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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玄幻 > 夜中日 > 第十章.晦

远在大陆的极西之地,永恒的光照投射于白雪皑皑的山麓之上,反映着银白灼目的璀璨光辉。莫比乌斯塔,正如千年以来那般,孤独而又颇具几分傲气地坚守在都市的一隅,尖尖的塔峰窜天而起,将蔚蓝的天际划作两截,直逼九霄。

高塔西侧的阴影中,一名身披灰色铠甲的骑士若有所思地紧盯着高塔的围墙,没有半分想要离开的意思。直到一只身形臃肿的白色巨龙扇动翅膀,像一台巨大的鼓风机分外招摇地降落在他的身旁。

“真是许久不见啊,阿尔克琉斯。”白色巨龙相当热络地嘘寒问暖道。

“那已经不再是我的名字了,哈斯塔。”

“我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名字原本也不过是生物之间方便辨认区分的代号罢了,只要你我依旧记得你曾为阿尔克琉斯的往日,这个称号便依旧适用。不过既然你如此坚持,我称呼你一声‘格雷’也未尝不可。”哈斯塔整了整翅膀,靠在街道边隆起的山岩席地而卧,“现在大司祭正忙着筹备圣临日,只要我将幻术的影响范围稍微扩大几分,一时半会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莫比乌斯塔的异状。如何?难得回来一趟,要不要去见见你的女儿?”

“不必了,你也很清楚这么做是徒劳无功的吧,我来这里单纯只是为了‘留个念想’罢了。”黯淡朴素的手甲轻轻触碰着莫比乌斯塔的墙壁。即便对于神迹和血咒术一窍不通,格雷依旧能感受到外墙上缠绕着非比寻常的咒术,也正是在这些咒术保护下莫比乌斯塔方能在千年的风吹日晒中屹立不倒,甚至连一片墙皮都没有磨损。

“对了,在来这里的路上,我遇上了你的孩子们。”

“哦?他们现状如何了?”哈斯塔装作满不在乎地问道,然而他一向慵懒半合的眼睛此刻却圆瞪着,颈部肌肉紧绷,屏息凝神地等待着格雷的答复。

“如果你是在问健康状况的话,至少他们现在还是安然无恙、活蹦乱跳的。”格雷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若是询问‘那方面’的状况,在我看来,他们虽然足够正直善良——或者应当说,正是因为他们过于正直善良,所以八成是没戏了。你也明白这不是单凭‘生存于日光之下的人’能够达成的使命吧——感到失望了吗?”

哈斯塔摇了摇头,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却也有几分喜悦欣慰之色:“老龙我已经观望了这世间几千年,短短几十年的等待在我看来不过是弹指一刹那。有时候,我甚至不清楚我究竟是否希望孩子们达成他们的使命,或许不要加以干预,让他们以自身的意志做出选择才是正确的吧。”

“谁知道呢,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是最没有发言权的。”格雷沉思着,弯起满是老茧的指关节敲了敲塔墙,“不过,假使一个人不能以自身的意志做出抉择,那确实是相当可悲可叹——”

厚重的晚雾聚而又散,温热的溪水浸透了衣衫,紧贴着皮肤。

“......该没事,没有......”

窸窸窣窣的话语声在她的耳畔边响起,却又朦胧迷离好似在潜藏在层层迷雾之中。

黏湿的触感使躯体颇感不适,她向前伸手,试图拨开这使她烦躁不安的雾气——

“醒了醒了!姐姐醒过来了!”

男孩清脆的呼唤将她的意识唤入清明,跃动的光晕在她的面前汇聚成型,温暖明亮的篝火将寒夜的凄凉尽数驱散。刚刚苏醒的女人意识还有些模糊,一脸茫然地凝视着坐在篝火对面、藏身于风衣之后的高大身影。

似是注意到了女人的视线,高大的身影稍稍挪动身体,使那双赤红狰狞的眸子与女人正面相对:“身体没问题吗?”

“没问题。”女人有些木讷地回答道。

“嗯。”

二人毫无进展的谈话使照看女人的男孩不禁汗颜,他直截了当插入了二人僵持不下的场面:“格鲁什叔叔,这位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起的黛尔娜姐姐;黛尔娜姐姐,这位是格鲁什叔叔,先前我受到追捕时是他出面救下了我。姐姐你也振作一点啊,你平常不是这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吧?”

“我才二十来岁,不至于叫我叔叔吧......”格鲁什低声嘟囔着,不过他的些微牢骚几乎没有存在感,很快便被另外二人忽略。

“克劳斯?克劳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被骑士团带去科斯塔国了吗?”

