里才好，叫你记住我！”
“唔，那我也该送给金太太一样礼物才好……”聂昭说着，一边琢磨眼下有什么好物方便相送，却听那女子“哼”了一声，一撇嘴道，“谁要跟你扯平了？你这明算账的样子，跟那家伙简直一模一样！他也从不肯欠我什么，讨厌极了！”
此人三句不离宋方州，聂昭算是彻底洞悉了她的心思了。可她偏又止了语声，没再继续说下去，聂昭便一笑转开了话锋，“金太太的中国话竟讲得这样好，来中国很多年了么？”
“是，我自幼便跟随伯父在北京生活，一直到十五岁才回国，后来又去美利坚读书，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方州，还有我前夫老金，就这么嫁到你们中国来了！这一晃啊，快要十年没回去了……”
金太太仿佛叹了口气，纤巧的唇微微一抿，低头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又取一支递给聂昭。聂昭霎时想到宋方州临行前交待她少吸烟，可面对金太太眼里流转的亮闪闪的光，偏就讲不出拒绝的话，索性一笑接过。
金太太晃一晃手腕，将眉目掩在烟雾后头，再度开口，“你看你，心事重重的，相比在梅塞尔见面那天都瘦了一大圈了！是不是担心聂先生的伤啊？这样，我讲些开心的事情给你！”
聂昭无声抬眼，隔着烟雾看她眼里越发神秘，随即扬了扬眉示意她讲。
金太太又吸了口烟，端着手臂道，“这几年啊，我跟方州走得近，我看得出他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我也知道，他没少打听你的消息。只是呢，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可恶，越深爱的人就越往外推，他是怕连累了你。”
聂昭默然听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抬眸微笑，“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喜欢公平竞争呀。”金太太笑容不减，歪一歪头，湛蓝眼眸闪过一道锐利的光，“我了解他，他那张嘴啊，断然是不肯将这些心里话讲给你听的，你们之间若存在着误会，我就是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啊！”
这段话讲下来，她神容是如此坦荡，哪里像是女子间争锋吃醋的模样？聂昭不由莞尔，徐徐吐出一口烟来，转念只觉“争风吃醋”这字眼委实玷污了她，又问道，“你的心思，他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