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天边在一点一点明亮起来，索菲亚频繁地看向天色，心中简直像在数秒，越来越焦急。
“咳、赫赫呃！”
“索菲亚姐姐，他……怎么办？！”
那个病人满面通红，眼睛闭着，他已经陷入了幻觉，手脚乱挥，力气大到惊人。
眼见着情况即将失控，索菲亚手下的女孩们已经六神无主。
“摁住他！”
索菲亚大声指挥，冲上去压上全身体重摁住对方。其他几个女孩一看，也扑上去帮助摁住。
病人体温极高。即使索菲亚戴着厚厚的手套都能够感受到。
遭了。索菲亚心说。
“补液，降温。”索菲亚大喊。
“好！”
一个助手立刻脱离团队，冲去拿糖水和毛巾。
女孩飞速拿回东西，端着水碗就想往病人嘴里喂。但此刻，病人正在幻觉中，紧紧咬住牙关。
索菲亚一把抢过水碗，就去掰病人的牙。
“张嘴啊……快张嘴。”索菲亚眼角沁泪，“这个可以救你的！”
夏洛克临走前把病人的性命托付给她，她不能让这条生命从自己手上溜走。
索菲亚心里数着时间。
病人力气大到仿佛怪物。忽然，他全身猛地一挣。
“啊！”索菲亚和助手们被他一起推倒在地。
“来不及了……”助手倒在地上，绝望了。
“不！一定来得及！夏洛克对我承诺了！”索菲亚再次扑上去，摁住病人喊，
“撑下去！撑到夏洛克回来，你就可以活下来！”
忽然，病人睁开了双眼。
索菲亚一愣。
病人全身松弛了下来，不再挣扎。
他睁开了苍老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围住自己的少女们，发现了突然干净的床铺，和大变样的房间。很是不解。
然后老人认出了一直照顾自己的索菲亚，老人恍然大悟。
“谢谢你，”突然间，老人精神矍铄，展颜笑了，“一直尽心照顾我。以后，不用为了我费心了……”
索菲亚呼吸一窒。
老人的眼神突然投向头顶的虚空之中，“反正……我好像看到了神使描绘过的天堂，太美好了……”
老人的眼神开始发虚。光彩从他的眼睛中渐渐消退。
索菲亚仿佛明白了什么，急的摇头，“不、不！你听我说……”
“天堂再美好，但是现在我要你留下。”
索菲亚正要被巨大的绝望攫取，一个身影坚定地迈过她，果断从袖子中掏出魔杖，
“[细菌消除]。”
魔杖轻轻一点。
“夏洛克！”
索菲亚立刻破涕为笑。
后面，纽崔莱跑得气喘吁吁，才赶上来。
纽崔莱正想把自己的粗木法杖借给夏洛克用，但是，他看到夏洛克袖中掏出魔杖，只有三尺三寸长，顿时目光一凝。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施了治疗魔法的病人身上。没有人发现老巫师的异常。
夏洛克紧紧盯住病人。
“赫！”
病人失神的双眼突然一顿，然后身体猛地一弹，居然再度剧烈挣扎起来。
夏洛克一惊，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他立刻又想通了。
以战争来打比方。刚才，鼠疫杆菌和免疫系统在病人体内两军对垒，已经处在最后决战关头。原本细菌一方就要赢了，甚至病人自己发现了。
但是夏洛克一来，一个新式灭菌魔法下去，鼠疫杆菌突然死去一大片，这就相当于战争中途，一方突然大量减员，于是，本没有希望胜利的战场局势顿时逆转，免疫系统不得立刻发动反攻。病人的反应自然也大。
夏洛克立刻上前，猛地按住对方，“拿糖水来！”
这个时刻，他们要给病人的免疫系统做好后勤支持。
“好！”
索菲亚不顾还挂在脸颊的眼泪，瞬间跟着夏洛克投入战斗。
……
十几分钟后。
夏洛克和索菲亚，以及几个女孩子已经精疲力尽。
夏洛克抬头，天空已经完全亮起。
昨天，过去了。
人，活下来了。
夏洛克低下头，病人正闭上眼睛安稳地躺在床上，除了出了大量的汗，他的情况已经比开始好多了。
老人也累极了，眼睛半闭，他挣扎睁开眼睛看向疲惫的夏洛克，
“谢谢。”
老人的眼里泪水微微闪光。
夏洛克累得不想多说，点点头，“天堂很美好，但还是下次再去吧。”
老人咧了咧嘴，笑得很丑。
夏洛克回头，“给他换身衣服。不要着凉。”
说着，夏洛克把手掌放在老人额头上。
老人彻底放心地闭上眼睛。
片刻后，夏洛克微微皱眉。
病人的高烧已经褪去，但是额头仍然不是正常温度。
索菲亚已经开始指挥助手展开新行动，没有注意到夏洛克的表情。
“大概率是没有完全做对。”
纽崔莱一直在旁边观察的，此刻走上前来。
纽崔莱又俯身检查了病人的情况，再次向夏洛克肯定了自己的说法。
“什么意思？”夏洛克问。
纽崔莱，“举个例子，你证明了四液平衡的治疗法术不对。但是，在之前的600年间，四液平衡治疗术能够一直被巫师采用，就说明其中有做对的部分。也许，在巫师们调整人体平衡的过程中，某个程序意外消灭了疾病病因。于是魔法取得了一定效果。但同时，错的部分太多，显得越来越没有效果。”
“同样的，你的[细菌消除]也许做对了很多，但是仍然有不对的部分。不然，病人应该现在立刻康复。”
纽崔莱的话让夏洛克陷入思索。