停滞已久的大脑逐渐恢复运作,昔日的记忆开凿的泉水般再度涌现。黛尔娜在完全清醒的瞬间便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按照她们与骑士团最后的约定,克劳斯理应会被带去科斯塔国,接受疗伤的同时寻找适合收养他的家庭,而不是与一位来历不明的怪客一起风餐露宿。克劳斯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哪怕在清醒后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只需耐心说明也完全足以理解骑士团的用心。

“你是说那个看起来就不安好心的胖子?”克劳斯很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刚开始时他们的言行的确还算得上冠冕堂皇,但是行至半途队伍就拐进了一处深山老林里,那个领队的胖子还嘟囔着‘难得的材料’一类的话题,于是我就趁他们不注意溜了出来。那些人大概也知道自己在做些见不得光的活计,不然也不会在发现我逃走后那样大兴人力前来追捕我。”

黛尔娜凝视着克劳斯澄澈的眼眸,从男孩的表现来看,他应当没有说谎——至少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但是艾托亚与艾米璐也不像是会助纣为虐的暴徒,更何况艾托亚与克劳斯相遇的契机完全是护送途中的一场意外,在那之后艾托亚更是与骑士团分别,独自接受佣兵小队的护送,一般而言,这相当不符合挟持犯的行动逻辑。那么就是骑士团欺上瞒下私自采取了行动?黛尔娜倒也不认为科斯塔直属骑士会落魄到必须铤而走险、拐卖孩童才能维持生计。

格鲁什轻咳一声打断了少女的思绪:“不好意思打断你们的谈话,关于小姐的身世我有几处疑问想要讨教。首先,今晚克劳斯在洗浴之时碰巧撞见了顺流而下的你,虽然我没有打听八卦的喜好,但是为了彼此的安全,还请你如实交代落水发生了什么。其次,从小姐你的打扮来看,应当是佣兵或是自卫队一类的人,但是身上携带的行李却不足以独自在荒野求生,这就意味着你应当还有其他同伴对吧?”

“你会有这样的疑惑也实属正常,但是我也很难明确地回答这些问题。”黛尔娜面露愧色,“的确我曾与伙伴同行,然而在行经科博多柯河时,我却不知由来地失去了神智,直到被你们救援我才再度恢复了意识。”

“那么你打算在天亮之后与你的伙伴们汇合是吗?”格鲁什问道。

“这是自然。从天色来看,我与同伴们失散了不到十个小时,我们的目的地早先便已确定,只要向着相同方向行进,迟早便能在某处汇合。再说我也不能对克劳斯弃之不顾,关于克劳斯今后的去向和教会的古怪举动,我还需要和同伴们商讨一番再做决定。”

听闻黛尔娜的说辞,格鲁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做评议。

篝火中燃着的木条渐渐由白转黑,缕缕清白的烟气款着点点火星,在星河璀璨的夜空中曼曼起舞。几时之后,焦黑的木炭表面重又裹上一层糖衣般的薄薄白霜,然而这却不是朽木回春的奇迹,而只是那轮一度闭合的太阳再次张开,将明媚柔和的阳光投入了这片雾气缭绕的林地。

“你现在就打算离开了吗?那个孩子还挺喜欢你的,如果你能和我们一起行动一段时间,他一定会很开心的。”黛尔娜在营地的边缘追上了不辞而别的高大男子。

“科斯塔国的骑士在纳莱耶境内遭人戮害,如果放任不管只会将附近的无辜民众卷入事端,因此我放走了那位领队。接下来我很快就会遭到通缉,与我一起行动只会让你们身陷险境。既然你与那孩子本就是旧识,还有武艺傍身,由你来照看那孩子再合适不过了。更何况——”格鲁什摘下兜帽,向黛尔娜展露那一身标志性的灰褐色皮肤,“既然你是纳莱耶的佣兵,你应该能明白这身肤色代表着什么吧。”

“果然你是拜椎斯人——”

黛尔娜轻声嗟叹,在与格鲁什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便隐约觉察到了隐情。只不过在纳莱耶境内,有相当数量的民众、甚至是当事人本人都相当厌恶着拜椎斯人这一种族,因此出于礼貌考虑她才迟迟没有提及这件事。

拜椎斯人可以算得上纳莱耶的土著人,他们的体格与力量比普通人类强健不少,然而群落与科技水平却一直处于较为原始的状态,因此在纳莱耶领域的开发中逐渐被驱逐到了东方的山区。

更为严峻的问题在于,拜椎斯人的躯体结构极不稳定,一旦被激怒,体温便会在短时间内飙升到数百度的高温,躯干也会难以承受高温而逐渐溶解;但是在自毁之前,拜椎斯人会处于失去理智的亢奋状态,无论是力量还是反应速度都会指数式上升,盲目地破坏目之所及的一切。

