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图吉利，尤其逢年节，奶奶这话一出，朱婷瞪了朱爸爸一眼，低头吃饭，两人偃旗息鼓。
朱妈妈心里自是不好受，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大女儿说变脸就变脸，起因还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生日，她知道朱婷心里怨她，可她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老二和老三也辍学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吧！
“大过年的，婷婷，妈特地做的全是你最喜欢吃菜，你多吃点，弟弟妹妹们敬了妈就行了，都是一家人，用不着搞太多形式主意，一年到头，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妈看着就开心！”
朱爸爸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酒，这是难得的一年里不用大杯子喝酒的日子，小小的啜了一口。
朱婧和朱嘉相隔一岁，一个上高一，一个上初三，尚在懵懂的年龄，也是从小看着家里鸡飞狗跳长大的，大姐姐跟爸爸斗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见怪不怪了，他俩曾经还打起来过。
那时候朱婷还在上学，每天放学回家还要给一家人做晚饭，某次放学晚了点，正巧那天朱爸爸下班回来没喝酒，兴许是累了一天，肚子饿了，看到正在煤火炉子前炒菜的朱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这个畜生，七点多了，饭菜还没做好，看你搞什么鬼名堂去了！”
朱婷一抬头正对上朱爸爸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也不甘示弱，父女俩性格上多少有点遗传，没好气的道：“你骂死啊，要吃饭不会自己早点回来做？做给你们吃还七里八里的。”
“你还犟嘴是吧，看老子不撕碎你的嘴！”
“你过来试试？看我不一锅铲子砸死你！”
……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眼看朱爸爸真的抡起拳头冲过来了，朱婷也真的扬起手中的铁锅铲朝朱爸爸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砸在爸爸的头上，朱爸爸吃了痛，顺手操起砧板上的菜刀就要砍，朱婷吓得一个激灵，身子一矮，钻了个空隙，顺溜丝滑的撒腿跑出了厨房。
一回头，朱爸爸居然操着菜刀追出来了，这简直是……
好汉不吃眼前亏，朱婷在前不要命的疯跑，朱爸爸握着菜刀在后面要命的疯追，屋前屋后的邻居看这架势，怕真闹出人命，都出来劝架，几个大婶子拖着朱爸爸不让他继续追了，朱婷才侥幸逃脱，蹲在一位邻居家的墙根下，只到半夜，估摸着朱爸爸应该睡着了，应该气消了，才偷偷溜回家。
很多很多年后，朱婷还在想这件事，那天万一没跑出厨房，万一没有那几个大婶子拖住爸爸，被爸爸追上，爸爸握起的菜刀会不会真的砍下来？
……
一顿年夜饭算是和谐的吃完了！
和往年一样，奶奶看春节联欢晚会，朱妈妈两口子在春节这几天是一年之中难得最和睦的，两个人结伴窜门去邻居家打牌去了。
“婷婷，今年有没有赵本山的小品？”
“他号称春晚的‘钉子户’，应该会有吧，您每年都守着电视等看赵本山，其他人的节目也不错，宋祖英人美歌甜，是民歌王后，我们湖南台还有大兵奇志的本土相声也好看呢！”
“是啊，1983年举行第一次春晚，当年电视机还是很稀奇的物件，你爷爷买了台十七英寸的韶峰牌黑白电视机，放在堂屋里的柜子上，那时候啊，周围几里路远的打着手电筒来看电视，我们家里的所有椅子凳子都搬到堂屋里也坐不下那么多人，热闹得很！”
“如今有了彩色大电视机，日子好过了，反而冷冷清清的了！”
家里就留着朱婷陪着奶奶祖孙俩烤火看春晚，朱婧和朱嘉也溜出去玩了。
奶奶絮絮叨叨的说，朱婷附和着听。
“奶奶，1983年我还没有出生呢，真的有那么多人来看电视吗？收不收门票的？”
“乡里乡亲的看个电视，哪能收人家门票，那会被人家戳脊梁骨骂，一天开水都不知道要烧好多壶！”
“哦，对了，婷婷，我过生日那天，你姑姑带了一个男青年回来，是不是要介绍给你做对象？”
