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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玄幻 > 夜中日 > 第五章.破碎的愿景

战火纷飞,狼烟四起。

然而这也不过是远在百米开外,从窗口才能堪堪瞥见一隅的罕见景致罢了。

中年人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借着烛火研读着卷宗。中年发福的臃肿身躯早已不复青年时期的飒爽英姿,唯有那对眼眸中依旧闪烁着精明聪慧的精光。桌前的烛火扑朔闪动,矮小的黑影从房屋的角落一闪而过,即便不刻意抬头确认,中年人也能从这拙劣的藏身伎俩中分辨出来着何人:“艾斯特,有什么话就站出来堂堂正正地说,作为下一任家主,像你这样畏缩怯懦像什么样子!”

“是、是的!”中年人的严厉呵斥显然吓到了对方,少许片刻后,一位年仅七八岁的男孩战战兢兢地挪进了烛火的光晕中。男孩的声音举止很是稚嫩青涩,与一身过度雍容华贵的衣物形成了鲜明对比,即便容貌与打扮在同龄人中无疑是上乘的存在,他在中年男人的面前依旧紧张得抬不起头来,“那、那个,我是想提议,佣兵们在战场上英勇作战,父亲作为雇主是不是应该上场鼓舞一番士气?”

“那些人又不是我们家的常驻佣兵,跟我们也只是基于金钱的合作关系,我上场致辞能鼓舞什么士气,只是徒增受到误伤或者狙杀的概率罢了。”中年人淡淡地说道,“而且对我们而言,前线战斗的结果如何并不重要,真正的战斗早在刀剑交锋开始前便已经结束了,只要那些家伙能够维持战线,我们获胜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这些琐事还轮不到你操心,回房专心学习便是。”

一向温驯怯懦的艾斯特这次却没有听从父亲的命令退下,反而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道:“父亲,那些前来闹事的村民也只是想要土地吧。我们家里有那么多土地,分给他们一些不就是了,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让大家流血受伤。”

中年男人面色不悦,堪堪在发火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和颜悦色地向男孩解释道:“艾斯特,我们没必要与那些低贱的人共情。虽然我们赚取资产的收益比更高,但是我们的家产都是靠着我、以及无数前辈列宗的经营才积攒下来的。即便是那些贱民,也会将更多的资产留给后代享用,又凭什么反过来要求我们挣取的资产必须归他们所有呢,只是因为他们的劳动方法更加‘淳朴’吗?这就和要求商人不得抽取中间费用一样,找借口中饱自身的利益罢了。”

“但、但是......”

中年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弯下腰轻轻顺理着艾斯特的头发:“艾斯特,能够兼济天下并不是坏事,但是也不应当是硬性要求。况且息事宁人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松口,失去的不仅仅是土地,更是话语权和主动权——将来我们再收取任何形式的租金都会因此被定性为不正当行为;更别说如果那些贱民坚称我们剥削了他乃至他祖辈的更多财产,哪怕拿不出丝毫证据甚至是显而易见的讹诈,失去了话语权的我们在多数派的面前都没有辩驳的权利——直到我们的每一寸资产都被榨干。”

“好啦,小孩子没必要管这些大人间的麻烦事,交给我处理便是了。”

中年男人拍了拍艾斯特的肩膀以示安抚,虽然心有不甘,艾斯特最终还是将鲠在喉头的话语咽回腹中。房门在艾斯特的身后应声闭合的刹那,一道黑影从扑朔闪动的烛火前一晃而过,只不过这一次闪过的身影更加敏捷、也更加真切。

犀利的剑刃不偏不倚地刺向腕部,却在电流的排斥下中途偏离扑空,与此同时,艾托亚挥出的拳头也被少女以灵巧的身法尽数闪过。

简单交手十余回合后,艾托亚对于双方的实力进行了初步估量——这名少女的实力相当强劲,无论是武艺或是实战经验都无疑在自己之上,若是以生死相搏自己无疑将会落败;但是少女出招之际却显然有所保留,不仅刻意避开了自己的要害部位,更是对力道与剑刃的朝向多加控制,避免造成影响生活的后遗症。

“这样好吗,在战斗中这样放水?你也很清楚这样没办法战胜我吧。”艾托亚缓了口气,跃出剑芒之外。少女显然不打算追击,振剑整襟,安静地立于关口前,酒红色的双眸温柔和缓似一滩清泉,丝毫不像是看待敌人的态度,“只要积极防守,以我的实力确实伤不了你。不过在我交战的同时,你的同伴可是在另一侧与村民厮杀,这样优哉游哉没问题吗?”

