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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两径幽香 > 第二十二章 离别 ---- 可能的终结

每年三、四月間的“梅雨季”,成都幾乎都忠實的執行着自然法則---大半時間裏陰雨菲菲,連月不開。然而讓陸儀感到意外,甚至是驚喜的是,在她臨行的前几天,每天天空竟真的都豁然開朗。早晨有朝陽彩霞,天空净潔、爽朗,到了傍晚晚霞用它斑斕絢麗的彩衣將天幕包圍。風徐徐的,帶着初春的凉拂揉着人們的臉。

陸儀靠在窗外,如醉如痴般沉侵在這樣的圖畫裏。不知何时,有水珠挂在了她的眼角。“夕陽無限好,衹是近黄昏”。為什麽美好總是難以羈留。要走了,她最終難免有幾分不捨。離離合合,聚散苦樂,她都視為一場夢。夢醒後,她也許會帶着夢中僅有的一些零碎的記憶在身邊,又也許某一天那些記憶都消逝了,那場夢不過一座巴别塔,灰飛烟滅。衹是現在,她仍衹能苦笑着問天為什麽夢起,又為什麽夢滅?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響了很久,陸儀才從滿天景輝中收回自己的目光。她來到電話機旁,鈕亮臺燈,提起電話。

“是陸儀嗎?呃,對不起,我還是叫不慣這個名字,還是管你叫雪茹吧!”那人說。

“志軒?”陸儀頗爲驚訝。

“能出來一趟嗎?我在你家樓下的咖啡店等你。”

陸儀推門走進咖啡店,她看見許志軒向自己抬手打招呼。坐定,他們互相對視一番後,許志軒問道:“是明天嗎?”

“是。”

“看來已成定局了。”頓了頓,他說,“崔少秋還希望我能游說你留下呢。”

“你會嗎?”

“不會。”

陸儀看着他,驚异的。

“畢竟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再說我来留你多多少少會使你有幾分爲難。”下意識的他瞄了瞄自己的腿。“何况是留是走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旁邊的人本來就不該多言。”

“謝謝你能這麽說。”在志軒面前陸儀總覺得氣短,又是一頓,“你最近好嗎?”

“你看呢?”許志軒坐在那兒任她打量。仍然是滿頭亂發,任然是滿臉胡茬,任然坐在輪椅上,但是臉上却不再陰靄密布,眼神中的憂鬱也仿佛和先前不同。總之,陋形依舊,而神彩有异。是生氣,陸儀在志軒身上再度感覺到一股曾经注满他身体的生氣。

“你的簫,對你還真有用。會更好,對嗎?”

“至少不會变得更糟。”許志軒突然笑道。“我繞了一個大圈,才發覺原來可以陪伴自己一生的其實是簫,是自己曾經的理想。要是早知道是这样,那麽就不會有那麽多人受折磨了。而我也不会蹉跎这么久。”

“志軒······”

“現在開始也不是不好。至少我真正找到了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東西。前些天我又搬回了我在樂團的住所,還去找了團長,很有可能我會再參加演出。另外,我的腿也還有一綫希望。”

“真的?”陸儀的眼睛亮了起來。

“其實放弃偏執對我來說真的很有好處。雖然我并不為曾經所做的事而後悔,衹是現在想來有些惘然。”志軒淡淡的笑了笑。“不過,也許哪怕當初知道了結局,我也會選擇同樣的路,而且會更瘋狂。誰知道呢?”

“志軒······”陸儀低着頭,不敢抬眼看他。

“哈!”志軒又笑了起來。“现在,你这表情,又完完全全的做回雪茹了。”志軒的語氣很温柔,一時間兩人似乎都無言以對。

為了打破窘境,陸儀取出香烟,熟練的點燃,然後深吸一口,使它們連同自己的情緒都被吸入體内潜藏起來,吐出的衹是一縷細細的清淡的烟霧。抬起眼,她看着志軒,眼裹又恢復了平静---深潭似的静。

許志軒也在同樣的打量她。然後,他說:“虽然陆仪的確不再是雪茹了。我發覺還是更喜歡從前的雪茹一些。對于你,陆仪,我既没有恨,也没有愛。我本來以為我對雪茹的感情會延續到你的身上,可是,你已經離雪茹太遠了。”

這番話便陸儀感到輕鬆。她靈巧的彈落烟灰,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微笑着問道:“你真的,真的一點兒都不恨我嗎?”

“一點兒不恨。”許志軒非常迅速而懇定的回答。“不過,要說完全接受,恐怕還需要一些時間,畢竟當年的事幾乎完全改變了我的生活,我不能當它没发生過。”

陸儀在烟霧之後緩緩的點頭。

“凌宏宇知道你要走嗎?”猛的,許志軒問道。

“當然。”陸儀啜口咖啡。

“他没有想要留住你的意思嗎?”