首先，夏洛克很肯定黑死病致病的原因，就是鼠疫杆菌，这是现代科学已经证实的内容。
所以，他消灭细菌的治疗方向不会错误。
但事实是病人没有康复。从科学的角度思考，出现了现象，一定存在原因。
病人患的疾病不是鼠疫？鼠疫杆菌变异了？
不。即使病人得的是其他疾病，但只要致病原因仍然是细菌，夏洛克的魔法应该一样起效。
夏洛克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鼠疫属于细菌性疾病。但细菌是一个广阔的大类，底下能分成不同的类型。
好比青霉素。
大名鼎鼎的青霉素在消灭细菌的领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是如果对鼠疫病人使用青霉素，治疗效果并不好。因为鼠疫杆菌分属于革兰阴性菌，是对青霉素不敏感的类型。但它们对链霉素敏感。
按此推论，夏洛克的刚刚构建的治疗魔法，类似于使用青霉素，是一种广谱的细菌消灭法，但是针对鼠疫杆菌，有一定作用但效果不好。
这就和纽崔莱说的，[做对大部分但没有全对]的说法合上了。
这样说来，还是要依靠鼠疫专杀－－链霉素。
夏洛克又仔细看了一遍病人的情况。
病人带着微烧，安稳睡着了。
虽然没有完全治好，但是他可以脱离幻觉，已经稳定入睡，暂时不用担心他会死亡了。
夏洛克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就像他会议上告诉索菲亚的，拖住性命，等待专治药品。
夏洛克起身，又摇摇头。
他还以为可以宣布胜利了，看来明天还是要去各处刨泥巴。
这样想着，夏洛克抬头看天空。
啊不，应该说今天了。
想着，夏洛克就打了大大的哈欠，“……早上了，好像该带魏尔伦去发胡椒了。”
“夏洛克。”一旁的纽崔莱斟酌着开口。
“嗯？”
“可以告诉我你的治疗魔法是怎么构建的吗，当然我愿意……”
纽崔莱话音还没落，一叠雪白轻薄的稿纸就被直接塞进了他的怀中。仿佛还带着一丝温度。
此刻，夏洛克的冥想环境中，就在安静的计算机旁边，突然多出了一台白色的打印机。
“哈……不行，要猝死了，在发胡椒之前我必须睡一下。”
放松下来的夏洛克大张着嘴哈欠一个连一个，他看都没看纽崔莱的表情，走掉了。
纽崔莱留在原地，翻看论文。
明明一夜没有睡，老巫师的双眼却突然开始闪闪发亮。
“天鹅颈玻璃瓶？肉汤？……怎么想到的！……哦，倾倒再次腐坏？……太直观了！……原来如此！真的是天才的构思！”
突然，纽崔莱孩子气地原地蹦了一下。
“我懂了。”
双手抓着稿纸，他苍老的眼睛此刻熠熠生辉，里面满是得知真理的纯真快乐。
呼。
一阵大风吹过。
再睁开眼睛，纽崔莱出现在了腐朽昏暗的大厅里。这里仍然青苔遍地，雕像邪异。
听到动静，中央的两位枯骨大贤者一齐看向纽崔莱。
纽崔莱却完全不管他们，他直奔台阶下那位独坐的干尸。
“喂喂！贤者！你知道你的四液平衡说被证明错误了吗！”
纽崔莱兴奋地扑过去，语气带来了好消息似的，像是完全不怕被古贤者暴打。
正支头的干尸咔咔地抬起头来，一张嘴，一股绿气飘出。
“看这里！”
纽崔莱眼睛闪闪发亮，指着雪白稿纸上的一行字给对方看。
“天鹅瓶和肉汤，多么简单易行的小实验！居然能够证明这么大的问题。看啊看啊看啊！你看看！”
古贤者咔咔咔地扭过枯脑袋。
纽崔莱啪的一下，用双手给他扭回来。然后，再把对方捂住双耳的枯手掌咔嚓摁下去。
“人为什么要生病？我的朋友索菲亚说，是因为神明降罪…”
古贤者皮肤消失的脸上都看得出来生无可恋。
纽崔莱抖抖稿纸，把夏洛克的论文对着贤者强迫地念了一遍。
念完。
“我怎么想不到？真的是天才啊。”
纽崔莱还在感叹，
“连四液平衡说都能够打破，是不是连你的风火土木四元素说也能够被证明是错误？你觉得呢？”
古贤者咔咔扭过头。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直到承受不住污染畸变，都得用我老师的老师的老师教的魔法，知道上古的哲人错了，但死都没办法知道究竟错在哪里，细菌？没想到啊……”
纽崔莱沉思片刻，忽然呵呵一笑，“真是聪明的年轻人。”
“新的知识，真是让人开心。”
纽崔莱哈哈大笑，“就算立刻畸变，好像突然也没有那么亏了……”
又是一阵大风。纽崔莱消失在了大厅内。
总多尸体贤者看到人影消失，也纷纷恢复了原先的姿态。
突然，独坐的干尸却咔咔动了。
他回正扭着的头，重新支起下颌。
然后，缓缓推开了自己原本按在手下的旧稿，手骨缓缓移动，落在了一叠新稿纸上。
然后，整个学院大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一切如常。
只除了一个极其极其微小的改变。
一个按照常理，直到老巫师达到污染极限，也不会出现这里的东西。
阶梯下方的一小叠稿纸显得如此渺小，
但在这个昏暗又邪异，宏达又高耸的腐朽大厅内，
如此雪白干净，熠熠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