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一个晚上，一撇月牙羞涩地挂在西天边上，桦树岭镇的人这天都围在公社门前的大道上，观看电影《英雄儿女》。大家为王成的英勇，为了胜利，为了祖国，看着他拿起爆破筒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壮烈场面感动不已，影片结尾的歌声，震撼着每一个人，英雄的伟大激励着每一个人。
电影散场了，人们都走了，两个放映员收起放映机也走了。可是在大道的南侧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巧的是大道的北侧也站着一个人，此时街上已无人影。北侧的人走到路南，来到此人对面。
“是你吗？”
“是我，你为什么不走？”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想看到你。”说着，他拉起了初善的手紧紧地握着，两人对面站着。此时的月芽早已偷偷地藏到了地平线下，田千拉着初善顺着大道，慢慢地拐向另一条大街。
“你愿意和我好吗？”田千问。
“愿意。”
“我哪点好？”
“你心眼儿好，热心肠，还帮我拽爬犁，我一直挺感激的！”
两人拉着手向河边走去。“那你看我哪好？”初善小声问。“你歌唱得好，我小妹说过你是班里最会唱歌的。”
“还有什么？”
“长得好！”两人站住了，前边就是河了。
“咱们得回去了，太晚了我欧妈得问我了。”
“我送你到家。”两人向东走去。仲夏之夜，暖风徐徐拂过，满天星斗在相互眨着眼说着悄悄话......
有天上午，之琴坐上马车，带着明丽直奔平都，查表格记录已知，患者是三十岁的朝鲜族妇女，怀第三胎，位置不固定，一个月前曾查过，做膝胸卧式失败。之琴心里虽有数，但也要做意想不到的后果，但愿能平安。
到了产妇家门口，“吁！吁”车停了，两人跳下车还没进院，银姬已开门出来迎接了，“周大夫你可来了，我可着急了，这要真生了，我还真弄不了呢？”
“没事，宫口开没？”
“我看开两指了。”
说着几个人进了屋。之琴放下产包，立即查胎位，查宫口，并让两位上手轻轻试摸胎儿位置，两人都说对了，头在上，臀在下。
“这就属于异常胎位，多数是经产妇，臀位生产。宫口开全后，说不定哪部分先出来，必须要判断准确，要根据产妇的年龄，胎次，骨盆类型，胎儿大小，臀先露类型来决定分娩方式。现在她宫口已开三指多了，这时要特别注意，有时开到四五厘米时，胎足就从宫口脱出至阴道，为了使宫口开全，那就必须马上外阴消毒，用无菌纱布堵住外阴，不让胎足下降，等待胎臀，待宫口和阴道充分扩张后才让胎臀娩出，这样对后出的胎头很有利。”
两位徒弟很细心地听着，产妇一点不哭闹，她已生了两个孩子啦，今天又是周大夫亲自接生，她什么也不怕了，只希望能生个男孩，因为头一胎男孩抽风死掉了。
几个人反复的听胎心，查胎头大小，量血压，数脉搏，不放过这难得的临床学习，之琴也是时刻注意宫口的扩张。
两个小时后，宫口尚未开全，一只脚真出来了，“脚出来了，马上消毒。”只见周大夫几下戴好手套，消毒完外阴后，无菌纱布已堵住了阴道口，她边讲边做。两个徒弟也试着在堵，没到半小时，宫口已开全，“憋气，使劲，使劲，再憋气。”几分钟功夫，脚臀肩已出来了，最后是头，周大夫特别强调，臀位生时，头要特别注意，不能硬拉，不可有丝毫大意，此男婴头大，之琴用产钳助他出来，做脐带包扎时，认真做，详细讲，让两个人明白步骤及消毒部位。胎盘正常娩出，检查后，无缺损，没有大流血现象，产事基本正常。
两个小时后，大家才离开。之琴顺便又检查了几位孕妇。其中一个初产妇，血压高，这引起她的注意。两位徒弟也试着量血压，摸脉搏。妊娠六个月血压已高，之琴详细询问了其他症状，“头痛吗？眼花吗？头昏脑胀吗？”
回答“没有。”
“没有就好，但你还必须注意，身上有没有浮肿现象，或是说尿发白，平时要注意这些，一但哪不舒服，你一定要到医院去看看，不可马忽，我说的这些你要记住。这样吧，一个月后，你必须到医院全查一遍，确定你是否有妊娠中毒症，好提前治疗，免得生意外。”
除了这家，又去堡子最东头一家。明丽说：“平都真大，东西街能有二里地长。”
银姬说：“确实大，以前比桦树岭人还多，听我爷爷讲，小日本统治时，这地方还有警察公署呢，稻田地多，很多朝鲜人都在这里生活，这里产的大米特别好吃。”
