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兄弟,有礼了。”恰到好处,有人过来解围。
裴回捂着脑门抬头看,咦?这位也是个郎中,青布袍,斜跨『药』箱,手上一个虎撑,看年纪三十几岁,温文儒雅,面上难掩疲惫之『色』,一身风尘,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个年岁相仿之人,眼睛眯着,单手挑个“妙手回春”的竹幡,此时也面带有趣笑容,只是捂嘴没笑出声来而已,在他身边是一个大大的竹筐,裹着油布。
对方拱手施礼,裴回也赶紧行礼:“先生有礼了,到此可有指教?”
那郎中微微愣神,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这是王谢王先生日前遣人送与我的,不知小兄弟……”
林虎峰在旁,一边笑着『揉』肚子,一边给引荐:“他就是谢少爷赢过来的小先生,裴回裴容翔。容翔,他是蔡安和蔡大夫,谢少爷写信邀他来的,后面这个是他徒弟小蔡大夫。”
裴回行完礼,还想拿手挡额头,一转念大家既然都看到了,就当图个乐罢。他带着脑门上红字,接过蔡大夫手里的信,看看果然是王谢笔迹。赶忙把人邀进屋,让到前厅先坐下:“请进请进,不好意思,我们正在闹端阳,屋里有点『乱』。”
一抬眼,王谢燕华小王康都在——王谢进屋画裴回之前,正是小小子——雷衍水派下的——跟他说看见林虎峰陪着两个游方郎中过来了,听样貌形容,估计便是他曾经邀请过的那对儿师徒。王谢想着人家初来乍到,定然心生忐忑,不如就趁端阳搞得热闹些,让人觉得欢喜亲近,才能安心留下不是?因此,他故意任由裴回顶着红字儿去应门,自己跟燕华稍微整理一下才出来,见裴回顶着“王”字红着脸瞪他,王大少微微心虚。
而在他看见蔡大夫的时候,这心虚只一刻,便被抛到九霄云外——蔡安和,不仅是他学医的首位授业恩师,还是让他明白情爱的重要人物,虽然当年对方心思沉重,并未叫他拜师,身体又不好,教了他一年就故去了,但无论是师徒之实还是点破窗纸之情,王谢都对蔡大夫怀着一份敬意,从未忘怀。
他也曾隐去蔡氏师徒的姓名,将自己上辈子的事改头换面,当成讲古说给燕华裴回。
还好现下什么事都没发生,他还想着蔡大夫帮他治燕华呐,赶紧迎上去:“原来是蔡先生,远路而来多有辛苦,我是王谢,王重芳。这是我家人,燕华。”
蔡安和望向王谢,一面之下,却是呆住。
对他而言,忽然一日收到封陌生人的信,实在出乎意料。
他与王谢素昧平生,不过信里的内容确实令人动心不已——一个远离是非,可以发挥所学的所在,外加继续精研医道。
尤其是正举棋不定时做了个噩梦,想想若是自己留在医馆里,将来和『毛』脚徒弟的事发,很可能被师兄弟『逼』得背井离乡,万一遇上歹人,难不成真应了梦中那般结局?不由坚定决心,终于告辞了师父师兄弟们,往春城而来。
可是有谁能告诉他,这位气度不凡的王大夫长相,虽然年轻了些,怎么与梦里那个王蔫儿有七八分相似?
王谢的感概,很好地隐在情绪之下;而蔡安和的怔忡和疑问,都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他目不转睛盯着王谢,弄得王大夫不明所以,心里开始打小鼓时,蔡安和忽然如梦方醒般,不仅复了常态,还带了点亲近喜悦之意。
原因无他,想到王蔫儿在梦里便帮过他,再想想莫名的相邀,两人长得又如此相似,蔡安和觉得这位王大夫应该算自己的贵人,自然要多多亲近。
他俩的心思回转,别人并不知晓,不过从出神到回神也稍微时间长了一些,旁的人看来,便像是王谢先愣住,然后蔡安和也愣住,两个人“深深凝视”彼此。
裴回从同行交流方面,胡『乱』猜测,是不是惺惺相惜要开始讨论医术了?林虎峰从踢馆呛行方面,胡『乱』猜测,这是谁给谁一个下马威?蔡鹤——那位小蔡大夫可忍不住,自家师父怎么看怎么顺眼,对方……好吧勉勉强强皮相也不差,两人“深情凝望”是怎么一回事?他师父文质彬彬,常数说自己没有风度,这个人的风度……好吧勉勉强强看上去是比自己好,而且又比自己年轻,师父会不会——想到这里深感危机,赶紧上前一步,大声道:“王先生,这是我师父蔡安和,我是他——家人兼徒弟蔡鹤!”
