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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两径幽香 > 第十四章 见到落魄的昔日偶像

成都。

顯然,陸儀故意向凌宏宇虚報了行踪。她比凌宏宇提前一天登上了返蓉的飛機。大年三十一大早她就出了門。按計劃,她先去墓地看了雨薇。然後,她終于下定决心去探望一位早該探望的朋友。

陸儀鑽進一條狹窄、僻静的小巷。走到頂裏頭,她猶豫的輕輕扣響了一扇低矮、掉盡了油漆、有斑斑霉痕的木門。

没有動静。

这种时间上的缓冲让陆仪先前的紧张和犹豫不决渐渐消逝,直面,是她心底更坚强的声音。于是,她略略停頓一下,又再一次抬起手扣響木門。

“誰?催!催!你不知道裏面住的是個殘廢。”門裏傳來一陣帶着幾分不耐煩的惱怒的聲音。

陸儀不由的往後退了半步。

門開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抬着有几分愤怒与不耐烦地瞪視着她。

陸儀愕然的瞪視着他的滿頭亂發、滿臉胡茬、充滿紅絲的雙眼以及那縮在輪椅中的身體。“你是誰?”那男人粗聲問道。

“你就是許志軒?”陸儀答非所問。那个罗雪茹心目中有点羞涩、颇有音乐才华的翩翩少年就是眼前的这位?

“你是誰?”那男人再問。

“我叫陸儀,是罗雪茹的朋友。”

“罗雪茹!”那男人低下頭想了想,然後抬起頭再次瞪視着她,問:“你來幹嘛?”

“看看你。”

“我不認識你。”

“可我認識雪茹。我知道你和雪茹之間的事。我,”

“她托梦让你來看我!”他不耐煩的打斷陸儀,“這也叫人鬼情未了?荒唐!你走吧。”

“今天是年三十,我和你都是没有親人的人,不如一起過個年吧。”

“過年?我可没有打算要過什麽年。”他臉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一絲鬆動。

“那就現在開始打算。”說着陸儀徑直從他身邊越過,來到屋裹。屋裹又矮又暗又濕又小。進門右手邊是一堆蜂窩煤和一個爐子,由于通風不好整間屋子都彌散着嗆人的煤烟。爐子邊的角落裹放着一個很舊的木質碗櫃,上面零亂的擺着水瓶、碗筷、肥皂等东

西。門的正對面有一扇窗,窗外是另一條小巷。窗下擺着一張桌子。桌子上亂七八糟的鋪着報紙,幾個空酒瓶在上面躺着。桌子左邊是一張單人床,被褥亂翻着。

看來主人真是没有過年的打算,家裹除了幾瓶白酒和幾棵蔬菜外就再也翻不出任何一點兒吃的東西來。今天是许志轩心情比较好的一天,所以面对陆仪这么不讲道理的反客为主倒也没有生气,“嘣”的一声用力把门摔上,摇动轮椅原地转了个身,看着陆仪。

“我可没多的椅子給你坐。”說着他拍拍自己的輪椅,“我這裹從來不招待客人。”

“雪茹曾經對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回成都的話一定要代她來看看你。如果是罗雪茹来你也不欢迎?”

陸儀毫不客氣的在他的床上坐下。

許志軒瞪着她,没有作聲。

“還一個人過呢?”陸儀關心的問。

“我能走能跳的時候都是一個人,難道現在瘸了反而交了桃花?”

陸儀注視他片刻,緩緩移開目光,再次打量這間陋室,转念想起多年前造访过的另一间“陋室”。那是音乐学院旁一个老小区里的一间。这里原本是某个单位的较早一批的职工宿舍,一室一厅和一个小小的厨房及浴室。后来这个单位外迁了,职工也就随之搬走很多。因为靠四川大学和音乐学院很近,所以渐渐的这里成了年青老师和大三大四以及研究生们钟爱的租住地。音乐学院的老师租下来作为自己校外授课的教室和琴房,大学们则喜欢它租金合理、离学校近且私密自由。那间浮现在陆仪脑中的陋室属于一个斯斯文文干干净净的男孩子。说是陋室是因为房子本身是有年代的,屋内也没有太多陈设,清清爽爽干干净净。除了简单的必需品外,这间陋室别无他物。书也不多,不过是几本乐理书和乐谱而已。然而,在她的记忆中那里曾一度充满了梦想之光。那个有才华,并在践行着自己梦想的男孩子虽然羞涩,但却坚毅地向着心中的艺术圣殿奔跑。这种不管不顾的勇气地力量很能感染他人。