奶奶突然问句这样的话，朱婷有点摸头不知脑，不清楚奶奶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抱着奶奶的手臂道：“应该不是的吧，那个人是她们工地上老板家的亲戚，上半年去送高压锅那次就认的了！”
奶奶年轻的时候可是一等一的精明人，哪有看不懂的事情？
“可惜了你，也怪你爷爷走得早，你爸爸妈妈又是这种德行，没能力让你多读点书，你现在自己参加工作了，不用靠着男人吃饭，不想嫁就不答应她们，女人种子命，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千万睁大眼睛找！”
奶奶是这个家里唯一明事理，唯一真正疼她的人了，朱婷很感动，想想小时候挨父母打骂，每次都是奶奶护着她，奶奶给她讲道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面前忍着点，以后长大出去了，就不用受她们的气了！”
那些道理不一定都对，但治愈了童年的她。
……
春晚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奶奶津津有味，朱婷索然乏味，换上鞋子想去看看朱妈妈在哪里打牌。
一栋平房屋里正中间摆着一张四方八仙桌子，一堆人，男女老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吆喝。
“我押天方，给我上五十。”
“押对，我押对，帮我放一百。”
“押什么对方？对方连中三下了，押顺子，顺子坐天下。”
……
“押完了没有？押完了各位把手都收回去，开骰了！”
“开……”
“恭喜老板吃重陪轻！”
……
这哪里是打麻将？分明就是赌博现场，桌上的庄家面前一沓厚厚的佰元大钞，玩家像疯了一样扔着手里的钞票下注。
朱婷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站到朱妈妈身边，朱妈妈浑然不知。
“手气怎么样？”
“输了点，不多，我中两把就回本了，……，欸，帮我放一百块在对门。”
“庄家九点，又吃了？放二百！”
……
朱婷看了几分钟，她知道这种玩法，很简单，把麻将里的万字和条子去掉，只留筒子和四张幺鸡，每人两张牌比大小，对子比点子大，一对幺鸡最大，其次是对九筒，点子里一张九筒加一张幺鸡最大，满十点叫“必死”！
庄家这会儿手气通红，朱妈妈已经输了大几百，有些眼红，想要继续下重注，只要中一把就能回本还小赢，桌上的人差不多都这种心态。
朱婷拉了拉朱妈妈手臂，“妈，输点算了，别玩了，我们回去吧，今天大年三十，奶奶一个人在家！”
朱妈妈这会儿哪里听得进劝，满心满眼都是要回本，挥手甩开朱婷，很不耐烦的道：“你别管我，等会儿这里就散了！”
朱婷也犟起了，执意要拖朱妈妈下桌！
“你回不回去？你不回去，我就掀了你们桌子！”
正在下注的人群突然停顿了，齐刷刷的看着这母女两，几秒后，大伙儿反应过来。
“婷婷，你懂事点，平常大家都忙，大过年的你让你妈玩开心！”
“就是，也没多大输赢，大家图个开心，婷妹子，你别吵了，自己回去陪你奶奶看电视去！”
“走走走，别管她了，继续继续，下注，我押天方！”
“我押反方！”
……
朱婷不可能真去掀桌子，妈妈不是第一次玩了，不是她掀了桌子就能戒得了的，但她还是执着的想把妈妈拖回去，一家人围着烤火炉看春晚，吃柚子，聊家常，才是过年！
“妈，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走不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朱妈妈感觉很没面子，板着脸，怒气冲冲的道：“不走又怎么样？你了不得啊，连娘都管起来了，你给我滚，老子今天不回去了！”
……
这一刻，悲从心中来！
朱婷一个人默默的走回家，默默的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从后门出来，漫无目的的走在泥巴路上，大年三十除夕的晚上，乡村是热闹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但那都是别人家，不是她朱婷的家，包括现在她的原生家庭，也只是暂时的寄所而已，某一天她出嫁了，这里寄所都不是了，只是“娘家”！
去哪？只能回那个安静的宿舍了！
大过年的，晚上哪有车过去城里？
鬼使神差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小刘，刘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