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义庄出来,王谢立刻把罩衫脱了,蒙面白布扯了,团吧团吧都给烧了。拿酒擦了手脸,又在道旁扯了几把蒲公英叶子,『揉』碎,擦手。
司马弓暗道这也太熟练了,他第一次到义庄若不是仵作指点,也想不到这些,尤其是拿蒲公英擦手。因为双手翻弄尸身,沾染的臭味实在浓厚,一时消散不去,只有经验丰富的老仵作,才会扯些有味道的植物擦拭双手,以去掉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王谢确实有能耐,里正曾经收过王谢的好处,在司马弓询问时更是捡着好话说,连编都用不着编,街头巷尾各种说法都有,什么浪子回头啦,什么仙人托梦啦,什么卧薪尝胆啦。关于种种解释王谢只认同第一个,不过隔壁雷衍水经常搜罗他五花八门的传言,拿他打趣,他也学给燕华听,图燕华一笑而已。
进城后和司马弓分开,王谢先奔了浴肆,泡得一身清爽才敢回家。义庄毕竟不洁,他更不想让医馆沾上死人晦气——到不是气运的缘故,死人气带毒,散在空中,身体强健的人沾染后不一定有事,医馆人群往来,赶上个老弱病残孕,害人家生病就糟了。
尤其家里还有个燕华,能让燕华嗅到死人味儿么?
舒舒服服浸在滚热浴池中,既然没有苏文裔的尸体,人就可能还活着,王谢这心就宽了不少,而且王谢查看尸体牙齿,发现这两名『妇』人一在花甲之年,一在中年,可能是苏文裔的祖母及母亲,他的妻子不知所踪。如果是苏家夫『妇』两个人一起失踪,苏文裔活着的可能『性』就更大。
还有那个死去的无名氏……苏文裔受伤,原因不明不白,虽说景秀楼有人出面声称摆平了此事,焉知没有人从中做些文章?日后多打听些罢,该回家了,出门这么久燕华又得担心。
不过等王谢回到家以后发现自己才是白『操』心。
燕华忙着,几乎是抽空才招呼他,正一边哄着小康在自家那张大桌子上爬来爬去,一边收拾桌上各种小玩意儿。
小康这几天被王谢各种诊治,渐渐有了些生气,王谢不拘着孩子在床上,既然愿意活动就活动吧。
燕华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有子嗣了,这几日养小康,从一个气息奄奄的小病孩儿,养成一个有力气调皮笑闹的小破孩儿,真是颇为喜爱。
因此他给小康买了不少小玩具,连同王谢之前给他买的消遣玩意儿都拿出来,堆在桌上让小康四处爬爬『摸』着玩。哄小孩子挺让人忘记时间,他算算王谢该回来,正要去迎接,不料此时小康手指头被挫了一下,痛得抽泣,他只好先哄。
听到熟悉脚步,燕华不好意思笑笑:“少爷,抱歉有点耽误,燕华这就收拾好。”
王谢见燕华被小康扰得稍微手忙脚『乱』样子,暗叹,以后家里千万不能有小孩儿!
“一起来,你抱小康,我收拾桌子。虎峰还在家么?”
“在容翔那屋里,说是今天上午一定要练出个名堂,不然不吃饭。”
——林虎峰昨天下午和晚上确实开始跟着王谢学治伤,他只想学几种常用外伤急救之术,王谢先教他按压捆绑止血,划十字挤毒『液』,这两样甚是简单,之后就请他剪了几块碎皮子,要求拿针线对齐缝好。
针呢,是随便一根骨针,线呢,是从布上拆下来的线。王谢的理由是:野外受伤,东西哪有那么齐备,自然要能随手制作取用。
林虎峰再有力气,掌握不了诀窍,一时也拿这针线没辙。不是用力过猛骨针折断,便是扯断了棉线;不是戳不破皮革,便是一针扎到手指头。待线在针上,针透皮革,可以缝制了,缝完一看,歪歪扭扭一道口子。
王谢评价,这么个皮肉翻卷的缝法,是跟伤者有仇,怕人死的慢么?