因为整个过程不可中止且不可逆转,大多数能够存活至成年的拜椎斯人都能熟练地掌控自己的情绪,避免愤怒而引发的自毁惨剧。不过即便如此,大多人还是会下意识远离这样一个“定时炸弹”,像格鲁什这样游离于城镇之间、避免与他人深交的拜椎斯人已经算得上相当罕见了,大多数拜椎斯都聚居于东部山区的城镇,像是一般人类仇视他们一样,憎恨并抵制与人类往来。

“就算你不介意,为了你们的安全,我也不可能与你们同行,我还没有达观到能够把其他人的性命赌在我的情绪变化上。”似乎是看透了黛尔娜的想法,格鲁什相当坚决地将兜帽重新罩在了脑门上,“而且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对我而言这件事或许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恕我实在无法从中抽身协助你们。”

说完这些,格鲁什拨开棘刺枝梢,高大的身影融入了稠密的晨雾之中。

温热的暖流沁入心脾,寒冷发僵的四肢逐渐恢复了知觉。

睁开双眼——这个描述并不准确,回过神时,他的双眼便已经是完全睁开、圆瞪着天花板的状态,感觉上更像是他原本便紧盯着天花板,却不知为何中途失去了意识,直到数秒前才重新恢复神智。然而他本人,艾托亚,却没有留下丝毫进入室内前的记忆,在他最后的回忆中——

哐——

脚边传来的响动使艾托亚警觉地从床上翻身坐起。

坐直身体的刹那,异常的酸痛感使艾托亚的身躯猛地一颤,险些再度躺倒回床榻上。在任贤者之职时,他也经常城镇乡里处理杂务,即便如此他却不曾像此刻这般疲惫不堪,若不是防范那声来源不明的异响,艾托亚巴不得顺势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好好休整一番。

然而那声响动却也并非源于什么野兽魔物,而只是一位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耄耋老人。见艾托亚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投来视线,老人面露惊恐之色,跌跌撞撞地退向门口,随后一脚踩在严重磨损的门槛上,仰面摔向门外。

老人身着一身款式类似百衲衣、由大量布缎粗暴拼凑而成的衣物,缺水蜡化的皮肤和他的双眼一样散发着黯淡无神的光泽,如果他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直接摔倒在地,恐怕就不是受些皮肉伤就能简单了事了。

艾托亚顾不上身体的异样酸痛,在惨剧酿成前快步上前扶住了老人:“老先生,您没事吧?请放心,我绝不是什么凶恶之徒。”

出乎艾托亚的意料,面对他的关切询问,老人却表现得惊恐无比,非但没有做出应答,反而在艾托亚的怀中死命挣扎,穷尽所能挣脱艾托亚的搀扶。深恐在争执中失手误伤老人,艾托亚只好放开了老人,目送老人争先恐后地逃出门外。

艾托亚很是疑惑地环顾四周,此刻他身处一间再朴素不过的民宅之中。石灰粉刷的泥石墙壁,满是布丁、由纯色布匹缝纫而成的被褥,以及边角磨至褪色、仅仅将手掌压在桌面上便会吱呀作响的木桌。一定要分析这间民宅有什么异常之处,也只能看出这间民宅分外老旧,哪怕没有被中途变卖,恐怕也已经经历了至少三代人的传承。

最终,艾托亚在房间的角落发现了一枚款式老旧的铜镜。

他端起铜镜,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面容,确认是否是在昏睡期间,某桩意外导致了自己毁容破相。尽管自己的容貌远远算不上英俊潇洒,但是长久以来在教会工作的经历也将他的气质磨砺得分外正直质朴,一般而言,不应当会有人在与自己初次相见后害怕到落荒而逃。

好在艾托亚最为担忧的状况并没有发生,镜面反衬出依旧是一个普通而随和的青年倒影。然而在艾托亚放下铜镜的刹那,他却从镜面的倒影中瞥见了一个有些熟悉、却又理应不当存在于此的身影正站在大门前,直勾勾地打量着自己。

那是他曾在庄园动乱中与三民佣兵合作、救下的一位名为“克劳斯”的男孩。

但是现如今,克劳斯应当被艾米璐及其所属骑士团带去了科斯塔国安置。

即便以最坏的情况考量,在与骑士团分离后,克劳斯因为某种原因脱离了骑士团的保护。但是这几天以来,他几乎都是以最快行程朝着百夜峰赶路,哪怕克劳斯精准地掌握着他的动向并加以追踪,以男孩的脚程也绝不可能追上四名利用交通工具赶路的成年人。

心中的疑窦愈加杂乱无章,最终艾托亚还是决定直接向当事人盘问。

然而在他一鼓作气转向大门口时,洒满阳光的门槛前却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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