蔡安和扭头,微斥:“蔡鹤,下去。”又向着王谢行礼:“小徒顽劣,王先生见笑,燕华先生见笑。”他目光转向燕华的时候,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蔡鹤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
燕华怀里抱着小王康,腾不出手还礼,只得躬了躬身子:“蔡先生,小蔡先生,两位远路而来辛苦了。”王谢早跟他提过会邀一对儿师徒过来,收拾客房一事也安排了三三去做,他只要关注小王康就好。
“我去洗掉朱砂。”裴回赶紧往厨房走,他还顶着红字儿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林虎峰笑哈哈迎着燕华,接过小王康哄着调笑着:“燕华,给我看看小娃儿,有没有想林叔叔啊——哟,你跟容翔难兄难弟啊,不过这一脸可比他好看多了!”他熟门熟路抱着小孩儿,看见手腕上的平安绦子,一回头又打量裴回手腕,“哎,我说容翔,你手上也系了五『色』丝?果然没长大。”
“我哥给我系的,保平安,这都不懂。你跑江湖的,也该系一个求求平安。” 裴回还没走出门,他跟林虎峰也太熟了,回嘴很快。
“那你给我系呗?”
“好啊,你一个人来的?怎么不见宁大侠?”
“我哥忙着给人交货,我送两个大夫过来,那不是觉得上回在这儿光躲『迷』『药』,没玩尽兴么——啊,咱得先说好,我大哥不在,你就算给我下『药』也是白下。”林虎峰把王康交给燕华,“等等我跟你去洗把脸。”
裴回便站住了等他,嘴里也不闲着:“要不是宁大侠请我锻炼你,我还真没兴趣给你下『药』,『药』料很珍贵的!”
蔡安和见眼前热热闹闹的一团和气,不由嘴角噙笑:“贵府上,可真欢喜。”从一开始看见裴回和林虎峰活泼『性』子,再到王谢态度和蔼自然,他之前忐忑半路,此时不禁减轻好些。
“那可不,大家都开开心心才好。”王谢察言观『色』,知他觉得自在,觉得自己的安排果然不错,才道,“我看蔡先生似乎精气稍损,不如先洗沐休整片刻,养足精神再说?你我皆是同道,便不闹那些繁文缛节,随意自处便是。”
蔡安和点点头,有些后怕:“途中不慎入了黑店,确实受了些惊吓,多亏林少侠他们相助,又护送我俩过来,一切凭王先生做主。”
“请随我来。”
客房窗明几净,连浴桶也刷得干干净净,盛着满满当当的热水。
蔡鹤放下竹筐——他俩家当全在里面——找出两件换洗衣裳:“师父,我们以后就在这里行医?那个王大夫看着年轻,真有那么大能耐不成?”
“总归值得一试。”蔡安和浅浅淡淡的笑,“你师父我,这辈子也就下过这么一次决心。”为了他和阿鹤两个人的将来。
“啊?难道师傅还没下决心跟我在一起?”蔡鹤大惊,哀嚎。
“小点声!”蔡安和吓一跳,“万一被谁听见……”
“什么?师父你不会不要我吧?”蔡鹤哀怨,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道,“我现在不过是个小小先生,王大夫这么年轻,听说已经是神医了,要风度有风度,要气质有气质。那个小裴先生,长得比我清秀,也比我好看。半路上有虎峰帮衬行走,他是练家子,力气比我大,人脉还特别广。这三个人都比我强,师父,徒儿我甚是担忧——唉哟!”头上挨了一爆栗。
蔡安和红着脸:“『乱』讲什么,你我二人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会去探探他口风,他若不能接受你我,我便寻个由头,等与王先生探讨筋骨重续之事完毕,告辞就是。”
蔡鹤立刻跳起来,“叭”一口亲在蔡安和颊上:“师父最好了!”
门外,送茶水过来的裴回默默往回走了几步,再脚下重重踏步地走回来,扬声道:“蔡先生,可还需要什么东西?”心道怎么都不爱关门的,好在看惯了重芳大哥经常偷香,不然要是以前的自己,见到这种情形肯定吓得连人带茶壶一并摔了,哪像现在,脸不红心不跳,说话腔调都丝毫未变。
蔡安和一把推开蔡鹤,笑着将裴回迎进来。
不得不说王谢的安排很是周到。虽然陌生人家初次上门,第一件事竟是先安排沐浴,但无疑正中蔡安和下怀,令人好好放松了疲惫。
蔡安和『性』子好洁,宁可不吃不喝,也要先洗沐一番。此时全身泡在艾蒲煎的兰汤中,热气蒸腾,十分舒适,他便靠着浴桶,想着自进门以来给他的惊奇。
“……师父?师父洗好了没有?”蔡鹤从屏风后面探头张望,“我给师傅搓背吧。”
“不必,我这就出来。”蔡安和回神,暗想小裴先生言语举止如常,应该没有看见,『毛』脚徒弟确实太莽撞,自己得多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