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瑾玥躺了很久,直到阳光越来越烈,一点一点移动到脸庞,照在眼睛上,她才不适地闭上眼,偏了偏头。
很细微的动作,只引起枕头的轻轻晃动,傅彦却还是惊醒了。
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头发有些凌乱,意识也还没回笼,就迷迷糊糊地问穆瑾玥:“醒了?烧退了么?”
他问完,也不等穆瑾玥回答,直接探手覆在她额头上。
阴影靠近,穆瑾玥闭了闭眼睛,感觉到温热的掌心贴着皮肤,片刻后才移开。
傅彦笑了笑,眉眼舒展,表情比较昨晚,轻松了不少:“烧已经退了,不过昨天医生说了,可能还会头痛几天,让你好好休息。”
穆瑾玥眸光闪了闪,低低应了一声。
昨天医生拔完针,小声叮嘱了傅彦几句。
那两人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穆瑾玥屏息凝神才听清。
傅彦问:“有没有办法能避免头痛?”
“头痛是不可避免的,没有别的办法。”
傅彦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漆黑的眸子在昏暗中灼灼发亮,频频看向床上闭着眼的小姑娘,隐含担忧心疼。
医生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问他:“对了,刚才的体温是谁量的?她自己?”
傅彦收回视线,沉声反问:“不然呢?”
“那还真是可惜了,”医生略带遗憾地说:“我本来是打算给你谋个福利,谁知道小姑娘中途醒了。”
傅彦看了他一眼,语气薄凉:“醒了正好,不用找别人了。”
“嗯?找别人?”医生诧异地挑了挑眉:“不是让你量么?”
傅彦没说话,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指了指门口,示意医生可以离开了。
医生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笑弯了眉眼。他走到病房门口,拉开门,倏然又转过来,颇为欣赏地冲他点了点头:“你这年纪,能有这份觉悟,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少年人都冲动,又没有足够的自控能力,尤其是男孩子。
机会都送到眼前,还能忍下来的,不是傻,就是已经知道了责任的重要性。
医生看得分明,这少年,是后者。
而比责任更多的,是珍视。
从医生看出来傅彦的小心思开始,就一直在调侃他,这么正经的夸他,还是第一次。
傅彦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抬手摸了摸后颈,移开视线。
医生善意笑了笑,轻轻关上门。
而穆瑾玥,全程都闭着眼,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思绪纷飞的有些远了,穆瑾玥回过神,用没扎点滴的那只手撑着床面,微微用力,借着力道坐起来。
傅彦动作很快地把枕头竖起来,让她靠着舒服些。
“饿不饿?”傅彦问。
穆瑾玥双手搭在膝盖上,蜷了蜷手指,捏住被子的边缘,垂眸说了声还好。
医院病床的被品都是纯白的,她皮肤白皙,手指纤细,微微用力的时候,手背的骨头凸起,关节处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血管很细,显出一分平时从不表现出来的脆弱。
傅彦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两秒,注意到她左手背上一个红色的小点,
——是昨天扎针留下的。
傅彦收回视线,轻声询问:“想吃什么?”
“粥。”
“行,你等我一下。”傅彦起身,用手抓了两下头发,又拂了拂衣摆处的褶皱。兴许是时间太长,衣角翘起,他拍了两下也没压平。
傅彦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他虽然看起来懒散不羁,但教养和品行是深入骨髓的东西,会展现在各种细枝末节的地方。
至少穆瑾玥没见过他狼狈的样子。
可现在,傅彦顶着一头有些狂放不羁的头发,神色疲倦,眼底带着浅浅的青黑。衣服虽然整洁,但衣摆褶皱,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颓废气息。
他直接不管了,轻声细语的叮嘱着:“我很快就回来,你别乱跑,要是不舒服就找医生,知道么?”
像照顾孩子,他满腹担忧。
穆瑾玥一一应下,傅彦怕她等的无聊,又把手机密码取消了,递给她,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病房里安静下来,穆瑾玥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手机,掌心冒出细密的冷汗。
为什么傅彦会这么放心的把手机给她?
就不怕她在手机里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么?
还是说,有恃无恐?
穆瑾玥握紧了手机,眼里浮现一抹挣扎。
窥探别人的隐私不对,可是,这是傅彦自己给她的……
就看一眼的话,应该没什么吧?
穆瑾玥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一般的伸出手,轻轻点在屏幕上。
只一秒,她就把手机放下,反扣在被子上,满头大汗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傅彦不打算避着她,却不代表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窥探别人的隐私。
二十分钟之后,傅彦回来了。
兴许是太匆忙,他呼吸不匀,额头也覆了层细密的汗,桀骜不驯的眉眼却依旧有一抹浅浅的温色:“等急了么?”
“没有。”
傅彦坐在病床旁边,把手里的打包盒放在小桌子上,拿出打包碗,揭了盖子,用勺子搅了搅才递给她:“小心烫。”
穆瑾玥道了声谢。
傅彦立马就皱眉了,不太高兴的样子:“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穆瑾玥置若罔闻,喝了两口粥,见他依旧盯着自己瞧,忍不住问:“你不吃饭么?”