几个人走着说着便来到了这位孕妇家。进门一看，好热闹呀，好大一个方桌，四周坐满了一圈男孩，桌子上一大盆洗好的青白小葱，满满当当立在盆里，一盆大酱放边上，锅里烀了一大锅茄子土豆，另一个大锅贴了两圈大饼子。“这锅也太大了，足有八九印吧！”明丽笑着说，满屋是茄子大葱味。
女主人听到外屋有女人的说话声，赶紧出来了，“哎呦，这不周大夫吗？银姬也来了。”
“来看看你大嫂。”几个人说着进了里屋。“我上次来没听说你怀孕，这回已显出来了吧？”
“我生了九个孩子都没费劲。怀这个我不想让人知道，现在肚子大了别人才知道。我十七岁结婚，两年生一个，两年生一个，可准了，九个孩子扔了两个，头一个是丫头，抽风扔了，剩下的全是小子，也抽疯扔了一个，现在这七个都挺好，最大的都十八了，我现在就盼生个丫头。”
“我说你生这些孩子你不嫌累吗？”
“累也没办法呀！”
“现在国家号召计划生育，要少生孩子，如果不想要可以带环，即使怀孕了做人流也可以做掉，总是有办法的，你生太多了，对你的身体不利，还是少生点吧！孩子越多你越累，推磨，洗衣，做饭，都得你干，等孩子大了，你也老了完蛋了，这辈子你图个啥？”
之琴和她唠家常，讲道理，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笑声不断。
“照你这种生法，两年一个，你才三十九岁，还得生四五个呢，那你得累什么样啊！这回这个生完了，你就带环吧，别生了！”之琴边说边给她做检查。明丽和银姬也照样学着。之琴看了一下表，已是午后5点了。
几个人出了孕妇家，银姬说：“今天你们别回去了，到我家住，明天再回去，我家可方便了。”
“不行，我们必须回去，18里地不算远，两人走快，以后你家我们不能少住了。”说着几个人分手，之琴和明丽顺着大道往西走去......
九月开课后，杨威继续上学。每天和孔菊花同去同回。上学第一天，老师排座，她和孙立海同桌，“真倒霉！和你这个黑五类子弟同桌，烦不烦！”
下课后老师走了，他捡个粉笔头在桌子中间划一条线，狠狠描了描，然后把粉笔头使劲扔到地上，说：“你要是过线，我就打你！”
杨威听他教训自己，心里很不高兴，两眼使劲翻了翻，没吱声出去了。几天后的一个自习课上，杨威的语文书翻开后搭在了孙立海的练习本上，他立即就恼怒起来，手一抬，把扬威的书和文具盒一股脑全打到了地上，杨威气极了，瞪大眼睛骂了一句“孙瘸子，瘸子！”
“你骂我！”抬手他就打了杨威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同学们都起哄，说什么的都有，笑闹声一团。杨威抹了一下眼泪，走到桌前把书本文具盒捡了起来，她什么也不说，坐那直流泪。
回到家和哥哥姐姐忙着弄饭，剁猪食喂小鸭推磨，每天放了学都和孔菊花纪桂兰去撸草籽喂鸭子。
杨迈一个工也不耽误。这几天队里包了一个大活，镇里要在道北盖一座大礼堂，全队劳力趁秋收前这段闲暇时间多挣些外快钱，所以起早贪黑忙这个工程。每天大家是搬砖递砖，抬沙子，和水泥装筐，往跳板上递，眼看着，大礼堂的四面砖墙一天比一天高，半个月后，整个房架砌完，工程告一段落。
之后的房盖窗门内部装修，将由另一些工匠来完成。据说上冻前，便可交付使用。
孔婶儿总偷猪食，只要杨家人不在眼前，她拿着大铁勺子，快速地在杨家的猪食槽里?上两勺，回头看看没人，便再舀两勺。她知道杨家人不敢说，好欺负，她胆子就更大了，同样大的猪崽杨家的小多了。
孩子们把地瓜秧弄回后，剁碎碎的拌上糠皮再喂，可猪不爱吃，但孔家的地瓜秧弄回来后根本不剁，直接扔到猪圈里，那猪张着大嘴吃得直打牙，一把秧子一会儿就吃光了，孔婶儿喂食时，糠皮子和上水便倒了进去，猪的大嘴喝的吱吱响。
孩子们根本不会养猪，爸爸也不会。这头猪长得总是不快，浑身的黑毛东倒西歪，戗毛戗哧，和孔家的差一大截。
慢慢地他们也学会了应该怎样喂，瓜秧剁碎后甜味没了，当然猪不爱吃了，直接扔给它保持原汁原味，鲜嫩甜脆猪当然爱吃啦！其它的菜也是同样道理吧！孩子们渐渐也明白了猪的喂养，完全不像鸭子和鸡们的喂食方法，爸爸也说什么都是学问，养猪也是一门学问，得在干中学。
这天晚上放映队来了，在奇宁供销社门前的十字路口演电影《英雄儿女》，整个街道上人山人海，站的远的几乎都看不清，杨迈姐弟和队里的许多人早早就占好了位置，影片中惨烈的战争场面和英雄王成的壮烈牺牲，带给人们心灵的震撼，王芳的歌声使人们更加怀念英雄，崇敬英雄。