陆仪再次环视四周,问“為什麽我没看見你的簫?雪茹說你視簫如命。”

“什么视箫如命,什么视理想为命,都他妈扯蛋。罗雪茹不是曾经也信誓旦旦的要努力写作,要惊世骇俗吗,结果呢?为了那么个混蛋,命就可以不要了?”許志軒臉色陰沉。

“雪茹的事衹是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錯。凌宏宇,他”这个人的名字刚出来,陆仪就被许志轩阴郁的脸色惊得住了口。

許志軒冷然瞅着她,臉色越來越難看。“看來你也認識那個混蛋。你去告訴他,遲早我會去跟他算這筆帳。”

“算賬?算什麽賬!本來你就不該因為雪茹而做傻事。雪茹知道了是會非常内疚的。她的生活不管過得怎麽樣,她總希望所有愛過她和她愛過的人都能生活得幸福。她很崇拜你,你在她心裏永遠是才情并茂的藝術家。她常常會想起你吹簫時的神態舉止,也常常會想起那首《居庸關中秋對月》,常常會問“月兒你團圓我却如何'。”陸儀眼中噙着泪水,哽咽的不能再說下去。

許志軒臉色依然陰沉,可是不平和憤怒淡了些,眼神中暗暗涌起一溶合着滿足的憂傷。罗雪茹的朋友!罗雪茹!他当然记得罗雪茹。如果人的一生里有几个人是不能被忘记的,那么这个罗雪茹是其实之一。记住她是因为她曾让他自己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一道耀眼的光。在她的仰视中能看见自己高大的影子。可是,他们之间没有爱,没有男女之间的爱。他知道她崇拜自己,并误以为那是爱。他并没有纠正她。那个时候那种仰视对他而言是一种救赎。因为他当时正卑微地爱着他的白月光。他不可能忘记她。

“怎麽以前没聽她提到過你?”他問。

“我和她是在國外念書的時候才認識的。”

“你和她很像。”

“别人都這麽說。”陸儀飛快的看了他一眼。

“但你和她很不一樣。说吧,今天来这里到底为了什么?”许志轩打量着她。

“雪茹一直保留着一支竹箫,那是她在某次旅行中寻来的。很好的一支箫。她希望物尽其用,宝马配良驹,玉箫赠知音。”

許志軒愣住了,片刻又还以那副拒人千里外的神情。他調轉輪椅來到門口,打開門,對陸儀說:“什么宝马玉箫,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走吧,我很久没這麽跟人說話了,不太習慣。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陸儀僵在那裏幾秒鐘,然後問道:“你见不见我没关系,但是那箫,请一定接受吧。毕竟你和雪茹之间的友谊都源于此啊。”

“不用了。你觉是我現在的這種生活很适合吹什么箫,追忆什么往昔吗?你赶紧走吧!”

“那么我把我的電話和地址留給你,有事你盡管打給我,或者直接来找我都行。”陸儀注视着他,旋即從口袋裏掏出紙和筆,留下了自己的電話和地址,放在桌上。她走到門口时,停下脚步,回過身對許志軒說:“老實說,我一直不相信你之所以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为了雪茹殉情’。如果真是那样,我也只能说感動之餘更多的是失望。你是雪茹心目中的偶像。你知道为什么她那么崇拜你吗?因为你心怀梦想并且敢于追求。她其实并不太懂音乐,是你对艺术梦想不死不休的执着让她感动。你是她曾想活成的那个样子。她為你精心保存多年的那支竹簫現在頂多算一根木柴。那支木柴現在在我那裏,如果你不希望它被我燒掉,就打電話給我。”

陸儀說完走出那扇門,走出那條窄長的巷子。轉過幾個彎,她來到人來車往的大街上。突然,她的脚仿佛被綁上了鉛塊,再也邁不動象剛才那樣堅决果斷的步子了。脚步一慢下來,整個人也象散了精神,没精打采的在大街上踟蹰。她在街上的長椅上坐下,從包裏取出香烟,悶悶的抽着,訥訥的望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行人。一個城管員在她身邊來回走動,窥視着她手中的烟蒂。陸儀踩熄烟頭,取出一張紙手巾將烟蒂包住放在身邊,然後抬頭對那個城管微笑道:“回家過年去吧。給您全家拜年。”