“他根本留不住我。”陸儀簡潔明快的答道,然後她問:“怎麽會想到他?”

“前天他來找過我。”

“找你?”

“我们聊了蛮长时间。”

“感覺怎麽樣?”

“不好。我討厭和不誠實的人在一起。他對自已不够誠實。”

“至少他對感情是诚实的。”

“是嗎?”許志軒幾乎是在冷笑。“可我覺得那是迂腐,做作。”

“你不是他,不了解的。”陸儀强口辯解。

“是嗎?那為什麽每當我把話題扯到你身上的時候,他總是要麽轉移話頭,要麽就沉默不發一言呢?他根本是愛你的,我是說你---陸儀!我相信他自己也知道,那么又何必硬是要扮作情痴,好象還要為誰守潔一樣呢?而你,竟然也纵容他这样做。”

“你今天恐怕還是來勸我留下的吧!”

“我不在乎你走还是留,我只希望你们俩能够都更真实一点。过去的就是过去的,眼前的才有可能是未来。你就当这世界真有一个陆仪,一个罗雪茹。她是他的前任,她死了,你和他又相爱了。你们的故事不就是这么个结构吗?”

陸儀摇头反驳道:“可惜事实是,陆仪和罗雪茹是同一个人。你说他爱

我?也许其中有八成的愛是我从雪茹哪兒討來的。这种感觉太诡异了。我们中的过往太多了,太沉重。其實愛应该是一件快樂而單純的東西,不是吗?”

许志轩难以苟同,只留下一句:“娇情!”

临行前一天,她去了俊文那裏。今天俊文家裏再没有别人,衹有俊文,陳娟和陸儀。氣氛也不熱烈,話也很少,衹除了陳娟輕聲詳細的詢問陸儀的行李、航班,那邊的住宿交通等瑣碎的事之外,就再没别的了。俊文一整天幾乎都没有說過話,不過晚餐倒由他親自張羅出一大桌菜來。仔細看過,陸儀不禁紅了雙眼-没有一道菜不是她喜歡的。晚飯過後,陳娟送陸儀出來。走在路上陳娟握住陸儀的手,說:

“你别怪你哥,他衹是捨不得你。”

“嫂子,这我还能不知道。當我在那邊重拾起快樂的日子時,哥哥自然就放心了。”

陳娟看着她,不無擔憂的問:“是嗎?你會不會弄錯?要知道不管你怎樣看待陸儀和雪茹,但這絶不是象區分梨和蘋果一樣簡單。你是變了,但你不可否認自己不可能完全擺脱過去,過去的影子始終有部分因襲到了你現在的生活中。那是根深蒂固的,也是難以掩飾的,更是不可逃避的。”

“所以我才堅持要離開。這段日子過得太沉重了,我想給自己一點時間去透透氣。再者我也厭倦了每天都糾纏在雪茹和陸儀、過去和現在之間,我的生活應該繼續往前走。”陸儀目光沉静的注視着陳娟。

“如果是這樣,那就祝你-路順風。”

“謝謝你,大嫂!”陸儀更緊的握住陳娟的手。她和陳娟之間很親密,她很少這樣認真的稱呼陳娟為“大嫂”。然而今天,她為陳娟的理解而感動,“大嫂”二字便隨着情緒自然流瀉而出。

兩年的時光如梭。

西班牙,這塊歐洲最南面的土地,古老,熾熱,浪漫,綺麗而剛健粗曠。它身處歐洲,但却被稱為歐洲的第三世界,富庶和文明不是它的代稱,奔放和熱情才是它的的秉賦。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它,但是你一旦喜歡上它,便如陷入另一場戀愛,哭哭笑笑,苦苦樂樂,總之不忍割捨。

陸儀同它分離了四年,對它的熱情却一點兒也没有减退。如果說求學的那三年,她對這裹的了解除了學校及教育外,對它的地理、人文、民族、生活等等方面僅算是走馬觀花,了解一點表層而已。而這一次,這兩年,陸儀真的是生活在這裹----生活在實實在在的生活之中。她在馬德裏的一所大學教中文,課時安排得并不太重,况且講授中國古代文學對她來說又是那麽游刃有餘。(奇怪,她明明是在這所大學裏學習西方現代文學的,可偏講起中國古代文學却那麽自如、自信。)這裏的學生對老莊的興趣大于孔、孟,把《水滸》、《西游記》混着《堂吉訶德》和《哈姆萊特》一起聊。聽見他們說《西游記》,陸儀總是不經意的想起曾經有位同樣熾愛着西班牙的華籍女作家。她總這樣描寫她的西班牙丈夫談起孫悟空的情形-“你是那衹猴子、那衹七十二變的,叫什麽,什麽······”。陆仪就这么恬淡自由而舒暢的在离家万里的地方生活着。她的假期和閑暇都被充分的用到了奔走于西國的各個省鎮之中。她享受他們的節日,除了一些歐洲傳統的節日,如聖誕節、復活節外,她更加熱衷于集當地民風習俗于一身的情趣無限的地方性節日。

