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露发病之后，她就不怎么会离开屋子，即使出门，也是去医院看病，拿回一些聊以慰藉的药品。
她不喜欢被人看到发病的自己。
这个状态下的她，许阳只与她有过少数的几次见面。
每一次，她都默然不发一言，像是一具冰冷的冰块。
或者……死去的尸体。
病发之时，她就已然死去，从人的身份剥离，要被寒冰封进永不见天日的冰窟，这些药品则是随时会熄灭的薪材余火，维系着她仅剩的属于人的温度。
或许它们无用，但苏雨露将它们看做是自己仅剩的救命稻草，她还想活着走回人世。
“……很多，对吧？”
“嗯。”
白色褐色的大瓶小瓶在苏雨露眼中排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斑马线，她的嘴角微微提起，牙齿轻咬唇瓣。
“它们，都是用我父母给我的钱买的。”
许阳微微睁大眼睛：“你是指……”
“父母直接给我的舅舅一家打的钱，然后他们再拿出其中一小部分给我花，给我买药。”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我不怪他们，因为我知道我的病是吃再多的药也治不好的，有这些药已经够了。这么多年下来，它们也已经攒了有这么多了……”
“其实一开始，舅舅舅妈他们对我也很好，经常带我出去玩，可是……可是……”
女孩急剧地喘息起来，似乎连续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便抽走了她浑身的力气，喘息到后面又带上浓重的鼻音。
到了最后，她已经小声地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她胸前的衣领。
“……慢慢地，慢慢地，他们就……”
“没有人管我……没有人愿意陪我……”
“父母……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们的面了……他们只会打钱…连一声问候都没有……”
“无论是生日……还是过节……”
“……好像…好像……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一样……”
女孩泣不成声。
许阳静静地看着她。
在她情绪宣泄之际，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话语。
良久，女孩的哭声渐渐低不可闻，只是低垂着眼，凝望自己的膝盖发呆。
许阳的手机忽然传来一道震动。
他打开手机扫了一眼，绽放出微笑。
“有人来了。”
许阳来到门口，打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走了上来。
徐蓓佳，那个让他蹭了一路摩托车的女警。
来人看见许阳也有点惊讶：“怎么是你小子？”
“徐警官，大驾光临啊。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徐蓓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来这里是因为接到一起民事纠纷报案，内容是祥和苑小区7栋3单元404号房房主的权益保障问题，可你这……”
她抬头，门牌号403。
“没错，我就是404号房的房主，这里住的是房东，一个很可怜的女孩子。我想请你帮帮她。”
“我不是为了她而来的。”
“我知道。但你帮她解决问题的同时，也就帮我解决了问题，两件事不冲突。而且再怎么说，你能忍心一个不到高中的小女孩坐在轮椅上在你眼前低声哭泣么？”
徐蓓佳默默看了他一眼。
“行吧，那我就进来看看。另外我告诉你，耽误公务是要被我拉黑名单的，上一次你莫名其妙让我往市郊跑，看在你确实生病的情况下我也就忍了，下一次你要是还敢……”
她走进苏雨露的房间。不多时，房间里就传来她轻声低语的安抚。
许阳靠在门口，嘴角慢慢上扬。
……
……
[根据本局预测，您上报的事件在民事冲突范围内即可解决，本局已派遣相应办事人员，具体信息如下……]
[若事态突发失控，请您保持冷静，我们会及时派出相应援助，解决您的纷扰]
这是许阳收到的回执邮件。不得不说，治安局办事的效率还挺快，才过了一刻钟左右，徐蓓佳就直接上门拜访。
当然，这可能也和她负责的片区就是这里有关。
几分钟后，徐蓓佳走出卧室，她朝许阳看了眼，勾勾手让他过来。
“怎么样？”
“这几天，我会对她的事情持续跟踪。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强行解除他们对苏雨露的代监护人关系，甚至转移他们的收款渠道，由社区进行监管。如果他们再上门来，我们甚至可以对他们进行治安处罚——不过，这不是重点。”
徐蓓佳回头望了一眼卧室，脸色担忧：“那女孩身上最令人担心的，是她的病。”
“嗯。她看了那么多医院，吃了那么多药，都没有一丝缓解——这不是普通的病。”
“刚才我看了几张苏雨露的病历单。虽然我不是学医的，但我也能看出来，除了一点营养不良和缺乏锻炼导致的肌肉萎缩外，她的各种检测报告几乎一切正常……”
徐蓓佳摇摇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奇怪的病情。要是她的病能被检测出来，有合规合法的病历单，她就可以向政府和相关机构申请高档位的医疗补助。可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人知道她得了什么病。这也导致她只能领受普通的助学补助，完全无法负担昂贵的药品与医疗费用。”
许阳微微点头。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猜想，或许苏雨露的病带有某种超凡因素。
诅咒？污染？
若是如此，那些医院自然检测不出来。
“还有她的父母，感觉也有点奇怪，自从三年前开始，他们好像就对苏雨露完全放养了，只管让她的舅舅一家代为照顾，却对具体情况不闻不问……哪有人这么对自己孩子的……不过我现在没法去查为什么，只有看后续情况是否需要升级处理。”
“多谢了，徐警官。我毕竟还是外人，有些事情不好插手，只有你能帮上她的忙，实在感谢。”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什么身份。”
徐蓓佳抱起胸，咧开嘴，特意秀了一下自己肩上的徽章。
许阳的恭维让她挺开心，能出手帮助弱势群体也让她很开心，两件事加在一起就是双倍的开心。
果然，离开家族去当警察是她从小到大最正确的决定。
“话又说回来，你自己的病没问题吧？昨天你突然晕倒，差点从我车上一头栽下去，吓了我一跳，还好我眼疾手快把你拉住了……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许阳按住眉角。
昨天早上的事情，治安局到底是怎么给我编排的？
他这没病都被当成真的有病了。
当初我应该换一个借口！
“还好，医生让我多休息，多喝热水。我已经没问题了。”许阳敷衍道。
徐蓓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直男养病秘方？医生是这样说的吗？
算了。她看这小子皮糙肉厚，耐造得很，摇摇头，往楼下走去。
“我这边先回去写报告。你要是遇到什么情况，打电话报我名字就行。”
“好嘞，徐警官再见。”
送走徐蓓佳，许阳回头看了眼房门。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苏雨露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