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天儿最冷。
外头来了人急急忙忙地敲门,里头睡得迷迷糊糊地福毓听到声音便醒了,睡在外间的青柳已经披着衣裳去开门了。
敲门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穿着身粉色的袄子,脸冻的发红,眼睛也是一圈红红等我她吸了一口气说道:“是夫人叫奴婢来传信的。”
青柳披着衣裳,还睡意朦胧地,上下看了这丫鬟一眼,觉得有些眼生,便小声问道,“哪个夫人?”
“是三夫人。”那小丫鬟答道。
三夫人?三夫人不是在念慈庵里么?怎么会给姑娘传信呢?她望了望里间,说道:“姑娘已经歇下了,有何事……”
福毓在里头已经听到了声音,给秦氏送信的?“带进来。”说话时,她已经取了斗篷披了起来了,既然是深夜里送信,自然是什么急事了。
那小丫鬟一见到郑福毓,眼泪便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哭着给她请安:“奴婢给三姑娘请安。”
“怎么,三夫人叫你送了什么信儿?”
那丫鬟那袖子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三夫人今夜里,去了。”
去了?福毓心里一惊,似是自己听错了一般,连忙问道:“去了?”
“是。”小丫鬟点了点头,“三夫人自入冬以来便病了,这身子一日一日地也没气色,这药吃下去也不见起用处,夜里也睡不安稳,所以奴婢夜里就起身去看,推开禅房点了灯发现三夫人穿戴整齐,坐在椅子上,奴婢还觉得奇怪,叫了几声夫人也不见应,奴婢才上前去瞧,一探气息……全没了。”说罢,那丫鬟又嘤嘤地哭了起来了。
她到底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一面是被吓着了,一面是为秦氏之死而哭,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便不得而知了。
福毓坐了一会,才稍微地定了心神,吐了一口浊气,半阖上眼,对青柳说道:“通传到正院去,勿要扰了老夫人。”
青柳得了命令,匆匆忙忙地出去了,那小丫鬟也跟着退了下去。
福毓叹了一声气,靠在暖炕上摆的小几上,心绪乱飞。
秦氏如何去了?她实在是想不到的,这么一个活生生地人,就几个月的时候,就没了,小几上摆着的是小丫鬟送过来的一封信,她看着,却是久久没有打开
。
静坐了一会儿,她便叫人服侍她穿衣洗漱,外头的天儿虽然还是热着的,屋子里也是暖烘烘地,但是她这颗心,却是如何都暖不了。
青佩和一个二等的丫头伺候着她穿衣,挑了一件十分素净的衣裳,也未描妆,梳洗过后,梳了个简简单单地发髻。
那头尤氏也得了消息了,立马派了人去给秦家递信儿,另一边又差了人往念慈庵里去,这秦氏无论是做了如何的错事,但是那也还是国公府的三夫人,而且还是从秦家出来的姑娘,自然不可怠慢了许多。
梳洗过后,她便披了斗篷往正院里去。
外头的大风凛冽,她刚一出门,寒风便无情地刮在了她娇嫩的肌肤上,生疼生疼地,她扯紧了衣裳,用手拉着斗篷的帽子。
但是不敢加快脚下的路程,丫鬟在边上打着灯笼,那灯笼被吹的乱舞。
她过去的时候,正院一片亮堂堂地,丫鬟婆子脚程飞快,外头的丫鬟一见是她过来,满面的惊讶,但是还是极快地撩了帘子让她进去。
“你怎么过来了?你这手冷的。”尤氏放了手中的东西,立马就拉住了她的手,见她的手十分地冰凉,不免责怪起来,“这天气寒冷,你出来做什么。”她自来知道女儿是个怕冷的,心里头心疼起来。
福毓摇了摇头,“母亲,三婶娘的事儿……”
一说到这个事上,尤氏便沉了脸色,“这个你不必管,你三婶去的突然,又是在念慈庵里,着实叫人寒心了些。”
“女儿是知道的,只是三婶一向身子健康,怎么就突然去了?”秦氏去了念慈庵之后,除了这回的信儿,她只派人送过一回东西回来,是她抄写的经文,这去太突然了。
“人生在世,什么都说不准。”尤氏叹了一声,叫丫鬟取了个暖炉过来,然后拉着福毓在炕上坐了下来,说道:“你三婶是个可怜的,我虽恨她,如今逝者已矣,这恨也就随着消散了。”
她是长媳,秦氏是幺儿媳妇,应当是跟着夫君受宠的,但是她的性子实在是不适合在这深宅大院中,她亲眼看着一个活泼的女子一步步地走向了那条路。
秦氏害她孩子,她确实是极恨的,可是如今却是一点儿都恨不起来了,念慈庵是个什么地方,京中是没有几人不知道的。秦氏也是个可怜人,最后的下场竟是如此,她出身不低,怎么也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人物。
***
暗卫传信到王府的时候,顾怀慎已经起身了。
他坐在太师椅上听着暗卫汇报事情。
这段时候,皇上派他查兵部尚书和周瑾,这两人明面上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查来查去,这底下却是如同一张网一般千丝万缕地连在一起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兵部尚书,那也是一步一步地爬上这个位置的,起先不过是个九品小官,慢慢地爬到这个位置上来,其中的辛辣,那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了。
秦施恩妄想将兵权全握在手里,但是皇上早有防范,左右两都统虽有统兵权,但是无掉兵权,秦施恩是个人精,自然是会想着如何将兵权集中起来
。
前些时候太子同皇上因一事而争执了起来,但是,历来君王无兄弟,无父子,即便是对于太子来说,皇上是君,他也只能是臣。
皇上本来就不是十分喜欢太子,太子是他的嫡子,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自然是立太子为储君了,但是这个储君之位,太子能不能坐的下去,那要看皇上,也要看太子本人了。
太子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早已被他找了出来,太子对他还是放不下心的,若是真的放得下,哪里会在他身边安插人?