“我们的任务只是阻止村民入侵庄园,没必要伤人性命。另一方面,我相信同伴的实力和判断,即便战况不利,他至少也能做到保全自身。”少女静静地说道,“尽管你在战斗时表现出了足够的战意,却没有展现出丝毫杀意戾气,这种心态在村民暴乱的浪潮中极不寻常,而你的言行举止也不像是为了生计发愁的佣兵。既然没有足够的战斗动机,战况也处于劣势,现在撤退还能尽可能减少流血伤亡。”

“就算我撤退,这些上头的家伙也不会选择放弃吧。就算你不会加害这些村民,那位地主会不会明里暗里使坏可就不好说了——应当说,地主在经历这场暴乱后,设法打压报复那些村民才是人之常情吧。虽然有些对不起那位素未谋面的地主先生,但是在这种恩怨瓜葛纠缠不清的情况下,我也只能粗俗简单地用数量来衡量生命的重量了。”艾托亚说道,“而且你当真认为这边的战况处于劣势吗?的确明面上的战力差距相当悬殊,不过那些村民只是血气方刚,而不是有勇无谋,绝无道理会在知晓战力差距下发起挑战——”

言谈间,从庄园内部传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破声,精致华贵的大理石路面被火药炸出了一处直径数尺宽的坑洞。一群灰头土脸的农夫挥舞着镰刀锄头,从坑洞相连的地道内鱼贯而出,铁器伴随着气焰十足的怒吼与谩骂声,一波波地砸在数米高的桃木大门上。精雕细琢的门扉很快便被凿得面目全非,被暴力扭折变形的门轴沉闷无力地呻吟着,徒劳无功地扇动着疲敝残破的门板,试图捍卫宅邸最后的威严。

雇主事先便估算了防线被突破的状况,并进行了警备部署。哪怕正门受到突破,少女需要做到也只是坚守侧翼,阻断对方的兵力汇合,迎击敌人的任务只需交给其他警卫佣兵处理就好——原本计划应当如此。

但是很快少女便发现情况不大对劲,原本应当重兵看护的门厅不知为何空无一人,就连照明的烛火也被先一步熄灭。无人阻拦的农户们势如破竹,将手中的农具武器对准了无力抵抗的管家与佣人,就连仓皇躲藏逃窜的清洁工、厨师等杂务人员也无一幸免,纷纷倒在了打磨锋利的铁器之下。倾覆的葡萄酒汁、满是锈味的血浆为奢靡的红色皮草地毯涂上一层又一层更加鲜艳扎眼的红色。

“这就是你所认同的生命之重吗?”少女眉宇间满是悲伤与失望。

“不,原本我是打算先事先武力镇压,再迫使地主与村民调解达成协议。”艾托亚微微皱起眉头,“我的目的是尽可能减少损失并结束纷争,而不是单方面的屠杀,如今我们的利害关系一致,就权且休战吧。庄园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在宅邸内部置备守御的兵力,也只能靠我们来制止村民们的暴行了。”

一拍即合的二人快马加鞭地赶往沦陷的庄园,一路上两方势力或是胶着混战,或是在厮杀中艰难取胜、疲敝不堪地奔赴下一处战场,没有人在意这对远离战局、四处奔走的年轻人,更有甚者沉醉于厮杀的刺激快感、全然没有察觉庄园中的异变。

爆炸燃烧窜出的火苗余热、以及庄园内村民的恶意纵火引发的火势很快便窜上了庄园的屋顶露台。娇艳欲滴的花苞在炽焰中凋零灰化,阴森可怖的碳黑从雪白外墙的根部拔地而起,逐渐侵蚀着这座辉煌一时的豪宅。

