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修竹眉毛一扬,颇感兴趣:“哦?解翰林今天讲课,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上林苑官员抿了抿嘴,终究没把详情透露。
“祭酒您带学生们进去自会明白。那个……本苑已有多名锦衣卫进驻,还有不少御林军在四处巡逻。”
“太孙真会来?”
薛修竹眼神一闪,对近日宫中流传的风声有了几分兴趣。
谁不知道太孙对军事学院情有独钟,时不时就要去转一圈。
但国子监呢?
薛修竹轻轻摆手,有些无奈。
不过,如果今天解翰林的课,太孙真的出席,对国子监来说,意义非凡。
至少证明,未来国君心中,并不是一味崇尚武力,忽略了文治重要性。
上林苑迎宾官员微微颔首:“祭酒,请随我进去吧,解阁老怕是也快到了。”
薛修竹按捺住内心期盼,转身对着身后监生们道:“记住,礼仪要周全,行为要谨慎。”
学生们像潮水一般,一个接一个进入上林苑。
映入眼帘的是:柳怀湖边的沙地,被开拓得更加广阔,无边无际,直通向湖畔。
这片沙地上,一行行红薯藤蔓郁郁葱葱,宛如绿毯覆盖了整片沙地。
沙地旁的草棚下,堆放着各式农具,细看之下,全是适合挖红薯的好工具。
草棚外,上林苑管事跟雇来的农夫已等候多时,他们远远望着走来的师生队伍。
引领薛修竹一行人的官员,把大伙带到草棚下,便站定了脚步。
薛修竹心中早有千百种猜测,却未曾料到上林苑,或者说解翰林会如此安排课程。
他不由问道:“解翰林今天的课就在这里上?”
“没错,正是此地。”
“这儿……”
薛修竹瞥了草棚内堆积如山的农具一眼,心里依旧半信半疑。
监生们望着那些沾满泥土的工具,又转头看向边上的红薯藤,开始泛黄的迹象让不少人恍然大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不会吧。
不至于这样吧。
绝对搞错了。
凉棚下,一位上林苑官员清了清嗓子宣布。
“内阁翰林指示,今日解阁老于上林苑亲自授课,正值红薯丰收之际,需挖取储存,故令上林苑备好农具,由国子监学生亲自动手挖红薯,体验农耕,感受国家根本。”
薛修竹眉头紧锁,若是内阁命令,他自是不能反驳。
虽然解翰林授课变成监生挖红薯让他始料未及,但对于亲身体验农事,他也不会阻拦。
监生们一听内阁居然要他们亲手挖红薯,眼前这一大片无垠的红薯田,有人的已开始眩晕。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只是我们挖吗?”
“内阁规定,仅监生参与挖红薯。上林苑此处红薯种植数以百亩计,望各位监生能全力以赴将红薯挖出,为明年留种。”
最终,他们得到了确切却非所期待的答案。
一群监生瞪圆了眼,嘴巴张得老大。
哎呀。
这么大片红薯田,要挖到猴年马月啊。
说好的翰林大学士来讲课呢,人呢?
说好的太孙亲临指导呢,又在哪?
那朝中最年轻的少师缪良哲,咋也不见呢?
国子监的师生们眼神扫来扫去,偏偏就是找不着。
柳怀湖边红薯地的不远处,钟山半山坡上,一个树荫底下的凉亭里。
锦衣卫兄弟们三三两两地藏在周围林子里。
而凉亭中,正是那些学生们找不着的朱允熥三人。
肩并肩站着,从半山腰透过树缝往下瞧着红薯田边忙活的国子监学生们。
朱允熥嘴角挂笑:“亲近农事,关乎国家根基,可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事?”
缪良哲笑得和煦,双手背在身后。
虽说平日只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转悠,可在朝廷里的地位和影响力,却是没有人能敌。
他淡笑道:“国子监学业繁重,薛祭酒又是个埋头学术的主,学生们平时也难得有机会出门。朝廷选才,天底下多少人耗尽一生,埋头书海,还是摸不着门道。”
“太孙有这份心思,将来慢慢调整国子监的教学就是,无需急在一时。”
少师说话从容。
解缙嘴角一扬:“现在朝廷除了科举,选官还通过公务考核,题目早定,不懂自己分内事,自然不容易被选上。从上到下,朝廷要求官员必须了解农事,明白除书籍外,人生的种种道理。”
这正是新政的一大好处。
从源头就规定好了做官条件。
想当官?
那得有真才实学。
至于说做了官就贪污玩忽职守,那就要看朝廷自我净化的能力了。
朱允熥话锋一转:“朝廷重视文化教育,国子监院长人选,历来都十分谨慎,一旦任命,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基本不变。”
“本宫也明白这样的安排,看重的是人选的师德。学生千千万,好老师却不好找。但做官的,大多还是想要升迁的。朝廷也不能视而不见,断了官员们晋升路,让人没了干劲。”
“说到底,还是好老师难得。这个问题,请问二位能否帮本宫解惑?”
山脚下的监生们,不论心里乐意与否,最终都在上林苑监管人员的注视跟国子监教习劝慰下,扛起农具,迈向了红薯田。
这不是愿不愿意就能改变的事。
就算有些人心中万般不愿去干农活,可当他们看到四周散布的锦衣卫和上直亲军的身影时,也不敢有丝毫耽搁。
在场不少学子,都亲身经历过国子监那段波涛汹涌的日子,深知其中的风云变幻。
此刻,课能不能上已不是关键,关键是不挖红薯,脑袋不一定能保住。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很简单。
动手吧。
“薛祭酒也亲自下田了。”
半山坡上,解缙眺望山脚那片红薯田说道。
朱允熥接着话题道。
“国子监得重视,朝廷更应将教育之本放在心头。前任祭酒宋讷,辛苦耕耘国子监八载,终老于任上。朝廷广纳贤才,但若让良师久居一地,又何谈公平公正?”
“国家治理以教化为先,学校是基础。良好风气对国家治理至关重要,它源于教化。教化普及,普通人都能成为君子;缺乏教化,中等资质的人也可能变成小人。”
基于朱元璋的这般认识,国子监祭酒虽仅为从四品官职,却在朝中地位超然,远胜众多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