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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两径幽香 > 第四章 前嫌冰释

凌宏宇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門口。突然,身後傳來陸儀的聲音。

“等一等!”

他們重新回到她那寬敞明亮的大客廳。落日餘輝下金紅色的光灑遍了整間屋子,使得一切都沉寂下來。凌宏宇仍縮在那張大沙發裹,沉思中的他被一團金色包裹着。從來没有發現金色竟有這麽强烈的穿透力。它把凌宏宇的孤寂一泄無遺的呈現在外,并合着滿屋暮色彌散着。陸儀收回注視着凌宏宇的目光,轉身朝窗前走去。這時這刻她感到這晚霞、這落日、這一屋子金色竟是這麽的殘忍,它們竟然這樣肆無忌憚的窺探着人們的隱私,撕挑着人們的傷處,引誘着人們痛苦記憶的迸發。陸儀努力將眼中的霧氣隱去,若有所思的俯瞰着華燈初上的都市,也深深的陷入了沉思。

一杯熱騰騰的清茶被遞到她的面前。接過茶杯,她有些失措的看着眼前的人。有一陣她幾乎迷失在時光的隧道裹,也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她又被時間航船載回到了現在。

“在想什麽那麽投入?”那被金色包裹的男人輕聲問道。他的聲音竟然也感染上了金色的穿透力。

“你不也一樣。”她的目光從他的臉上掠過,“追懷往事吧,你在。”話音未落陸儀就開始為這句話感到後悔。

鍍金的男子輕晃着茶杯,杯中的水輕漾着,幾片茶葉隨波緩緩沉浮着。它們總是或沉或浮到一半就被另一波推動着完成新的沉浮過程。

“我不知道,每次想到從前的事我總會把自己弄得十分糊塗和混亂。我,一個獨自在外生活十多年的三十多歲的男人,受過高等教育,有良好的事業,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可是我却常感到自己生活得很盲目。我常問自己‘這就是我要的生活嗎?’我常常被同一個夢驚醒,夢裏的我飄浮在大海中央,感覺自己在不斷下沉,感到冰冷的海水正漸漸將我吞蝕。我想喊,但喊不出聲。四周也没有任何可以讓我抓住的東西。周圍很安静,海水也很平静,于是我就眼看着自己被死一般的寂静所吞噬。”

突然,凌宏宇停了下來。轉過頭,他愣愣的望着陸儀,眼神中充滿迷惑。他不明白這些多年來甚至都没有對自己說的話,今天這是怎麽了,在眼前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女人面前全部倾倒了出来。忽然他對自己笑了起來,為了自己的神经質。其實原因不是很簡單嗎?他揚揚眉毛,輕鬆的吐出一口氣,說:

“你真是像極了她,在你的舉手投足,一颦一笑間。如果你没有那份超然獨立的憂鬱氣質的話,我甚至會以爲你就是她。”

陸儀再次燃起一支烟,深吸一口,再輕輕的噴出烟霧,然後整個身影就在烟霧後變得朦朧起來。她輕輕嘆口氣,語氣有着些許恍惚。

“若幹年的歲月也許已經把她磨練得跟以前不一樣了。歲月就象雕塑家手中的斧鑿,生命便手執歲月將人一斧一鑿的雕刻下去,直到生命的終結。今天的我不是昨天的我,現在的我也不是躺在醫院裏的那個我。時光在流逝,在不易察覺的流逝中我們每個人都不知被鑿了多少次,不知被重塑了多少回。生命是件藝術品,是個奇迹,也是個大大的玩笑。如果你再见到她,”陸儀不經意的瞟向他,止住了下面的话,转而低聲問:“你還愛她嗎?”

“什麽?”凌宏宇象是被嚇了一跳,仿佛一個剛進入冬眠狀態却被鋼針刺醒的困獣。金黄色已經隱去,薄暮已從天際鋪天蓋地的降下。暮色透過洞開的窗户滲透進室内,覆蓋在家具上,覆蓋在植物上,覆蓋在他和她的身上。他輕啜口早已冰凉的茶,發出一個飘忽不定的聲音:“我,不知道!我現在不能確定任何事情。”随即他又加重语气道:“我,不知道!”

這份軟弱,這份無奈緊緊的將陸儀困住。她再吸一口烟,再噴出烟霧。這裊裊的烟霧、層層的暮氣加重了空氣的凝滯。隔着重重霧氣,陸儀緊盯着他。

“我這次是受杰克的邀請才回來的,原本不是爲了雪茹。我以為這麽多年來我對她無論愛也好恨也罷,都該淡了。可是,當我得知她并没有和别人結婚,我就無法控制住自己想要見她的念頭。就是這個時時糾纏我的念頭使我對一切决定,一切動機,一切目的都産生了懷疑,使我變得粗暴而又魯莽。”凌宏宇繼續說道,“可以理智告诉我,见到她又如何?何去何从!而最让我自己感到意外的是: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个人,能这样左右我的心绪!”

陸儀聽着他近乎狂亂的話,心一下子墜落到深海深處。一股凉意從她的背脊慢慢上爬,不斷擴散。她象一根冰柱似的定定的立在那兒,怔怔的盯着凌宏宇。

凌宏宇并没有忽略她的表情,輕聲問:“你不舒服嗎?是你的傷口又疼了,還是你已經不耐煩聽我這些無聊的話了?”