她會在三月裏前往巴倫西亞,在那裏,她能欣賞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宏大的紙型,然後在午夜時分,看着這些紙型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化作熊熊烈焰,看着整個廣場,整個城市沸騰起來。當然在這之前,她也過“情人節”,衹是她收下别人的玫瑰,奉還的一個美好的微笑,而不是一本書。

四月間,她又會抽空趕往塞維利亞。那裏的集市周,對她可是一個不小的誘惑。早晨,她穿梭于市場之中,看着牲口販子與主顧們討價還價,留心吉普賽人兜售的各式“寶貝”,一天下來說不定還真能收羅一些“寶貝”呢;中午,馬隊紛紛登場露面。騎手們的彩色腰帶和寬邊帽以及他們後鞍上的彩裝艷服的美麗吉普賽女郎,實在是一個搶眼的亮點。在騎手、吉普女郎和乘坐馬車出游的塞維利亞姑娘紛紛展示自己獨特風采的時候,藝人們也不閑着,在街邊的小平房裏,塞維利亞舞和熱情奔放的弗拉門戈舞也已經閃亮登場。午休之後,又是高潮,鬥牛表演和深液的狂歡,使整座城市都沸沸揚揚。

七月,西國進入盛夏。趁着假期,她會趕往東北部的潘普洛納市,那裹“奔牛節”的盛况連海明威都忍不住要記于筆端。

陸儀着一身潔白的衣褲和白色運動鞋,圍一條紅色的領巾于頸上,腰間是一條鲜紅的腰帶、一大早就隨着人群來到市府附近。八點,隨着古教堂鐘聲的敲響,奔牛開始了。從市府大樓,經過一條787米長的小胡同到卡斯蒂利亞鬥牛場,時間雖然短,特别是奔牛手和奔牛打你面前經過僅有眨眼的瞬間,然而就是那一個瞬間那種驚心動魄,那種震撼力却使你永遠難忘。這一瞬使得陸儀想到凌宏宇,她和他之間也有過這樣富予震撼力的碰撞,爲了那一瞬間,她不得不遠避萬裹,以化解相思。中午的耍牛之後,便是“奔牛節”的重頭戲-傍晚鬥牛。壯觀、驚險、刺激、血腥仿佛都不足以將鬥牛一言蔽之。陸儀坐在觀衆席上,把自己幻化成場中身金着誘盔甲的鬥牛士,在夕陽下,在盛夏午後的徐風中,體驗那喻被為“黄昏之死”的衝撞。

罗俊文和陳娟在这个七月也去了。他们相约在離她住所不遠的一間名焉“hola”的酒館裹见面。看到她的時候,她正混在一大幫男人裏熱烈的討論着上一場輪西甲聯賽。聽來聽去在人群裹屬于女性的聲音就衹有她獨一聲。不過她高叫“再來一杯”的聲音却絶不比男人們低。俊文和陳娟并没有馬上招呼她,衹静静的坐在角落裹喝着咖啡,看着那圍站在吧臺前喝着啤酒的人之中的巾幗。論辯處在最激烈的時候,這位巾幗從人群中脱身而出。付了帳,陸儀正準備離開,眼光四下一瞟,發現了他們。

“聽他們的語調,好象正談在興頭上,你怎麽就撤了?”從酒館出來,俊文問。

“那可是他們的聯賽。我們凑凑熱鬧還行,深談恐怕得警慎了。”陸儀説。

“就你自己走了?你的朋友呢?”俊文突然停下來。

“朋友?”

“那幫和你談得熱火朝天的人中就没有你的朋友嗎?”

“是幫不知名的朋友。”陸儀“咯咯”的笑道。

“他們這裏的女人不準進出酒吧嗎?為什麽剛才除了你全是男的?”陳娟不解的問道。

陸儀抬起手臂看看時間14:15,笑道:“這裏男人和女人進出酒吧的時間是不一樣的。尤其是這一類酒吧。女人們大概在下午四、五點鐘的時候占據那裹。”

“那你呢?”

“我?不一定,很随意。有時象今天這樣摻和在一群男人裹侃鬥牛、足球,有時又會跟一幫女人在一起聊绣花頭巾,聊時裝。”

俊文盯着她,說:“你黑了,也瘦了,不過氣色却還不錯。”

“是嗎?我昨天剛從蕃茄堆裹爬出來,說不定頭上還有被半青的蕃茄打出的包呢!”陸儀哈哈大笑。

“宏宇回加拿大了。他說,于其留在成都还是老惦記着你,還不如面对自己。”俊文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他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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