城管的臉上没有笑容,衹是莫名其妙的又多看了陸儀兩眼,嘟嚷着走了。于是陸儀又摸出一支烟來。

過了也不知多久,陸儀身旁又多了一個人。

“過年好!”一聲澆了洋汁的中國話傳入她的耳中。

“過年好!”陸儀回敬一句,却連看也不看身邊的人一眼。

“大過年的,怎麽一個人在街上發呆?”那個聲音再次傳來。

“哪兒凉快哪兒呆着去。”陸儀繼續抽着烟,還是没有看身邊的人。

“在大街上乘凉就能解决問題嗎?”

“嗨,這不知趣的洋鬼子。”陸儀皺起眉頭,心中暗駡。這回她終于轉過頭看了看那個人。

“弗蘭克?”陸儀小聲驚叫。

弗蘭克聳聳肩,呵呵地笑着,那意思是說“咳,可不是我嗎?”

陸儀也跟着笑了起來,大聲的笑着,笑得前仰後合,笑得花枝摇墜,笑彎了腰,笑出了泪。因为一瞬间她感觉许志轩、罗雪茹、弗兰克,象一张网一样织满铺满这座城市,似乎就是等着来逮自己的。可是,这一切跟自己非得有关系吗?她觉得很可笑,生活是场黑色喜剧。

終于她止住了笑,看了看身邊静静看着自己的弗蘭克,問道:“你知道中國為什麽有過春節這個習俗嗎?”

“大概是爲了迎接春天,為來年的春耕祈福吧。”弗蘭克從容道來。

“是為了希望?”陸儀似問非問。

弗蘭克看着她,并没有作回答。

“你的希望是什麽呢?”陸儀又問。

“快樂!”弗蘭克簡單而堅决的回答道。

“快樂?”陸儀口中喃喃念着,然後仰起頭深深深深的在冰凉的空氣裏作了一次深呼吸,“快樂!本來是個再簡單不過的東西。可有的人得到它却那麽難,特别是被人毁滅了希望的人。這滿大街的人都匆匆往家奔,因為今天是年三十,是舉家團聚的日子。可是却有人縮在一間又黑又暗的小屋裏提醒自己不要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因為他的團聚的希望被别人摧毁了。”陸儀垂下頭,沉默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你該回家去。”弗蘭克說。

“陸儀没有家。”

“可是羅雪茹却有。”弗蘭克靠在椅子上,雙臂展開搭在椅背上,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陸儀身上而是停在别處,一派随意自在的樣子。

人流和車流從他們身邊經過,陸儀却覺得四周出奇的安静。直起身子,她一動不動的盯着弗蘭克。弗蘭克也扭過頭來望向陸儀。他發現陸儀衹是用非常鋭利的目光盯着自己,眼神并不紊亂,反而平静得象一潭清冷、水波不興、深不可測的湖水。這倒使他有些無措了。

“你還記得菲利浦醫生嗎?他是我父親。我從他那兒得到了你的一些資料。更偶然的,我認識了你以及你身邊的人。我發現你使自己成爲了他們心目中的謎。”弗蘭克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此時這雙漂亮的眼睛正全神凝視着陸儀。

“我当然记得菲利浦医生。我也认识你。虽然那时你还没有正式入职你父亲的诊所,但我曾在那里遇见过你两三次。所以,弗兰克,平安夜那晚我就认出了你。那么,这次,你是特意來揭開謎底的嗎?”陸儀聲調平穩,不疾不徐。

“不。我衹是盡一個整形醫生的職責而已,做回访记录。除此之外,我對這個謎也很好奇。尤其讓我感到不解的是你怎樣讓david看到你而又不把你同羅雪茹聯系起來。”

“你知道的可不少啊。”

“在david家我見過你們那張調皮的照片。”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他?”

“你難道希望我告訴他?”弗蘭克微笑道,“事情很復雜,可是我相信你能解决它。現在,david就快過來了。”

陸儀猛的扭過頭看見凌宏宇正朝他們倆疾步走来。

正错愕时,弗兰克说:“我的新年愿意是快乐!永远都是。只有放下过去,面对未来才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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