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一顿，微红的眼波投在她脸上，唇角仍是淡淡笑意，声音却已哑了，“现在，老师走了，他也走了，如果我也出事……聂昭，你可怎么办？”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听来却令她肺腑俱颤，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眼前恍惚，似有什么掉落下去，带着滚烫的温度，溅落到她的手背。
她怔怔不能醒神。
一眨眼，又是一道泪水落下，连同他方才的那段话，在她心头晕开大片痕迹。
至于那泪水是酸、是涩；她心头是悲、是欢，究竟都是些什么滋味掺杂在一处，她还未能分辨清楚，便已化作一道震耳的巨响——
陈雪堂反应迅捷，第一时间便翻身将聂昭扑倒，紧紧护她在身下！
一瞬间地动山摧，星火飞溅，浓烈的火药味呛得聂昭难以呼吸，视线中已是炽热花白的一片！来不及犹豫，陈雪堂已携她起身，带她险险穿过倒塌下来的横梁，奔出营帐。
“陈长官——”徐孟冬疾奔过来，不顾满身满脸的尘土，急切禀报道，“是日军突袭！”
陈雪堂镇定自若，“传令全军撤退，先躲过这番轰炸！”
“是！”徐孟冬领命转身，陈雪堂也拉过聂昭跟上，后者却甩开了他的手，反而往方才那帐子的方向跑——
陈雪堂跟过去，惊怒交加地盯向她，“你干什么！”
“我的箱子还在里面！”
“你疯了？什么箱子比命要紧！”
“箱子里有那条领带！他的那条领带！”聂昭嘶声呼喊，语声已带了哭腔出来。这一刻，她的眼神中全然不见往日坚毅，唯余一种凄楚的无助，头也不回便往回跑去。
眼看那身影不顾一切地奔向废墟，陈雪堂僵了一僵，终是回眸冲徐孟冬喊了一句，“你带夫人先走！”
炮火隆隆之下，他大步追上前去，一把拉开聂昭，自己冲了进去。
有时尽87
87
沪战打响的第三日，南京政府发布了《迁都洛阳宣言》，表示绝不屈服。同时命令空军参战，并调遣由前首都警卫军组成的第五军增援上海参战。
援军一到，沪军人心士气为之大振，抱定“不抵抗无以为人，不抵抗无以救国”的决心，一次次在陈雪堂的带领下殊死反扑，血溅沪野，短短两个月不到便造成日军伤亡过万。三月，日军司令官公开发表停战声明，中日双方定于英领署举行正式的停战会议。
虽说胜局已定，日本撤军在即，可沪军的战况亦不乐观，同样是伤亡惨重——
因着连年战乱，又逢去岁江淮一带的特大水灾，国民政府财政窘迫，军队当中自然也是粮弹匮乏。可即便条件艰苦至此，沪军将士仍然奋勇直前，抵死将上海守护在血肉铸成的城墙之后。陈长官身为统帅身先士卒，陈夫人也不示弱，虽是一介女流，却未曾显过任何骄矜之气，一连两月常伴陈长官左右，枪林弹雨亦不离不弃。
关于这位陈夫人，沪军将士人人皆知，其出身警署，早有“铁血”之名。可听说终究也只是听说，从前每每会面都是衣香鬓影的奢靡，此番还是第一次有人实打实见识到她的英姿。两个月的仗打下来，如今这沪军大营里，但凡有人提到了“陈夫人”，总是伴随着“豪气干云”、“出类拔萃”一类的溢美之词。就连日本记者在东京发布报道时，也不忘将陈夫人与陈长官一起刊登上去，赞一句“陈蒋万仪亦英杰”。
以至于，当有人说看见陈夫人一个人坐在帐子里抹眼泪的时候，其余人都是不信的。
“夫人这么刚强的女子，咋可能哭？你忘啦，上回夫人受伤，差点折了条胳膊都没哭，你一定是看错了！”
“你懂什么？兴许夫人有什么伤心事呢？”
“夫人跟陈长官感情这么好，如今仗也打完了，还能有啥伤心事啊？”
“我看得真真儿的！夫人在对着一张新闻纸哭，我走过去吧，夫人就又将新闻纸给收起来了，笑说是风沙迷了眼睛。不过我悄悄瞄到一眼，那新闻纸挺旧的了，上头印着一张夫人年轻时候的相片！”
“夫人年轻的时候？小愣子你快说，夫人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美不美？”
“当然美了！穿一身警服，啊对了，夫人那时候是短发，英姿飒爽的！跟咱们陈长官那真是天生一对！”
“那我就明白了，哈哈，夫人准是在追忆青春呢！”
“可夫人现在也不老嘛！”
“你懂个屁？听俺给你说，这个女人吶，一旦过了30岁……”
“你们几个猴崽子，吃饱了撑的是不是，竟连夫人的闲话也敢扯？”孙士梅不知是何时出现在几人身后的，一扬手中的匣子，作势要打。
几个小兵连忙闪身，小愣子落在最后，眼看就要被那个凶悍的女掌事抓住了，立即朝她身后一指，“呀！徐长官！”
孙士梅回头的工夫，几人早已溜之大吉。
“小愣子，你敢骗我！”孙士梅将裙摆一提，大步追上前去，却被散落地面的破电线绊得一个踉跄，险些撞在徐孟冬身上。
徐孟冬刚从陈雪堂的营帐里走出，怀中抱着厚厚一沓电文，勉强匀出只手将她扶住，“干什么张牙舞爪的？谁惹你了？”
“小愣子，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你好看的！”孙士梅仍冲着那几人的方向斥骂，骂够了才抬头看一眼徐孟冬，“夫人呢？跟陈长官在一起么？”
徐孟冬摇头，抬手替她掖去鬓边那几缕微微打卷的碎发，一边道，“帐子里只有陈长官一个人，怎么了，你找夫人有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