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的是她的舅舅和舅妈。
舅妈依然是那幅穿金戴银的模样，舅舅则是一身简练的西服，是他上班时常穿的那套。
两人堵在门口，表情冰冷得似乎没有一丝温度。
“……你们好。”苏雨露勉强提起笑容。
她本能地感应到某种不安，两人的神情似乎是要继续之前的争吵。
他们这时候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难道那位警察姐姐的事后调解没有起效？
还是说，舅妈一家不愿意遵从社区的安排？想要强行把自己从这里赶出去？
女孩心中思绪万千。
她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一边，但舅舅舅妈两人的身体将门口完全挡住。
隔壁的房门紧闭，她无法期盼许阳像上次那样神兵天降，帮她解除重围，更何况他可能压根就不在家……
“雨露。”
舅舅开口了，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嗯。”苏雨露埋下头，微微后退一步，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她似乎已经预见到接下来的狂风骤雨了。
但是，令她诧异的是，舅舅接下来吐出的话，与她的所想大相径庭。
“真是对不起。我和你舅妈回去商量了一下，我们之前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
苏雨露猛地抬头。
“舅舅？”
她的眼中放出光来。
虽然她知道对方在自己父母给的钱上动了手脚，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废人。但再怎么说，双方也有一丝淡薄的血缘关系，最开始的那两年里接受的照顾也做不得假。
可是——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苏雨露猛地后退一步。
虽然舅舅舅妈说着道歉的话，但他们脸上不见一丝愧疚与自责。
但这并不是他们毫无诚意，装模作样，而是——
他们，没有感情。
“这是我们给你带的水果。”舅妈面无表情地提起一袋水果，动作僵硬地将其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苏雨露熟悉舅妈，知道她若是想道歉，无论是真情实意也好，弄虚作假也罢，脸上的肥肉总会堆砌起来，油光发亮。
但她现在却只是嘴中说着话，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舅妈？”
苏雨露再度后退一步。
“你们……怎么了？”
眼前的情况，实在太陌生了，陌生得令人害怕。
“我们是来上门道歉的。徐警官之前和我们谈了很久，我们也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所以，苏雨露……”
舅舅语气平淡地念着词。
“不对！你们不是舅舅舅妈！”
苏雨露声音颤抖。
眼前的两人，不像是她认识的舅舅舅妈！
甚至，不像是人类……
门口的两人愣住了，似乎从没有想过苏雨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说愣住也不恰当，因为他们的动作表情，更像是突然死机卡壳，失去了响应。
他们瞪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苏雨露。
“……”
苏雨露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紧咬牙关，猛地从两人的夹缝中穿过，奔出门外。
她回过头。
舅舅舅妈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以同样的快慢，同样的角度转过身，脸上是一模一样死板而僵硬的表情。
然后，在同一时间，迈开腿，朝苏雨露走来。
恐惧和不安在这一刻猛烈爆发，苏雨露尖叫一声，飞速奔向下方的楼道口。
她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某些恐怖电影，但眼下的情况又比那些影片恐怖百倍。直到奔到阳光之下，她的恐惧感才减缓了些许。
然后，再度飙升。
“……啊，啊啊啊……”
少女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叫喊，她看见街道上每一个人都如同方才的舅舅舅妈一般，脸上毫无表情，动作死板僵硬。
凉亭下正在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们、骑着儿童自行车正在互相追赶的小孩子们、结伴而行的情侣们、形单影只的青年……
每一个人的动作和表情，都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苏雨露浑身冰冷地蹲下身来。
她虽然过去也曾觉得自己是人群中的异类，但此刻她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才叫与世界孤立。
不是单纯的与别人玩不到一起，不是没有和他人的共同语言。
而是……完全没有交流的可能。
虽然双方说着同样的话，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但双方无论是思维还是行动，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无法理解，无法共情。
“他们，为什么变成了那样？变成那种奇奇怪怪的模样？”
“还是说……其实是我的问题？是幻觉？还是我得了病……”
苏雨露将头埋进胳膊里，她实在害怕极了。
而在这时，两只温暖而柔弱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不用害怕，不用担心，你没有生病，他们也没有不妥。发生错误的是这个世界，而不是我们。”
苏雨露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紫色双马尾的女孩正在她的面前轻轻地笑着，金黄的竖瞳不似冷血动物，反倒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暖。
“露菲……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露菲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有好奇许阳今天为什么会请假吗？”
“许阳？啊，他，他莫非也变成了那样？还是说……”
女孩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期望地看着对面的魔法少女。
“嗯，正如你所想。毕竟你也看到了，对吧？在这一天里，我们是格格不入的异类。每和其他人说一句话，我们感受到的寒意就更烈一分。”
“既然感受到了寒意，自然就需要抱团取暖呀。像许阳那样的人，肯定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去往世界的另一边啦。”
“是……吗？他没事就好。”
苏雨露浅浅地松了口气。不知何时，许阳在她心中已经有了相当的份量。
但她心中又涌出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怎么？感到有点伤心？”
露菲调皮地歪了歪头，“因为他没有在你担惊受怕的时候跳出来，安抚你？甚至他还早早地离开了这里，没有告知你真相，抛弃了你？”
“……嗯。”苏雨露闷闷地点了点头，“有点。”
“这很正常啊，毕竟他可不清楚你的情况。就像我昨天说的那样，他只知道你作为普通人的一面，并不知道你的另一面……他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可怜的小姑娘，不知道你的身边还有我在。我不是普通人，接受我帮助的你，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你说得对。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所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苏雨露缓缓站起身，深呼吸了一口。
她环视四周，入目所及尽是毫无感情的“人类”。
而她自己，还有许阳……则是正常的人类。
现在，她的想法很明确了。
非常明确。
“我要去找他。”
苏雨露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