陸儀疲倦的摇摇頭,說:“我衹是在想歲月磨練出了怎樣矛盾的你來。”頓了頓,她繼續說道:“現在,現在你還願意回到你回憶中的世界生活嗎?我是說,如果上帝把回憶復蘇的話。”

凌宏宇側着頭看着她,眼神中有着迷惑。這又是一個他衹能答以“不知道”的問題,事實上他的确没考慮過這個問題。他避開陸儀探詢的目光,反問道:“你呢?陸小姐。你又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呢?你和你过去的男主角呢?”

“我的命運注定了我的故事没有再繼續下地去的可能,所以我没有你这样的困扰。我說過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死灰也許會復燃,但死了的人是不可能重生的。”陸儀輕幽的吐露着幾乎是無奈的感嘆和對自己的警告。

“哦?”凌宏宇習慣性的皺皺眉頭,審視着面前這位文雅嫻静的陸儀。一直以來他總感到這個女人充滿了某種神秘的力量,那股力量總是在强烈的吸引着他想去研究她。他的這種濃厚的好奇心使他暫時忘記了自己的不快,转而希望能多去了解她一点,“願意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嗎?或者它并不象你所說的那麽糟,或者故事是否能再繼續下去由一個旁觀者來判斷會更客觀一些。”

陸儀揚揚眉毛,一副不敢苟同的神氣。“旁觀者未必清。况且你并不是什麽旁觀者。客觀!不,這個詞對你我而言都衹是理論術語,纸上谈兵的自欺欺人罢了。”

陸儀走到陽臺上,任晚風吹拂她的長發。她深深的呼吸着凉凉的空氣。她在找尋神清氣爽的感覺的同時,也想借這凉凉的風,凉凉的空氣把自己已在漸漸升温的頭腦降降温。

“嘿,為什麽我們老是要自尋煩惱呢。我們應該有許多輕鬆的話題可談。你瞧,這落日餘輝,華燈初上的景象總是使我非常迷戀。一有空我就會站在這裹細細品味其中無窮的韵味。看着這幅生動的圖畫,你想到些什麽呢?”陸儀轉開話題。

“想到一間小木屋。”幾乎是不加思索的,凌宏宇衝口而出,“它的前面是一個美麗的花園。裏面有一棵相思樹,有一些黄玫瑰。花园的一角有一個小暖房,那裏甚至還種有各色鬱金香。裹邊兒還有爬藤植物,有緑草,有小花。小屋後面有一片雖談不上茂盛却洋溢着田園風味的菜畦。小河從小屋門前流過,山風從小屋後面挺立的巍峨高山裹吹來。”凌宏宇换口氣繼續說道:“清晨,小屋主人在彌漫着花香、草香、泥土清香的空氣裹醒來,去花園走走看看,修修剪剪;再到菜地裹去施施肥,澆澆水,感受一番“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意;傍晚,小屋主人點亮小屋裏所有的燈,輕掩户門,信步沿河而下;夜深人静時,他伴着潺潺的水聲和嗚咽的山風或讀或寫或冥思直到天放微光。”凌宏宇側過頭,輕聲笑問早已聽得入神的陸儀:

“美嗎?”

“美!衹是太詩情畫意了。人間怎麽可能允許有這樣的神仙幻境存在呢。”

“誰說那是神仙幻境!這一切都真實存在着,那間小屋和那個主人。”凌宏宇目光爍爍的望着她。

“你?”陸儀吃驚的叫起來。

“是的。我和我的人間仙境,世外桃園。”他揚起他那濃黑的眉毛,眉宇間顯露出洋洋之色、奕奕神采。他不再冷漠,不再桀傲,不再譏諷,不再尖鋭。“那是我的夏之乐园。我管它叫‘寄心齋’。”

“好個“寄心齋'。”陸儀有些神往,“不過,我也有我的“奔情閣'呀!”陸儀退進屋裏,輕快的轉個圈,“你且看這裹,有花,有草,有樹。遠處總有隱約的高山,脚下就有奔騰的河流。這裹臨于半空,上可以踏雲遠邀太虚,下可以着陸游戲紅塵。這裹似實而虚,豈不亦颇具意趣。”

“好個大隱于市。”凌宏宇開懷大笑,陸儀開懷大笑,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開懷大笑。

這笑聲引發了他們内心真我的呈現;這笑聲縮短了光陰的距離,漫長的等待變成彈指瞬間;這笑聲如報春鳥聲聲宣告着嚴冬的結束,春的降臨。

鐘聲在響過第十二次後嘎然而止。凌宏宇披着睡衣坐在窗前,眼裏的喜悦和興奮預示着這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不經意的,他向“奔情閣”方向望去,在星光燦爛的夜空中他看見了陸儀温文雅致的笑容,寧静深邃的眸子,潜藏着憂鬱的眉峰。有種消逝了很久的激情在他心蕩滌着。有種本能的直覺告訴他,也許從今天開始將會有一股無法抵擋的波瀾朝他汹涌而來,淹没他乃至整個生命。他揣摸着自己,揣摸着她,揣摸着可能將會發生的一切。

突然電話鈴聲大作。凌宏宇接起電話,聽到了陸儀的聲音。

“對不起,這麽晚還打擾你。今天我過得很開心,但是有一件事我還是必須告訴你,”

“我知道。其實到現在我才發現請你幫忙打聽雪茹根本是一個錯誤。”凌宏宇不等陸儀的話說完便搶先說道,“事实上,我现在想提另一个请求,不知你会不会答应?”

“你说来听听,”陸儀猶豫的頓了頓,“只要是在能力和可能性范围内的,我尽力。”

“这件事嘛,能力在我,提供可能性的机会在你。”凌宏宇不紧不慢地说道。

“怎么说。”

“明天一起吃顿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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