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出匕首,径直朝着某个堆垛走去,“找到你了。”
寒芒晃照姐妹俩的眼睛,一个冷酷麻木,一个隐忍愤恨,刀刃如主人无情,向来奉行一击毙命的杀招,决然向着沈曼兰脖颈刺去。
然而林曼竹的手腕猛然吃痛,铛啷,匕首落地,她被沈曼兰格挡,借力打力掼在墙上。
沈曼兰不忍手足相残:“沈曼竹!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沈曼竹死了!”
林曼竹挣开她,迅速拾起匕首出击,仇恨让她亢奋不已,不要命的进攻打得沈曼兰避之不及,可那杀招再次被化解,沈曼兰用小臂替脖颈挡了重重的一刀。
“我既活了下来,就没想过要回头。”
沈曼兰用力摁着伤口,却压不住指缝喷涌而出的血,林曼竹要置她于死地,沈曼兰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
仓库在打斗中失去了秩序,地上血迹斑斑,是沈曼兰的,也不乏林曼竹的,姐妹俩谁都没有手下留情,曾几何时,她们一起习琴练舞,如今竟在这儿自相残杀。
天亮了,姐妹俩的容颜如出一辙,沈曼兰亦沾染了孪生姐姐的狠戾。
血脉之情让她处处落于下风,她被困在林曼竹的裸绞之中,几近窒息,求生本能让她轻唤了声姐姐,电光石火间,林曼竹有过一瞬间的错愕。
即便只有一瞬间,这也是个致命的失误,沈曼兰抓住空档屈手肘击身后的腹部,猛然狠扫林曼竹踝骨把她翻甩出去。
林曼竹砸到堆垛边,重重磕到了额角,眼前几乎一片黑,强烈的眩晕也无法阻止她爬起来。
她们不是在分出胜负强弱,而是要斗个你死我活。
沈曼兰一言不发地捡起林曼竹的匕首,冷漠地望着她,又像在看着谁。
她看着林曼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口血沫,宛若一个索命的厉鬼。
“来啊!杀了我!”
沈曼兰将刃柄捏握得五指泛白,她以为家族覆灭的时候最痛苦,可诸般折磨都不及这一刻,她的义远不足以灭亲。
“海东青,望你莫要辜负组织的期待。”
上司的命令宛若魔咒。
杀了她。
杀了二处林曼竹,完成你的参商计划。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策反,招安!
高处有什么在咿哑摇曳,沈曼兰抬头望,是一卷黑铁皮滚落,正正地往林曼竹头上砸。
“姐姐!”她什么也来不及想,只凭着本能飞奔过去把林曼竹推开,一如当年姐姐把她推出去。
“……”
林曼竹红着眼,胸膛不断起伏,浑身颤栗地看着沈曼兰脑袋旁那滩殷红不断蔓延。
沈曼兰。
她呜咽一声,迟疑地迈出一步,踉踉跄跄地爬过去,“沈曼兰!”
“你起来。”
“曼兰,你起来!”
鲜血浸湿了她的衣角,沈曼兰呼吸孱弱:“姐姐……回……”
她拼命地劝她回头,“快回头……”
轰隆,一场雷雨骤来,就像十五年前那个秋夜。
林宅的大火被雨扑灭了,四处枪声不断,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孩手拉着手拼命奔逃。
“快追!她们往那边跑了!”
跑不了了,一起走她们都会没命的。
沈曼竹拽着妹妹逃出园林,她倏地停下脚步,一把将沈曼兰推了出去,旋即转身关门。
“姐姐!你快出来!”沈曼兰不停拍打哭喊,可门已经在里面落了闩。
“曼兰快跑!”沈曼竹透过罅隙低声命令妹妹,“一直跑!别回头!”
曼兰走了,她安全了,曼竹长舒一口气,可有人在拽着她,拼命乞求。
“快回头……”沈曼兰气若游丝地抓着林曼竹的衣角,“姐姐……母亲会……疼……”
妹妹说什么,林曼竹再也听不到了,一场磅礴大雨囚困了她。
“你起来啊!”
“起来杀了我啊!为什么要救我!”
林曼竹心中大恸,垂首埋在咽了气的妹妹怀中哀哭,“曼兰啊!”
值得吗?
值得吗!
“姐姐,我听到父亲在和李伯伯谈话,在说苏……苏什么埃的,还有什么无产阶级,你知道父亲他们在说什么吗?”
彼时沈曼竹专心致志地练字,压根儿不想搭理成天逃学招猫逗狗的妹妹。
“哎呀不懂,你直接去问爹!”
沈曼兰委屈嘟囔:“可是父亲不许我打扰他……”
母亲带着她们最爱吃的条头糕来,温柔地为她们解惑:“就是要让全中国的孩子和你们一样,能待在父母身边平安生活,有饭吃,有学上。”
沈曼兰振臂高呼:“那我长大了也要像父亲一样!”
“你还是先好好上学吧,先生布置的课业完成了吗?”
“回头我抄你的不就好了嘛!”
妹妹嬉闹,母亲在笑,抚着她的肩头说:“茍利社稷,生死以之。我们家曼竹的字写得真是越来越好啦!曼兰,你什么时候也好好练练你的字儿?”
沈曼兰缺心眼,就知道嘚瑟:“茍利社稷,生死以之~我知道这句话!父亲天天挂在嘴边,意思是……嗯……是可以为了祖国奉献生命!”
茍利社稷,生死以之。
可是她的家没了,国在哪儿呢?
但父母和妹妹的国,在北方,在将来。
林曼竹带着海东青的尸身回去邀功,彻底博得了上边的信任,二处最不缺情报,参商计划还在继续,海东青能成为林处长,林处长也可以是海东青。
她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深爱沈曼兰的杜先霖。
林曼竹掩护了五万大军大撤退,利用情报为大决战扫清了后勤障碍,最后败露落得个惨死,死在破晓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