裴回昨天晚上看见林虎峰吃晚饭就心急火燎地回屋,不明所以。自己和燕华聊聊天,和王谢请教过问题,看看天晚该休息了,回房见林虎峰还抱着块皮子在那儿缝,脸上表情怎么看怎么苦大仇深,于是建议不如先拿布料缝缝,熟悉一下手法。见林虎峰仍然抓耳挠腮,于是顺便给对方演示了一下。
然后林虎峰就奋起学习了,先用普通针线布料,再换皮革,一上午终于找到窍门,中午吃饭的时候果然很得意拿着一块缝好的皮子炫耀。王谢暗道这是可塑之才,下午便抓了笼子里的一只活猴,先灌下麻『药』,在肉厚之处剃去『毛』发斩了伤口,让林虎峰去缝合,虽然一开始有些生疏,好歹也是缝上了。
止血拔毒皮□□合的手艺都教会了,教接骨,接骨说完了,说昏『迷』,学会昏『迷』该怎么检查,还有溺水怎么救,肌肉刺穿怎么治,撕裂伤、践踏伤……林林总总。王谢不讲长篇大论的东西,他知道林虎峰只要实战能用就好,况且他也向来主张动手实践,只是可惜后园养的那些活猴子,一只只惨遭毒手。
燕华哄睡了小康,也静静坐在后园,面带微笑,听王谢将林虎峰训得头头是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燕华身边是蔡安和——蔡大夫既然应允与王谢一起给燕华重续筋脉,自然要多多研究燕华这一双手,在缓过旅途劳顿并熟悉环境之后,便开始孜孜揣摩。他本就对此道颇有研究,若非如此,王谢也想不起请他一起过来斟酌,最多不让他师徒二人不再遭受噩运罢了。
那筋脉藏在皮肤之下,交错纠缠光拿眼看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必须慢慢地一点点『摸』索,蔡大夫还拿了两支叶筋笔,调一赤一墨两种颜『色』,在手上细细勾勒出线条,琢磨先动哪里,后动哪里,怎么接驳,怎么缝合。还好王谢平素虽然吃味,多为与燕华调笑解闷,故意为之,在正事上心如明镜,才不计较蔡大夫今天『摸』手『摸』了多久,『摸』的是哪几根骨头,是拿哪个手『摸』,按『揉』了多少下,其间说了几句话,燕华笑了几次之类小事。
——不过燕华若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又怎么会就坐在后园他看得见的地方,让蔡大夫诊治?
蔡大夫是过来人,见王谢眼神一会儿溜过来一次,但笑不语,他也是很愿意和燕华待在大庭广众之下谁都看得见的地方。还好他打发『毛』脚徒弟去给裴回帮忙了,要是被看见,自己晚上一准儿腰疼……
等裴回结束今日坐堂,回屋便被林虎峰一把抓过,揽着肩膀,炫耀般拿了件小物,乐哈哈地塞给他:“容翔容翔,小爷就是有能耐吧,看看看看!”
裴回端详着巴掌大的『乳』白『色』……挂饰?就是将两块一样的皮子缝合,中间填点布料,订了两个纽扣当眼睛,下面打了个结。“这个……是牛?”
“这是老虎!大老虎!你见过这么威风的牛么?”林虎峰连说带比划。
“呃……这老虎的鼻子还是很好看的。”
“那是耳朵!”
裴回尴尬,赶紧表扬:“你学得真快啊,针脚那叫一个密实。”
“就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林虎峰很得意,“喏,这个送你,当昨晚陪我练缝皮子的回礼!”
“送我?”裴回小惊喜了下,看着林虎峰亮晶晶的双眼,不由开心一笑,“那就多谢啦。”说着伸手就把皮老虎挂在床头帐钩上。
与三个月之前冷冷清清相比,王宅现在可是人多,热闹太多,不似之前只有两个人,随时可以说体己话。
因此王谢燕华二人还是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说悄悄话——王谢坚持每天晚上一定要“咬耳朵”,但此“咬”还是彼“咬”便不得而知了,不过王谢有什么大事小情,都会向燕华事前报备事后汇报的。
“……少爷要义诊?”
“是啊,你想想,咱们现在不缺银子养家糊口了。我以前四六不懂,没少得罪人,现在有了本事,想做点好事儿,不求扬名,只求安心。”
“确实是好事,少爷想得周到。只不知少爷义诊可有详细章程?”燕华知道家里不缺银子,银票都在自己荷包里面呢,王谢日前跟他商量过,财不『露』白,能不张扬便不张扬,拿出部分先置地罢,偷偷在城外买上十几亩地,建个小园子,托人看管着,种点蔬菜养点花草,又有的吃又有的赏玩。燕华起初想种『药』材,王谢拦下,颇为哀怨的说自己每日里便跟着『药』材打交道,这庄园是消遣的,再看到『药』材就败兴了,燕华立刻改口问要不要引水挖池塘养鱼养莲花,这个倒甚是合王谢心意。
即使买房子置地,银票还是绰绰有余,拿出稍许购买『药』材做义诊,不仅于自家无损,更是件积德行善的事。
“这个章程么……”王谢斟酌了词句,才试探着道,“前夜,司马捕头带着爱侣求医时,我便想到了,烟花柳巷鱼龙混杂,能出头的百里挑一,剩下九十九个都是可怜人,被龟公鸨母强『逼』着,拿虎狼『药』淘空身体,又不懂调理保养,一旦生病便是恶疾难愈,不少人还因为囊中羞涩不得不强撑残躯,往往壮年夭折。我想去给这些人做义诊,而且……而且……当初要是有个好大夫肯多照看你,你也不会伤这么重。”
燕华躯体微微绷紧,亦想起当年的凄惨。好在经由王谢日日照顾,又遇上往日客人,发现少爷依然情意深重,渐渐打开心结,回忆往事时,少了孤独无依的酸楚,多了世事无常的慨叹。他本就和王谢紧扣的五指又紧了紧,王谢的吻立刻轻轻落在唇上,并不深深进入,只温柔啃咬两口,单纯抚慰。
一吻结束,燕华抚着唇,缓声道:“这更是大善之事,若少爷不弃,燕华也愿出力。”
听到对方声音释然,王谢这才放下心:“好啊,日后和我一同打理『药』材便是——大管家,近日可否赏点银子给在下?在下好去和康安堂王掌柜商量,配些合适方剂。”
“准了。”燕华亲亲王谢,二人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