手持大刀的中年男人于正门前与一名挥舞镰刀的农夫交战,这名农夫此刻已然杀红了眼,不由分说地向阻挡在他面前的一切生物乃至非生物挥砍着镰刀。全凭愤怒与蛮力挥舞的刀锋固然气势十足,却也破绽百出,男人看准时机掷出刀鞘,刀鞘钻过镰刀伍空的漏洞并重重捶打在农夫的手腕上。农夫顿时手臂酸麻,镰刀脱手,紧接着被男人一拳撂倒在地。

“接下来该怎么办,黛尔娜?”与少女相见后,中年男人提起被击晕的农夫,像是抛投麻袋般轻松地将后者丢向庭院的一角,“就算救出那位地主,我们八成也拿不到雇佣金了,现在趁乱撤退倒也不错。”

“我们也不只是为了雇佣金才接受委托的吧,弗西格先生。如今只不过是当初预估的最恶劣的情况发生了,还是有很多事是我们应当完成的。”名为黛尔娜的少女冷静地说道,从焦急汗颜的神情不难看出她对于宅邸内的灾情相当关切,然而她的行为举止却依然能做到从容有序,颇有一副将门虎女的风范。

“我早该想到你会往麻烦窝里钻。”弗西格很是头痛地挠了挠脑门,随后转向一旁默默围观的艾托亚,“对了,小子,看你这副仪态,大概是那个疯婆子的同伴吧。看起来你暂时不打算与我们为敌,那就给我管好那个疯婆子,要不是老子早些年流浪时学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恐怕十条命都不够丢的。”

“疯婆子莫非是指——”

“你已经无处可藏了,懦夫!”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名手持大剑的女子直接粗暴地挥剑斩断了庄园外围一人高的灌木,宛若复仇女神般踏着碎砾余烬直逼上前。哪怕是一向无畏放浪的弗西格也对这个执拗的女子头痛发怵,像是依仗挡箭牌般站在艾托亚身后,交由艾托亚收拾这个棘手的烂摊子。

艾托亚有些好奇,如果自己故意置之不理,这个故作姿态的男人会作何表示。只是当前情势危急,恶作剧的念头也只是在艾托亚的脑海中停顿了须臾片刻,在冲突进一步激化升级前调解道:“已经够了,这两位佣兵目前与我们处于同一战线,没必要再对他们兵刃相向了。”

艾米璐眉头微屏,显然对这二位中途加入的同伴很是戒备,却也依言收剑入鞘,颔首道:“既然是艾托亚大人的命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艾托亚——你,您莫非是艾托亚·杰诺斯,科斯塔国的贤者?”黛尔娜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这个嘛,一般来说,是被这么称呼的。”艾托亚满脸苦涩地挠了挠头,对于艾米璐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颇有微词,他之所以费尽心力地乔装打扮就是为了避免将这次介入上升到国际问题。不过他也明白以艾米璐认真重礼的性格,在某个细节上露出马脚导致身份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没必要因此苛责她,真正令人头痛的问题在于如果令这两名知晓自己身份的佣兵封口——

“哦?看来这里还有几名漏网之鱼啊。”

这时,一名面向凶悍的提刀壮汉领着几名农夫出现在了大宅的正门前。只是简单挥手示意,几名农夫便团结有序地散开围住了四人,从农夫对待壮汉恭敬崇拜的态度不难看出,这名壮汉正是这列分队的首领。将封口一事暂且抛诸脑后,艾托亚向壮汉开口攀谈道:“你就是这列队伍的首领吗。既然庄园已被攻陷,这场战事已经是你们胜券在握了,剩下的只有擒拿地主与之和谈,没必要伤及那些无辜的佣仆吧?”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都已经打到这里了,为什么还要和你那蠢猪主子和谈,剩下的自然是抓住那只蠢猪,连同他的妻妾崽子一并宰了。至于你们这些下人,也没有一个好东西,寄生在蠢猪的身下阿谀奉承,吃着他的粮、用着他的钱,你们这些贱人哪一个不当被杀头?”壮汉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从身后拎起一个被麻袋套头、五花大绑的佣人掷到四人面前。

