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虎从老宋茶楼出来,身边登时围上来几个人。
“跟兄弟们打声招呼,以后注意点。”
“是不是要找人?虎哥,你把照片给我们,三天内揪出来!”
“不是——我让你们注意点安全,以后走夜路都结个伴,别落单。”
唐小虎对自己人说话还算客气的,他明明可以直接溜门撬锁,却还特地跑一趟骗钥匙。
“这两天下雨,屋里东西容易发霉,你又在外面读书,忙不过来,家里的阿姨这两天过去,把你那边的衣服拿出来烘干。”
“那麻烦了,虎叔。”
“多大点事儿,跟这么客气。”
“对了,我回校之前,找人把窗户换了,开关窗的时候轻轻一按就好。”黄瑶把钥匙递过去,说道,“柜子之前上了清漆,应该不会发霉吧。”
其实没人在乎薛定谔的霉斑,他只是想借着除霉的机会检查屋子里是否有黄翠翠造访的痕迹。
或许连带着,也在试探自己。
今晚的女寝夜聊,黄瑶心不在焉,姑娘们的话题天南海北,从即将到来的寒假聊到“啊你不生?嗐我也不想生”。
在此起彼伏的轻快嗓音中,黄瑶的思绪转回方才的会面,复盘起每个字是否有埋雷的可能。
自己的回答是否有些故作聪明了?
否则他为什么忽然问了一句:“怎么想起来换新窗户了?”
黄瑶鼻息粗重,呼出去一口气,当时在唐小虎的车上,她也是如此。
“要是我妈醒了还好,如果她醒不过来,我想让她最后在家里,舒适安静的,就……过完。”
*
反贪局局长龚开疆最近几天过的不太好,一切源于几天前的夜晚,酒酣饭饱,刚坐进车里,忽然一颗石子顺着三指宽的车窗缝隙被人扔进来,龚开疆瞬间醒酒,按下车窗,夜色之中只见一辆无牌照的摩托扬长而去。
石子外包裹着一张纸条,打印着宋体小四字号的一串地址,排头四个字:昌鹤寝园。
一次投石可以说恶作剧,三次是威胁,五次就是恐吓了。
张彪用手掌盖住前额,太阳穴和后脑都在隐隐作痛,大量的酒精灌进胃里,吐出来的是令人作呕的恭维。
办公室里只点了一盏台灯,暗夜难明,刑警队长的交椅太难坐,手里的卷宗带刺,扎得人鲜血淋漓。张彪从兜里掏出钥匙,熟门熟路地拧开最下层抽屉锁,将一张银行卡塞进卡包里,手指迅速一顶,将巴掌大的皮夹怼进抽屉深处。
手机已经响了多时,他嗓音疲惫喑哑,对面的妻子一下子就听出了端倪:“喝了多少啊,你在哪?我去接你。”
“在局里呢,没事儿,我今晚不回去了,你带闺女先睡。”
“等会儿!我有事要说,咱爸打算把老房子卖了,还能再坚持一阵子呢,要是真到了那时候,就当……就当是咱们和闺女没缘分——老张?你在听吗?hello?睡了吗?”
“嗯,好,我知道了。”
张彪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确定现在,也不明晰未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平步青云的坦途被他锁在最下层的抽屉中,在这里,光明正大反而成了穷路。
八年队长生涯足够让他有良好的自我认知,他不是可以拼击风浪的雏鹰,只是一只权微力弱的麻雀,如果不随波逐流,只能被淹死。
他望着沉在下方的抽屉,仿佛凝望着不见底的深渊。手指一寸一顿地搭上抽屉拉手,刚才一气呵成的动作此时变得极为迟缓,张彪感觉关节和心脏正在反向拉扯,撕得他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他拿出皮夹,只要把那张卡抽出来,一切就都解决了。
银行卡抽到一半,陆寒推门而进。
“张队,你找我。”
张彪登时清醒,连卡带包扔回抽屉,一脚踹锁上了。
“下次进来能不能先敲门?”
“行。”陆寒轴得跟他师父一样,退出门外,敲了敲门。
张彪觉得他就是故意膈应自己呢。
“黄翠翠失踪的案子让你别查,是为了你好。”张彪从公文包里拿出证物袋,递过去,“明天你和大刘,去一趟反贪局,找龚局长做笔录。”
“这是什么?”
“威胁恐吓。”
“那黄翠翠的案子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吧,线索只有医院那边提供的假救护车,查来查去把交管部门折腾得够呛,到最后罚几个款就当交差,再往深里查,就是不识好歹了。
“那就不管了?一个大活……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就这么失踪,连尸体都找不到……”陆寒看着一脸疲态的队长,火气涌上心头,“行,明天黄瑶就放假回家,到时候看你怎么跟这孩子交代,我可没法开口!”
陆寒和张彪越来越没话说,他的话都攒着,跟安欣说。
汤底沸腾,便宜管饱的土豆下了一盘半,廉价淀粉融在汤里,粘稠的水泡争先恐后地翻滚出头,随即爆裂消逝。
“领导的事么,是要上心滴——”过了十四年,安欣也到了吃饭时给徒弟夹肉的年纪,就如同当年的曹闯那样。
“那个昌鹤寝园,是龚开疆父亲墓地所在的位置,大刘带人蹲了好几天,没有什么异常。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恐吓信,报出父亲墓地算什么?还能去刨坟吗?”
巷子里的招牌接触不良,有规律地频闪,热锅蒸汽氤氲直上,笼罩在招牌上,更加模糊不清。
“黄翠翠那边的案子,比龚开疆人命关天。”
“说的什么呀你,人命平等,分什么高低贵贱。”安欣暗地里贬损了龚局长一下,说道,“黄翠翠的案子我来跟,反正我在信息科,也是每天看监控,你把目前收集到的假救护车线索给我——你是组长,不要总和张彪对着干,多体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