回来的路上，孩子们学着王成的喊声“向我开炮！向我开炮！”影片的歌词你一句，我一句差不多都能唱下来，“这电影太好了，太好了！”大家边说边唱了起来: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
第二天在课堂上，杨威觉得肚子不舒服，有点憋不住了，举了几次手班主任也不管，她憋得已坐不住了，老师才点了一下头，等她到了厕所，稀便已拉到了裤子里，回来后自己很难为情，而且发出了臭味，孙立海最先闻到，“臭味，太臭了！”他揪着杨威的头发来回晃动着，杨威什么也不说，没法说，也不敢说。杨威坐在那一动不动，坚持了两节课，直到中午放学背上书包，下午就没去。
班里总有几个男生，就是爱欺负人。这天中午，杨威和齐丽丽正在院子里踢口袋，褚强过来一脚把口袋踢得老远，杨威捡回来后继续玩，没踢几下，褚强又一脚给踢跑了，丽丽大叫：“你再捣乱，我叫我爸来打你一顿，把我哥也叫来，你欺负杨威行，欺负我就不行！”褚强一听也不敢了，乖乖地走了。
杨威坐在前边第一排，这天下课了，她的语文书掉前边了，她走出座位，哈腰刚要捡起，褚强走过来，一脚把书踢到了墙根处，嘴里不停地说：“好玩好玩，真好玩！”边说边踢，最后把书踢到了教室门口，并大叫“我踢死你，踢死你个五类崽子！”
杨威站在桌边不敢说话，看他走出教室，这才走过去把书捡起，书上沾满了地上的泥土，还有踢碎的页片，她用手扑打几下，又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放进课桌里。
秋收早已结束了，家里的地瓜，苞米棒子堆满了炕上地下。晚上有时间，点着电灯，全家在炕上搓起了苞米，这样就腾出不少地方，秋天没种萝卜，家里没有冬菜吃了。
这天，杨迈去了西河湾，刚走进村中，遇见了同学钮枝。只从毕业后，两人不曾见过。一见面双手便拍在了一起，钮枝长得还是那么白，头发有些发黄，自来卷的短发齐耳根，天生一个美人。说话一字一板，慢慢腾腾很憨厚的样子，细长的双眼皮好像总也睁不开，她看你的样子，就好像睡不醒似的，两人互相谈到了这一年的经历，都参加了队里的劳动，回想起在学校里的时光，真是太好了，再也没有机会念书啦！
杨迈说想买点萝卜，不知谁家有卖的？她当即告诉，她二爷家种不少，不知卖不卖？说着，两人来到了这家，二爷二奶正在院子里忙活什么呢。
“二爷！”老两口一抬头，“什么事小枝？”
“你家卖萝卜吗？我同学想买一点。”
“啊，不卖！咱们留着喂兔子，我告诉你，去老徐家，徐老菜家卖萝卜，他们家菜最多了。”
“那好谢谢二爷啦!”
两人直奔徐家，刚一进院，一个大菜窖出现在眼前，进屋一问“卖！”杨迈谈好了价钱和斤数，约定明天来买。
两人出了屋，很好奇地来到窖边，看到方形的木棱子窖口里戳着一个长梯子，两人蹲下去，往窖里仔细看了看。
“哎呀挺深那！”
里边的土豆白菜，萝卜大葱，堆得整整齐齐老高了，“还有种这么多菜的！”
“他们家是老卖菜的，奇宁街上的人都买。”
第二天，杨迈扛着扁担和两个麻袋把50多斤萝卜挑了回来，家里吃菜算是解决了。
天越来越冷了，家家户户都糊起了窗缝，杨迈趁星期天和弟妹把前后窗都糊好了。可是好景不长，过了没几天，窗下的纸条全让母鸡们给叨吃了，没办法再糊上吧。又过了几天，纸条又给叨没进了鸡肚子，如果不糊，那可是针大的眼牛大的风，屋里老冷了，还能冻坏囤子里的地瓜。
有一天杨松朋和点黄泥把下边的窗缝给抹上了，如此一来解决了大问题，崔大娘家也用黄泥糊起来，省得总糊窗户缝。
一晃就是年根十二月了，学校也到了期末，冬天的课间，孩子们最爱在外边踢毽子。这天下了课，杨威和几个女生也踢起了毽子，没踢几下，鞋甩了出去，一个男生就势一脚把鞋踢得老远，另一个男生照旧也踢起来，院子里的男生们像踢皮球似的都踢起了这只鞋，杨威单脚站着，她心里明白，这只鞋是回不来了。这些男生们踢得可高兴啦！
你一脚我一脚，时而还踢到半空中，他们笑着抢着，简直比踢球还好玩，杨威单脚站不住，只好把双脚放在了雪地上。上课铃声终于响了，学生们都进了教室，杨威双脚着地跑过去提起鞋走进了教室。坐好后，她把脚伸进了鞋壳里，可五个脚趾已伸出鞋帮外了，原来整个鞋帮和鞋底脱离了，只有后跟还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