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主任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继续把他领到仓库，仓库里杂乱无比，各种线料和布料，包括一些设备，将仓库堆得满满当当。
“周记者也看到了，我们国营纺织五厂要关停了，现在厂子里的工人基本都买断工龄下岗了。”
周卫东有些惊讶，看厂子面积挺大的，再说又是国营企业，怎么说倒闭就倒闭。
“那可以进行企业改革，引入个体资金，形成公私合营的企业，我看报纸上好多国营厂都是这样做的，虽然难以避免部分工人下岗的事实，但总归不至于整体倒闭的。”
周卫东提出自己的见解。
能看出，秦主任对孙社长介绍过来的这个小伙子很满意。
“周记者了解的，还挺多嘛。”
周卫东不好意思的笑了：“平时爱看些报纸，了解下政策，当然理解的不深刻，让秦主任见笑了。”
秦主任轻轻点头：“你说的那些，的确是现在很多国营企业在做的，但是我们厂没办法，实在是亏损严重，回天无力啊。”
事实上纺织厂一直在寻求自救的方法，八八年，纺织厂就进行了一次改革，把从一开始生产纱线，到重点生产布料服装。
但是近两年，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随着私营企业的崛起，竞争非常激烈，很多国营厂虽有国家兜底，但还是改变不了日渐亏损的趋势。
国营厂设备老旧，加上人员臃肿，思想安逸保守，根本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求，怎么可能竞争过那些有活力的私营企业呢。
改革或破产似乎成了唯一的办法，下岗潮也成为这个时代独特的烙印。
周卫东忽然想起邓硕的话，他说过国营企业将面临关闭潮，现在看，只是开端，以后会越来越多。
这时秦主任望着仓库堆满的物料，叹息了一声：“到现在还欠着一堆工人的工钱，没有发放下去呢。”
周卫东有种预感，试探着问道：“秦主任，你说让我帮忙，该不会和仓库这些物料有关吧？”
秦主任哈哈笑了：“周记者果然一点就通，确实如此，厂长交代了，让我负责把这些物料和设备，看能不能倒腾出去，换点钱，也好给工人发工资。”
周卫东略带犹豫：“秦主任，你这说半天，我还是没听懂，要不，我给你打点广告，放到报纸上，看有没有人要。”
秦主任摆摆手：“真要打广告有用，就不让你跑一趟了，现在很多纺织厂都不好过，我想倒腾给他们，他们也不愿接收，我也试着找一些私人企业，但人家也只是挑了一些能用的拉走了，一下子吞不了这么多物料。”
周卫东没有插话，静静的听着。
“我听孙社长说，你和广城的服装商会有些关系，尤其是那个李副会长，跟你称兄道弟的，你看能不能帮着在中间说说，让他们想想办法，把我们纺织厂的物料和设备给处理了。”
周卫东沉默半晌，没有立刻答应，主要他凭什么帮这个忙啊，无亲无故，唯一牵扯到关系的，也只有和孙社长了。
可即便孙社长，也没理由强迫他啊。
秦主任看出他的犹豫，伸出手掌说道：“你放心周记者，不让你白忙活，事成之后，我给你这个数。”
周卫东看了一下，心里猜测，五百，还是五千？
“五万。”秦主任脱口而出。
周卫东吞咽了一口唾沫，好家伙，帮个忙就给五万块钱，果然是国营厂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出手真是大方。
可是……虽然报酬给的很诱人，但看着堆积如山的物料和设备，周卫东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他试探着问道：“这批东西大概价值多少钱？”
“之前拉走了一部分，剩下这些物料加上设备，也得将近八十万。”
价值八十万啊？周卫东暗自心惊，这还真不是某个市区或者三两个公司能吞下的，怪不得秦主任会盯上广城的服装商会。
说实话，周卫东也不敢打包票，奈何来都来了，加上孙社长这层关系，他也不好直接拒绝。
“这样吧秦主任，我先看看物料。”
得确定都是什么样的物料，才好跟李老板说话，人家有需求就要，没有需求，那周卫东也无能为力，这又不能强买强卖。
秦主任笑着说：“当然要看，让你亲自跑一趟，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底的。”
说着，秦主任掏出一大张清单：“有不了解的地方，你可以对照着清单，价格，名称，尺寸，数量等，我都让会计列好了。”
周卫东接过清单，爬上了高高的物料山，他也是做服装加工的，很多材料不用对照清单，基本上也能认出来。
高档的低档的面料都有，什么牛仔布、的确良、雪纺、印花棉布、纯棉、羊绒等，各式各样。
当下流行的大喇叭裤、牛仔裤、皮衣和西装之类的面料，也都能在里面找到。
设备什么的都不说，单是看这些物料，周卫东就总结下来一个字——杂。
难怪经营不下去，什么都做，男女老少，流行的，不流行的，根本没有一个专一、能集中优势的地方。
周卫东因为做服装加工厂，近段时间没少了解这方面的市场，但凡是做的好的公司，一定有自己优势的地方，要么做品牌化，要么做单一的女装或者男装，建立优势，紧跟潮流，甚至走在潮流前面。
像纺织厂这种做法，完全没有竞争力，导致积攒下这么多的物料。
不过这么多种物料，倒是难免有人会用到，甚至周卫东看中其中一些物料都想拉走，加工成衣服，只可惜手里没钱，再就是他现在只是个代加工，还没到开公司做服装的地步。
花了近一个小时，大致都看了一遍，心里有了底，回到办公室，秦主任倒了杯热水。
“谢谢。”
秦主任坐到椅子上：“咋样周记者，了解的差不多了吧，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
周卫东知道，对方等不及想要个确切的答案了，但是他思考片刻，还是没有把话说的太满。
“秦主任，该看的我都看了，我只能说，尽量帮忙，不敢说全部帮你消掉完，一部分应该是没问题的。”
秦主任点点头：“我明白，有周记者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如果全部能消掉完，到时，我个人再给周记者加一万。”
周卫东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卖完了给工人发工资，八成大部分钱款都进了他们私人腰包，要不然秦主任不会这么慷慨。
像这种国营的企业倒闭，最悲惨的当然是下岗工人，可是恰恰富起来的却是这些领导层，靠着手里的权力，随随便便倒腾出去剩掉的物料和设备，都够吃一笔了。
里面的水深着呢，就看他们会不会玩了。
这时秦主任站起来，客气的说道：“周记者好不容易来一趟，舟车劳顿，歇息一晚，今天就别走了，我来安排。”
周卫东婉拒了，现在回去还能赶上车，没必要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