如今除了太子势力最盛的是四皇子,四皇子背后是蒋家,后头的支持者众多,但是四皇子比太子聪明,做事儿都能合得上皇上的心,后头便是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等,这些个皇子,没有一个心思简单的,也没有一个不想做皇帝的,但是这位置只有一个,不想让,那就只有去争了。
他挥了挥手叫暗卫退了下去,站起身走到了桌边,拿起笔,蘸了墨,预备写些什么但是又放下了笔。
过了一会,便有人过来敲门了。
顾怀慎皱了皱眉,还是说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一穿着褐色短打的小厮,弓着腰回话。
“奴才方才见一个丫鬟后门处鬼鬼祟祟地,看那衣裳不是王府里的丫头,手里头还拿了一封信,奴才上前一看,那丫头吓得便要跑,奴才只将她手里的信儿抢了过来,那丫头却已经跑了。”那小厮将一封皱巴巴地信呈了上去。
顾怀慎拿过信,上头也未说是何人收,但是撕开才看了一句,脸色便微沉,待看到最后的名字时,他脸色黑沉地厉害,拿着信的手微微握紧。
“世子……”那小厮本来以为可以讨赏的,但是看到如今世子这样子,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冰冷的气息,腿肚子便软了几分。
顾怀慎看他一眼,吐了一句“滚下去”,那小厮立马就弓着腰退出去了。
“悦君兮君不知?”他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信捏成了一团,扔在了地上,然后将挂在腰上的荷包拿在手里看了看,也一并扔在了地上。
这信,正是郑家那位三姑娘写给顾家二公子的,那开头便是亲昵地一声“二郎”,后头更是入目不堪,只差露骨地写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这让顾世子十分气氛。
他对着兵书,翻了一遍之后,却是一句也未看进去,满脑子里都是那个小小地娇柔明艳的姑娘在他脑子里一声一声地叫着“二郎二郎”。
这对顾世子来说,无疑不是什么打击,他自认为自己生的不比顾怀城差多少,又有世子之位,怎么郑福毓就会看上顾怀城的?况且,他还看过她的身子啊……虽然是背,但是他还抱过她啊……还有那个什么血,他可是一点都没嫌弃过的……
难道真是才子佳人一说?女子都喜读书人?他二弟确实是个读书人,也是个翩翩公子,莫非她就喜欢这种的?
他看了几眼静静地躺在地上的那只荷包,最后还是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捧在手里头看。
***
而此刻的郑福毓,却还不知道自己和顾怀城的“奸,情”已经败露了,此刻她一股心思忙着
。
老夫人知道消息的时候,是起身之后,福毓去过去请安地时候说到的,严氏先是一愣,良久都未说话,福毓看了一眼,竟然发现祖母的眼里却是湿润的。
派去的人,已经给秦氏换了衣裳,抬了回来。
秦家那边得了消息,也过来了人,来的是秦家的夫人还有几个小女孩儿,那秦家夫人正是秦氏的母亲,一进门,便扑到秦氏的棺木上大哭了起来了。
那几个小女孩也跟着嘤嘤地哭了起来,嘴里头一口一个“姑母”,福毓这才知道这几个女孩儿都是秦夫人的孙女。
身边的丫鬟婆子也跟着掉眼泪,但是还是要宽慰几个主子,尤氏眼皮子浅,看着也跟着掉了眼泪,急忙地去安慰那位秦夫人。
顿时三房里是一阵阵地哭声,无尽地悲凉。
哭了许久,秦夫人才被劝住,被人请着去了严氏那头。
尤氏已经在打点后事了,秦氏去的突然,这些东西又没个准备,所以是忙的不可开交,又还要吩咐下人去一家家地递信儿。
吴氏正在病中,听了下人传了这消息,也是久久不得回神。
她已经病了一段时候了,这人也瘦了下去,眼睛里也不见昔日的光彩明亮。
她和秦氏暗地里斗了那么些年,她终于看着秦氏倒下了,她洋洋得意,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紧紧地抓着锦被的一角。
屋里头的丫鬟也不知说什么好,二夫人这个模样,也看不出是喜还是悲来,心里头却是免不了一阵唏嘘,那三夫人较二夫人出身高贵了许多,如今到死,连个孩子都没有留下,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这可真是……
吴氏挣扎着起了身,叫来丫鬟伺候她起身,挑了身十分素净的衣裳,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消瘦的面颊,咳嗽了几声。
“二夫人……要不奴婢……”
“不必了。”她木然地摇了摇头,母亲自来知道她和秦氏关系不好,有时两人更是针锋相对,如今秦氏去了,她就算是病着也要过去,死者为大,若是就此称病不去,只会让人觉得她小肚鸡肠。
在母亲那儿,她永远都是个庶子的媳妇,什么时候会把她放在眼里?呵,她冷冷一笑,不会。
自她病后,二爷便未过来看过她一眼,那个张姨娘更是耀武扬威,时不时地挺着个大肚子来她这儿转一转,她看的心烦,免了安,这才安静了一段日子。
梳洗过后,丫鬟又取来了素色的厚实的斗篷给她披上,小心翼翼地理着领子。
“二夫人,好了。”那丫鬟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
“嗯。”吴氏点了点头,接过丫鬟拿过来的暖炉抱在怀里,丫鬟便撩了帘子让她出去。
外头飘着雪,吴氏咳嗽了几声,她只是听丫头说外头下了雪了,但是她一直未出过门,这入目的一片白茫茫地,即是刺眼,又是叫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