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片刻，他接着说：“其实刚才我回答过你，画画找谁过，都可以，只要他幸福。”
咚，咚……
这句话令时宇潇的心跳不受控地加速，在英利群意味深长的注视下，他慌乱地别过脸，盯住远处湖面上，一阵缓缓漾开的涟漪。
“其实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事情。”
时宇潇惊讶于英利群居然会主动提及，毕竟他觉得，英利群就算比其他长辈包容开明，也不妨碍当年不友好的大环境，在他记忆深处烙下的时代烙印。
“我们那个年代，没人敢和其他人不一样。所有人过着一样的生活：上班下班，结婚生子，父母和领导安排一切。”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贴着湖面飞翔的飞鸟上，像是陷入了回忆。时宇潇不敢打断，安安静静坐着倾听。
“别说同性恋，你只要和其他人但凡有一点不同，都会被指摘。比如那时候老有人说，男的不像男的，女的不像女的，然后给这样的人取各种难听的外号，喊人家臭流氓。其实别人老实本分，啥也没干，有必要那样说吗？”
“您说得对，没有给其他人造成困扰的话，就没必要去指责，每个人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很不容易了。”时宇潇赞同道。
“可有些人吶，你跟他不一样，你就碍了他的眼，他就要来找你的麻烦。比如当年，我和红霞在一起，小宇，你知道我被嘲笑的理由是什么吗？红霞比我个头高些。”
“……”
“我工作很早，但结婚晚。那时不少人想给我说亲来着，但家里穷呀，姑娘们看不看得上暂且不说，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耽误她们。想着别人议论就议论吧，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无所谓，反正老光棍从古至今都有，不缺我一个。”
“但后来您结婚了，而且家庭幸福。”
“哈哈，那都是快三十的事儿了，我二十来岁单身那几年，其实也挺开心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厂里还有个好兄弟陪我一起，他也单着，不过，他是有姑娘喜欢的哩！那姑娘总是扎两条粗辫子，成日追在他后头，厂里的人都知道，老拿他们起哄。”
这故事还挺有意思，时宇潇听出了点乐趣，追着问：“叔叔，这位就是您去看他钓鱼的李叔叔吗？”
“不是老李，不过老李当年跟我们一个厂的，大家都认识。”
时宇潇总觉得英利群的语气已不像开始那般轻松，按照平时，他不会再问。可此刻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如果今天不问清楚，那后面也许很难再有机会。
“这位……叔叔，现在还和你们一起吗？”
暖黄的日光一下子收起，有片云飘过来，挡住了太阳。四周像被抽去一层薄薄的滤镜，少了些色彩。
“他……可能去了别的地方，和我，老李，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这人，你别在我爸面前提，不是什么好人。
好奇心达到顶峰，时宇潇顾不得那么多，把心一横，问：
“抱歉叔叔，但我真的有点好奇，当年……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英利群没有不悦，但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抬头望向被云遮住的太阳，自言自语似地说：
“有天开始，妹子失魂落魄似的，见他就绕路，别人问也不说。不过没两个月，又跟他和好了，两人成了好朋友，妹子也不再提要跟他处对象这码子事儿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吶。”
咦，这说法怎么和英见画说的有明显出入？
不过英利群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所以这件事情背后一定还有隐情，英见画肯定知道得比自己多才会得出“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结论。
但现下，看英利群的状态，并不是继续追问的好时候。纵使心中还有不少疑问，时宇潇心知不能心急，便提议是时候回家了。
两人回家路上去了趟菜场，英利群买了三斤大明虾，说要让时宇潇一次吃到撑。
已经到家的英见画见二人满载而归，语气里冒着些酸味儿：“爸，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又整了个亲儿子回来。”
“可不就是么！”英利群开心地一把搂过时宇潇，自豪地说：“这么帅的好大儿，还是你给带回家的呢！”
带回家。
同时get到这三个字的两人对上眼神，然后纷纷红着脸撇过头，不再看对方。
夜里，三人早早洗漱，九点刚过便躺上床。独占书房的时宇潇一直竖着耳朵，听到主卧里没再传出动静，动作迅速地直接冲进英见画的被窝。
“你什么毛病啊！我爸辛苦给你铺好的床你不睡，偏偏要来跟我挤！”
任凭他如何推搡，时宇潇巍然不动。
虽然他有在担心英见画烦了，丢下他自己跑去书房，可对方始终没有打算要离开。
闹了一会儿，英见画见拿他没辙，竖起枕头垫着背，开始看书。
该说不说，这单人床承载着两个身高180+的成年男人，着实有些勉强。为了不掉下床，时宇潇既主动又被动地贴紧英见画的侧身，隔着布料感受着他的体温，心里头又有些飘飘然了。
“你看什么书呢？”
无声的氛围下，时宇潇开始找话，英见画用眼角瞥了他一眼，语气淡薄地问：“你看得懂吗？”
时宇潇一激就中，他一把夺过英见画手里的书，黄蓝封面上赫然印着书名：
《Linear Algebra Done Right》。
“……”
早个五六年，时宇潇还能看出点门道，可现如今，学校里的知识早被他还给老师。他装模做样地翻了翻，里头全是英文，除了一些基本词汇，如阅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