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在天上高挂，如水的月华倾泻进屋内。
方永贞和月萱二人对坐，二人就这么畅谈，除了有关扬州府衙门事宜，方永贞倒是很乐意和她聊天。
月萱似乎知趣了很多，倒也不再去打听衙门里的事情。
直到各个街道上巡夜的守卫撤去，方永贞才离开了入云间，月萱则是站在楼上透过窗户目送方永贞离去。
……
令众人都想不到是，在天地会到达扬州的十天之后，城内竟然仍旧是一片祥和，这批走投无路的天地会成员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岫烟坊，华锦布庄，方永贞都派了人前去驻守，但每天的汇报皆是：并无动静，一如往常。
这就非常令人生疑了，这么一大批五百人的土匪，是如何在封城的情况下一不偷二不抢地获得补给？
难不成这群贼人现在已经离开扬州城了？但是自已明明自始至终封锁城门，就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更何况是一批大队人马。
别说是人，就算是牲口，他也得吃饭喝水，五百人的队伍，每天的开销再怎么算也需要二百两。
现在接连一个月不露面，这群被逼而来的反贼是怎么做到的？
若是官府，自然是耗得起，可是扬州城的百姓现在已经开始叫苦了。
连续的封城，现在好多生意已经做不了了，这几天接连有乡绅来衙门诉苦。
“生意没法做了……”
“一家老小现在都指望着这点东西卖了换钱……”
还有些药材店进不来草药，据说有人耽误开药已经死了。
毕竟是在社会主义熏陶下长大的人，方永贞对于这种人间疾苦终究是不忍心。
但匪也不能不剿，如何抉择？如何取舍？
相比方永贞，臬司衙门的臬台陈伯洪反倒显得不是那么着急，这家伙住不惯驿站，在外面客栈找了一间客房住。
闲暇之余游逛街头，甚至还夜宿花船，可谓轻松惬意至极，方永贞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已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剿匪！
方永贞找来了姚典佑，想要他帮忙参酌一下该如何去做。
不知是怎么回事，姚典佑这几日倒是清闲的很，得到了方永贞的邀请，悠哉游哉地来到了方永贞的签押房。
似乎是猜到了方永贞找自已来是干嘛的，姚典佑来了之后坐下来，连一句招呼也不打。
方永贞主动下来：“姚先生，你可来了，正有些事准备请教你呢。”
“东翁可是为了天地会的事？”姚典佑端起茶碗说道。
方永贞看着他端起茶碗拨着浮茶的样子，颇有一股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淡然。
“正是为了天地会的事，这天地会的人都来了一个月，可为什么他们能一直潜在水底，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方永贞语气颇显焦急。
姚典佑放下茶碗，笑着抚了胡须：“这么一大批队伍，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动静？”
你在反问我？方永贞最烦的就是这些谋士喜欢装深沉反问。
“先生的意思是说——这些人并不是没有搞动作，只是我们没发现？”
“孺子可教。”姚典佑站了起来：“有没有扬州的地图。”
扬州知府怎么可能没有扬州的地图，方永贞转身便拿来了扬州的地图：“先生请看。”
姚典佑目光扫视着面前这幅八尺长的地图。
“这一带是漕运？”姚典佑问道。
“是。”
“一个五百人的匪众脱离了他们的老窝，是不可能长久安稳生存。”
“除非有人在帮他们。”方永贞适时插言。
“不错！”姚典佑的声音立时变得沉稳有力：“一定是有人在帮他们，给他们输送钱粮。”
“能这么做的，并且有理由这么做的，只有这里！”
姚典佑的食指圈在了那条河道上。
“你是说盐商？”
“不，盐商有这个财力，但他们没理由这么做。”
“青帮？”方永贞再度猜测。
“不错，一定是青帮，这个靠着漕运吃饭的帮派。”
“为什么？”
“青帮创始人是翁岩、钱坚、潘清三人，其中翁岩、钱坚这两个人曾经和天地会有些交情，所以我才推测是青帮在给天地会的人输送钱粮。”
当初西北为了平定叛乱，雍正为了方便粮草运输，开凿运河，翁、钱、潘三人响应朝廷揭了皇榜，这才创立了青帮，为朝廷服务。
但是说是帮派，其实就是一些挑担脚夫，用来在漕运上服务。
方永贞也是攒着眉头看向地图：“如果用兵在青帮，也不一定能找到天地会的人，而且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惊了天地会这群人。”
“但是不出兵，就这么干耗着，百姓就该骂我了。”
姚典佑看了一眼方永贞，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一是知道权衡利弊，知道此时不能贸然出兵，看来他在裕丰县剿匪的那次绝非运气。
二是没想到方永贞会如此在乎百姓的意向，自古官管民，不论缘由，民众只需要按照官府的命令行事即可，这便是官场上常说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显然这位知府具备了“仁”这一字，想到这里，姚典佑不自觉对方永贞加深了好感。
方永贞不知道姚典佑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对自已已经有了这番评价。
他只想快点找到天地会的人，恢复扬州的商业民生。
只有打草惊蛇蛇才会出来，但是现在连草都找不到，省里派来的这个按察使也是天天逛窑子喝花酒不干正事。
姚典佑这时回到了座位上，又端起了茶盏：“东翁可是在想，怎么能尽快找到天地会的人？”
方永贞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他一直卖关子，但自已还要仰仗他，本事不能超过脾气，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是。”
“既然不能打草惊蛇，那为什么不引蛇出洞。”姚典佑又饮了一口茶。
方永贞看着姚典佑喝完茶，才接口道：“引蛇出洞不是没想过，只是这条蛇刚被撵过来，正在受惊当中，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引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