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陆氏携礼上门商定婚期,她与姜夫人发生争执,而后在陆氏离开后问其为何将姜瑶匆忙送去了汾阳,又试探地提及姜瑶托她去城外伴山寺求符一事。
那时候的姜夫人是什么表情呢?
惊愕?慌乱?心虚?或许都有几分吧。
总之,原本坚持退婚的姜夫人在她说起姜瑶之后,当即松了口,甚至怕她纠缠深究,领着丫鬟离开的背影步履匆匆。
当时的她一个人留在前厅,望着姜夫人头也不回的背影是什么心情呢?
大概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失望吧。
姜姒不自觉掐了掐掌心,从记忆中抽回思绪,抬眸看向对面。
喉咙紧了紧,眼眶有些难受。
林延没说话,似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认真说来,这回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就算当年和父亲有过约定又怎么了呢?父亲还在时,陆氏也曾拉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待她长大过门,定会待她如亲生,可后来呢?
有时候所谓约定,不过是一吹即散的蒲公英,只在许下的时候最为美丽动人。
可风一吹,便也散了,了无踪迹。
明明没有谁会逼着人吃力不讨好地寻那蒲公英最后飘到了何处,是否落地生根。
唯有种下蒲公英的本人,背着一道名为良心的枷锁,日夜难寐,负重前行。
姜姒心下微酸,想笑一笑让气氛松快一些,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涩声道:“很感谢您,但是……”
她郑重地摇了摇头。
本以为这个后辈是碍于他人施压才不得不放弃讨回公道的林延,这下是真的不明白了。
“为何?便是报去官府,也无人会道苦主的不是。而且纵然她们是被人利用,但害人之心却无半点虚假。如此二人,作恶却无半点代价,以后留在身边怕是终成祸患。”
这个道理其实姜姒也明白,但她沉默片刻,还是道:“您就当我是心软吧。”
没等对面人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她继续道:“其实当初即使不是她们,崔轩幕后之人也会想尽其他方法杀人夺物,没什么区别,而且……”
而且,一位是自幼相识的表哥裴瑾的生母,一位是生她养她的姜夫人视若珍宝的女儿。
或许裴瑾旧年曾经对她有过利用之心,或许姜夫人确实心存偏颇,但都过去了,她不想搅乱已经平静下来的池水,大不了远着些。
也许有时候,日子本就是糊涂过着的。
林延看过来的目光似是含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这个眼神,姜姒瞬间便记起了之前在汾阳五虎山时,毒娘子也是这般看她的,好像她是一个就会四处找亏吃的老实孩子还浑然不觉。
姜姒温声道:“您放心,我不会吃亏的。若她们再三越线,届时再讨一二也不迟。”
语气温和,却十分坚定。
听见这话,林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是叹了口气,道:“你果真和你父亲的性子如出一辙,在某些事情上脾气都如此犟,明明对自己无半分好处,却非要坚持。”
他的语气略有些怅然。
“若是文山在此,怕是会高兴地跳起来,说怎么就生了个翻版的小文山。”
姜姒闻言,眼前似乎又浮现了父亲拍着膝盖哈哈大笑的样子,忍俊不禁。
沉重的气氛似乎因这句而又重新松快起来。
林延问道:“所以刚才那小子没让你受委屈?”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小子”指的是谁,摇摇头,笑了笑道:“表哥待我很好。”
林延哼了一声,“待你好?却把你带来这兵荒马乱的青州,还半途让你被人给掳了去?”
姜姒瞬间就明白了裴珏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忙解释道:“是我自己想来青州的,当初他还不同意,您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么?”
林延仔细打量了她片刻,也不得不承认姜姒现下确实脸色红润气色颇佳,至少比他之前收到的信中提及的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强了百倍不止。
“如此便好。”他叹道。
二人叙了会儿旧,直到外面鼓声响起,似是军营里例行晚练的时辰到了。
姜姒适时起身告退。
只是临别前,林延却突然道:“崔轩幕后之人已有线索。”
她一愣,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端坐在案几后鬓发花白神色郑重的中年人。
“你林伯我虽一把年纪庸碌无为,但在青州还是能管些事的。但崔轩此人终究牵扯众多,不是你一人之力能够与之抗衡的。”
“我也知道你来青州是为了什么,只是此事你切莫再深究,一切……”
林延顿了顿,沉声道:“一切待过段日子,便会有结果,你且安心静待。”
……
从主帐出来后,姜姒抬头便瞧见了站在营外马车旁长身玉立的青年,似是在等她。
她提起裙角放轻脚步,悄悄绕到他后边,出其不意地拍了拍他的肩。
“表哥!”
青年似是才发现她的靠近,身形顿了顿,而后才转过身来,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表妹。”
姜姒好奇道:“表哥刚刚看什么这么入神?连我都没发现。”
按理说,虽然她刻意放轻了脚步,但那只是对于常人来说,习武之人不该连这么清楚的动静都会没注意到,除非是心不在焉。
她沿着青年方才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不远处的营地中,有一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人从帐中走出,身边的兵士皆抱拳行礼,似是对其尊敬非常。
“那是谁?”
若她没记错的话,青州军内军士上下众人皆着玄色,包括从上京来的韦屠,也是一身缁衣银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