枯槁发蜡的皮肤呈现不健康的暗黄色,从麻袋下沿露出的半截白须更是透露出受缚者年事已高,细长的手臂上难见到一丁点肌肉轮廓,身体上却遍布着刀伤鞭痕,显然在被捉拿后经历了一系列折磨。哪怕被重重摔在地上,衣角被瓦砾刮擦渗血,老人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应激反应,唯有袋口轻微的起伏保留着些许生命体征。

“呵,照你这个说法,你的土地也是那地主老头给的,粮食也是他花钱收购的,你是不是也应当自行了断,给世上留个清净?还是说其实你只是嫉妒这些‘贱人’能够干着比你轻松的活,却过着比你舒适的日子?”弗西格出言讥讽道,以他孤僻独行的性格自然不会给壮汉留有情面,只是他却没有考虑过,在对方持有人质的情况下激怒对方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好!有胆气!等我解决了这老家伙就来亲自刨开看看,你这家伙生了什么样的熊心豹子胆!”壮汉说着提起大刀,照着受缚的老人脖颈砍去。只是黛尔娜却快他一步,手中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中了铁环刀的七寸之处,一向削铁如泥的铁刀在这记突袭之下竟瞬间崩裂瓦解,碎作一块又一块寸许宽的铁片。

“你这娘们——”壮汉怒目圆瞪,极为凶狠地注视着从中妨害的少女。黛尔娜不露丝毫怯意,却又相当平静地注视着这位怒极到须发倒竖的汉子,趁势追击取下他的性命并不是难事。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后续行动,只是宛若一尊佛像般静谧而又威严地站在老人的身前,保卫着这名饱受摧残的孱弱生命。

“大、大哥,收手吧,不要再闹了。”

壮汉从身后抽出另一柄大刀,正打算一雪前耻,一声微弱的男声从众人身后的地道中传来。只见一名相貌猥琐瘦弱的年轻男子手持长枪,探头探脑地从地道中冒出头来。在他的前方,双手反缚、蹒跚前行的赫然便是村落的村长,以及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农妇。

“赛门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在视线扫过其中一名农妇时,壮汉的脸色骤变。他故作镇定地向瘦弱男子发问道,却实难掩饰语调的迟疑与颤抖。

“赛门这小子啊,早就和地主合计好了,你们一离开村子,他就挨家挨户地拘捕叛乱者的家属。他这是想在地主的面前邀功表现,好从中分些好处哩。”村长气喘呻吟着解释道,紧接着便因为多嘴多舌屁股上挨了一脚跌坐在地。只不过,从赛门生涩僵硬的动作来看,这个年轻人既不擅长武斗也不擅长绑票要挟。

“大哥,我们还是收手吧!就算打倒了地主,我们同样也会被纳莱耶通缉,过不上半天安宁日子,我们现在日子虽然过得苦了些,至少也能吃饱穿暖、与妻儿们同床而榻,又何必奢求那些与我们无缘的好日子呢!”赛门的嗓音微微发颤,始终不敢与壮汉对视,显然他也明白,无论起因为何,他现在都是一名令人不齿的叛徒。

“好一个无缘!我们起早贪黑地劳作,论心论力哪里比不过这些养尊处优的富人!又凭什么我们天生就得过着这样的苦日子!”壮汉越说越气,眼角溢泪、浑身发颤的妻子的身影在他的眼中逐渐模糊,气急攻心的他转而将一肚子怨气向身边无力抵抗的老人发泄,“那些婆娘你要杀便尽管动手,我走上这条道路时便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哪怕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其他人白占便宜!”

赛门目瞪口呆地看着壮汉提刀砍向老人的门面,虽然用枪尖对准了人质的背心,但是他也只是遵从地主的指示进行要挟,完全没有撕票见血的心理准备。

在老人被切作两截的前一刻,黛尔娜再次挥剑架开了壮汉的大刀。

然而她很快便察觉到了事有蹊跷,盛怒之下挥刀的壮汉毫无保留,原本应当势大力沉的一刀却轻飘飘的没有半点气力。反倒是壮汉在剑刃的反冲力下身形一个踉跄,像是醉汉般摇摇晃晃地左右颠摇了几下,随后一头栽倒在废土瓦砾之中。

与此同时,位于四人身后的赛门和村长同时一声闷哼,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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