这话都算不上是关心,傅彦心底却升起雀跃,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藏不住喜悦:“我不饿。”
穆瑾玥动作顿了顿,‘哦’了一声,慢吞吞的喝着粥。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吃东西,可是怕傅彦担心,才说想喝粥。
谁知道一碗粥这么多,她根本喝不完,还剩一大半的时候就觉得吃不下了。
穆瑾玥面露难色,傅彦看得分明,知道她不想吃了,自然地伸手接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吃饱了就别吃了,免得胃不舒服。”
他这话说得善解人意,穆瑾玥擦了擦嘴,悄悄松了口气。
可一口气还没呼出去,就见傅彦三两下把她吃剩的粥喝了,神态自若。
穆瑾玥愣住了:“你……”
傅彦一本正经的解释:“不能浪费。”
“可是……”穆瑾玥蜷了蜷手指:“会被传染的。”
“没事,”傅彦放下碗:“我体质好。”
穆瑾玥无话可说了。
气氛有些尴尬,她尝试着转移话题:“我之前说——”
才说几个字,穆瑾玥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的话题。
傅彦动作也顿了顿,声音低沉:“那件事情,等你病好再说。”他不准备再给穆瑾玥施加压力。
穆瑾玥低低应了一声,松了口气。
烧已经退了,医生又给穆瑾玥开了些药,两人便打车回了学校。
临走前,医生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傅彦一眼,惹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傅彦把穆瑾玥送到寝室楼下,又细心叮嘱了几句暗示吃药,目送她上了楼,才转身回了宿舍。
*
时间还早,再加上又是周末,宿舍楼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见穆瑾玥轻轻的脚步声。
昨天情况有些混乱,穆瑾玥没带钥匙,只好敲了敲门。
她原本还想着,若是吴佩锦没醒,就先在学校里转一转,没想到才敲了一下门,屋里的人就把人打开了。
穆瑾玥愣了愣,还没等她说话,吴佩锦就激动地扑上来抱了她一下。
“瑾玥,你终于回来了!”
穆瑾玥知道吴佩锦性子活泼,只是她喜静,所以吴佩锦也很少闹她,这么亲密的举动还是第一次。
除去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和不适应,穆瑾玥倒是没有厌烦的感觉,迟疑了两秒,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笑着说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有,”吴佩锦激动完,才想起来穆瑾玥不太喜欢这种太过亲密的解除,连忙放开她,一脸忐忑的说:“那个,我就是有点激动……”
她后半夜才回来,一直都没敢睡觉,一边担心穆瑾玥的情况,一边又就怕穆瑾玥回来的时候,她睡得太熟,听不见敲门声。
看到穆瑾玥平安回来,提了半宿的心才返回肚子了,一不小心就激动得忘形了。
穆瑾玥冲她勾唇笑了笑:“先进屋。”
吴佩锦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等穆瑾玥走进来,伸手把门关上。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穆瑾玥把医生开的药放在一边,换了拖鞋。
吴佩锦摸了摸头发,说得随意:“不怎么困,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够了。”
话音落下,穆瑾玥动作顿了顿,才拿起放在鞋柜上的塑料袋,心底温暖。
虽然在一起住的时间不长,但是穆瑾玥看得分明,吴佩锦就是个“睡神”,从来没在七点之前睁开过眼睛。
只怕在她走了之后,吴佩锦就没睡觉了。
记起这茬儿,穆瑾玥倏地想起了昨天晚上那通电话。
吕梓沧和吴佩锦……
她目光带上几许探究,难得升出了些好奇别人八卦的心思。
注意到穆瑾玥站在门口不动了,吴佩锦略带疑惑地转头看她:“怎么了?”
“……”穆瑾玥张了张嘴,还是不好意思直接问。
没做过这种事情,有些不习惯。
吴佩锦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观察事物细致入微,自然是看明白了穆瑾玥眼神表达出来的意思。
她脸一红,立马移开视线,装作没看到,往宿舍里边走,转移话题:“对了,瑾玥,你吃饭了么?”
“吃了。”穆瑾玥也不揭穿她的小心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吴佩锦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那、那挺好,哈哈哈……”
穆瑾玥但笑不语。
她视线很淡,也不说话,就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吴佩锦。分明没有刻意施加压力,却就是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吴佩锦很快就顶不住了,坐在床边高举双手作投降状,看着穆瑾玥的视线都恹恹的,有气无力道:“我投降,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别这么看着我了,宝宝吃不消啊。”
穆瑾玥失笑,清凌凌的声音悠扬婉转:“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慌什么啊?”
吴佩锦想,可能是因为她心虚,所以别人什么都没说,她就开始疯狂脑补了。
很多年后,吴佩锦才恍然大悟过来。穆瑾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的眼神带着一种万事皆看透的明悟,无形中就让她放弃了掩饰挣扎,一手攻心计玩得顺着呢。
可现在的吴佩锦还天真浪漫,蔫蔫的等着穆瑾玥的发问。
“其实,我就是有点好奇,”穆瑾玥也坐在床边,摆出跟吴佩锦一样的姿势,面对面看着她,温声细语地说着:“半夜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了,好像听到吕梓沧说,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吴佩锦慌忙摆手,脸上飞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激动的说话都变了调:“都是他瞎说的!”
穆瑾玥笑吟吟地看着她,心中了然。
就算不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两人也是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潮涌动了。
见吴佩锦羞的不行,穆瑾玥非常善解人意的见好就收:“我知道了。”
吴佩锦想捂脸。
明明什么都没有,瑾玥这句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穆瑾玥给了她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然后拿起旁边冷落了许久的手机,点开,有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她点开,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不是文字信息,而是一个小视频,封面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犹豫了几秒,穆瑾玥点开小视频,她手机媒体音量不知什么时候关掉了,视屏无声播放着。
五秒钟之后,她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起身往浴室走。
吴佩锦还害羞地低着头,不好意思瞧她,只用眼角余光瞥见穆瑾玥进了浴室,很久都没出来。
宿舍的浴室里没有窗户,天花板上悬着两盏灯,穆瑾玥只开了靠近里侧的一盏。暖黄色的灯光照下来,柔和了白色瓷砖的冰冷,却越往外越昏暗。
洗手台前站了一道纤薄挺拔的身影。
她静静站了许久,然后略略抬眼,镜子里倒映出一双猩红阴戾的眼眸,了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