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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翠翠知道,自己肯定在徐江的暗杀名单上,他那本死亡笔记里,估计她的排名已经越过高启强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他,她近来总是心中烦躁,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还没做。
啥事儿来着?她拎着刚买的两罐啤酒,心里将所有角色从正派顺到反派,路旁老旧的路灯仿若也随着她心绪不宁起来,接触不良地闪动数下,她顺道踹了两脚,灯光复明,虚弱地支撑着旧厂街一指宽的光明。
借着这点微光,她终于看清了前方巷口竖的两根人。
高大精瘦,长手长脚,最适合追踪抓人。
前方巷子狭窄阴暗,如同恶毒深渊,她立刻周身肌肉紧绷,迅速在四面八方寻找退路。
她听到右手边隐隐有细沙碾动,微声引着人影在电光火石间携着力道逼来,她不敢退却,猛挥左手甩起塑料袋砸过去,咣的一声,好听就是好头。
“等等——黄——啊!”
正面跑来的两人也被她啤酒砸脸来了一下,迟滞住两方人的脚步后,她立刻退入窄巷,尽头脏污满壁的灰黑砖墙将巷子堵成绝路,可一旦跳上墙头,放眼望去,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屋檐围墙高低交错,只要灵活胆大,四处都是生途。
她斜蹬上墙,二级纵跳,沿着狭窄的墙边爬至阔朗处,那几个追捕她的男人也奇怪,明明可以上墙抓人,却只守在墙根下随她走。
“黄小姐,”那个被她砸脸的小头目终于找到手帕堵住鼻血,开口道,“我们夫人……”
一语未尽,他朝路口瞥一眼,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一只窈窕挺拔的影子从庞大的车影中剥离出来,鳄皮尖头高跟鞋踩着肆意横流的污浊浑水,徐徐挺近她所在的方向,少时,那双高跟鞋停住脚,立刻有人恭敬地迎上去,将捡来的塑料袋递上。
“喂,”那声音仿佛是包裹着珠宝玉石的天鹅绒,丝滑而富有金石碰击的磁感,“害怕了?”
她看清来人样貌,转而坐在墙头上,晃悠着两条腿:“怎么会,是你来,我高兴都来不及。”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
“必定是你喜欢上我了,一日不见,便想我想得茶饭不思。”
陈书婷冷笑:“够不要脸的你。”
嘴上嫌弃,倒也把啤酒抛上去还给她,只不过就还了一罐,另一罐被陈书婷给匿下了。
“是徐江要见你。”
“他要见我,为什么托你们陈家传话?”
陈书婷擦拭铝罐饮用口的手顿了一下,干脆道:“那你问徐江去啊,他托我做中间人,我不过帮忙传话,你电话欠费,我只能亲自找来。”
她浅饮一口黑啤,说道:“18号上午十点半,蓬洲旧码头,你一个人去,做个了断吧。”
“这是要和我刀对刀啊。”黄翠翠开罐豪饮,被气泡呛咳两下,突然道,“徐江出事,你是不是很开心啊,这下可以趁机收缴白徐两家产业,浑水摸鱼捞一笔补偿,就连泰叔都不好说什么。”
酒液顺着食管落入胃袋,陈书婷皱皱眉,回嘴:“我的事你管得着么?”
黄翠翠不顾她语气中的不悦,自顾说道:“要是我,就狠赚一笔,还得给瑶瑶攒彩礼呢!当妈的总要给孩子多考虑考虑,男人我见得多了,广撒种,能有几个顾崽子死活的?孩子能攥住多少资源,就看母亲能拼下来多少。”
这话倒是不错的,陈书婷暗暗点头,只不过……
“你家不是个闺女吗?该攒的是嫁妆啊。”
“我们老黄家只有瑶瑶一个独苗,日后当然要招婿。”
陈书婷望着她,她一条腿踩在墙沿上,支撑手臂,一轮圆月挂在她身侧,映白了半张脸,这么美的月色,用来谈论俗务实在有些暴殄天物,陈书婷落下眸子,四周阴暗潮湿的角落中暗藏沟壑,闷臭的气味沿墙根升腾而上,她并不觉难以忍受,倒是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黄翠翠纳闷地问她:“你纡尊降贵过来,不觉得脏么?”
陈书婷摇摇头,金流苏耳坠扫过酒红的丝绸衬衫,剎那间心神意动,她很想和坐在墙头的那个女人好好聊聊。
她觉得她们或许很能聊得来。
但现在没有时间放松闲谈,陈书婷握着啤酒罐,重复强调了一遍:“十点半,蓬洲旧码头,别坏了规矩,道上的事,自己解决,警察不能入场,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那麻烦陈家替我给徐江传话回去,告诉他,我不会赴约的,让他来找我。”
陈书婷盯着她,月光银辉与她的身影在陈书婷的瞳色中相互纠缠,良久,她未发一言,转身欲走。
“我还有一句话呢!”黄翠翠急忙叫住她,“知道你厌倦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想过富裕的安生日子,但这一行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大权放手就不好再抓回来了,我就是,纯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跟你说这句话,可没别的意思噢!”
陈书婷的脚步停了两秒,继续向前,黄翠翠踩着墙头一路翻山越岭,在另一个海拔上送她一程。
前面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她驻足,喊了一声:“婷——婷——!我们还没碰过杯吶!”
助理打开了奥迪后座车门,陈书婷扶着车顶,背对着她高高举起啤酒罐,在夜色中遥敬一杯。
“陈总说,之前在勃北送您的车,依旧归您。”另一名助理踮脚站在墙根下,吃力地举着一个文件袋,打算给她送上墙。
黄翠翠:……你要不要这么敬业啊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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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逼仄阴暗之处,越易藏污纳垢,她可以面不改色路过那些传出窸窣猥亵之声的拐角,也不会有任何不爽。但今晚总是心神不宁,离家愈近,心里愈发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