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难受。”
可不是难受么，都烧烫了！
她一手将孩子抱起来，在家里转了几圈，迅速收拾好换洗衣物和必备证件，给孩子裹了棉毯，包了层雨衣便往外冲，就近送到工人社区医院。
雨势来的急，去的快，等瑶瑶在医院挂上水，室外便仅剩几缕淡风了。
“还难受吗？”
“比刚才好多了。”瑶瑶头发凌乱，胡乱挽起的头发染汗打结，脑袋一拱一拱地平移到妈妈腿边，滚到黄翠翠怀里，“妈妈，你今晚还走吗？”
“今晚不走啦。”她用手指梳理女儿的长发，拆开发结。
瑶瑶半眯着双眼，似乎又要睡去，朦胧中强撑着精神问道：“妈妈，你以后还走吗？”
“能不能不走啦？”她声音渐弱，口齿不清，“我就是想和妈妈在一起！”
“妈妈不走。”黄翠翠环抱着女儿的肩，将她放回病床，自己俯身趴在瑶瑶身边，柔声安慰，“妈妈就在这里呀！”
“不离开我？”
“不会！”
“拉钩！”瑶瑶发着烧，神志迷蒙，浑身肌肉阵阵酸痛，她略显吃力地举起右手，伸出小指，搭在母亲的臂弯里。
“妈，拉钩——”
母女俩的手指勾缠在一起，声音低低地沉下去，落进心壤中。
“一百年不许变。”
*
工人社区医院人少，有陪床的家属在走廊说话，四处冒回音。这里设施较为老旧，走廊窄，椅子也不知道被搬去了哪里。黄翠翠哄睡瑶瑶，双腿发酸，四处寻找可以落座休息的地方。
没找到，她贴着墙根往下一蹲，湿衣贴在皮肤上，骨缝冒凉气。
“早年间这里是有椅子的。”高启盛竟未回家，一路跟了过来，手里拎了瓶什么东西，另一手抄袋在她身边站定，左瞧又看，愣是没找到能够体面坐下的位置，索性提了一下西裤，收腿坐在地上。
“你常来？”
“小时候常来。”高启盛支起一条腿，将伤臂搭在膝盖上，腕表生辉，却被小臂上的纱布遮掩了半条光。他有些疲累，靠在墙边，道，“我妈怀小兰的时候，是我爸酗酒最严重的那几年。所以小兰生下来体弱，一直就身体不好，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我哥……还有我，轮流照顾。”
“最难的时候，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我妈攒的钱，被我爸偷出来挥霍。”他仰着头，咽下去的不知道是叹气，还是哽咽，亦或是自嘲的窃笑，“那几个钱又被我偷回来，我爸气死了，打我一顿——小兰还在发烧，大哥都不知道先送妹妹去医院，还是先挡在我身前挨揍。”
“你妈妈呢？”
“拦我爸的时候被挥开，撞了头，晕在旁边了。”他顿了顿，“小孩子也会审时度势，我家这个样子，谁能看得起我？所以谁家败，高家都不能败——之前那种谁都瞧不起我的日子，再也不能过了。”
“回家吧，车在外面，你开走。别让你大哥担心了。成年人可不能使一时意气。”
“高家送出的东西，收回来干什么？”高启盛话音方落，余光里突然斜飞进一个黑色的影子，直直砸进他怀里。
“窃听器我先拆了，完璧归赵。”她靠在墙边闭目养神，说道，“定位器还在车里，你去拆，那玩意高科技的，我怕弄坏了，你们讹我。”
“黄翠翠，你——”
“刚出来就找上我，你干嘛？来监工的？”黄翠翠虚心求教，“我都把你送到警察面前了，按理说，咱们应该抛去那些虚情假意，彻底翻脸才对，可你们哥俩还是要将筹码压在我身上，做什么呢？因为老默的事吗？”
她张开眼睛，转头，看着高启盛。
“因为老默的事，后面牵着建工集团的陈泰吗？”
走廊灯光昏朦，某个病房传来断断续续的鼾声，听上去像是为旧工厂奉献了一辈子心血的老工人，临至尽头，在老医院虚耗着劳苦半生的躯体，只待魂灯熄灭。
“不说话就算了，你回去告诉他，姓齐的没死成，高启强想借老默的事重挖陈泰雇凶杀人案，让他搞去，看到时候还能牵扯出谁！”
涉及高家利益，他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不悦地吼出她的名字：“黄翠翠！”
“诶诶诶——”护士巡下来，在楼梯口站定，瞥了一眼高启盛，“这里是医院，家属不要大声喧哗！”
“好。”他双手合十，竖在面前，对护士摆出温儒的姿态，下一秒对她又变成了乖戾，压下嗓子，气音嘶嘶，“黄翠翠，从六年前开始，你就一直和我对着干！”
“你恶人先告状是吧？”她一下子精神了，腰背从墙边离开，中气十足，“你要是想翻旧账，咱们就在这里算明白！”
她张口要辨，被听到响动去而复返的护士当头掐断。
“安静！这里是医院！”护士皱眉嘟囔，没半分好气，“什么素质——”
黄翠翠一口气憋在胸口，压得生疼，她长呼一口浊气，坐回原位。
高启盛似乎也憋着呢，憋得他相当难受，突然抄起手边的瓶子，喝了一口什么。
她听见身边有吞咽的声音，寒毛直竖，本能地一手抓过去抢夺，边抢边劝：“不至于吧？多大点事啊你就要喝农药——噢，酒啊。”
突如其来的争抢将酒液迸溅至空中，等高启盛反应过来，自己半边西服外套，连着里面的衬衫都被淋湿了。
“谁让你带着威士忌来医院装逼……”罪魁祸首不见半点愧疚，反而坐着看热闹，“快回去换衣服吧，酒精都腌入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