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让他继续吃,一个让他赶紧来照顾人,礞石刚刚准备要站起来说自己吃饱了,谁知忽然一块红烧山『药』从旁嗖地飞来,正好打在他胸口,咕噜噜滚下去。礞石还来不及生气,身旁的人连连道歉:“啊呀小兄弟真是对不住,小可筷子滑了一下,污了小兄弟衣裳。大中秋的真是扫了小兄弟的兴,对不住对不住!小可这就陪小兄弟换衣裳去……”说着起身带礞石往外走。
礞石暗暗道了声好机会,他自然愿意出去,也就跟着风依涵一并走出,出了大厅便低声道:“这位兄台,我换衣裳不用陪,您还是回去罢,我有事先走一步。”
谁知对方笑嘻嘻地道:“你有什么事,小可自然晓得。”说着从他身侧掠了出去,两步蹿到莫公子身边,折扇合拢,低头十分恭敬:“这位姐姐毕竟闺阁女流,不如让小可搀扶公子?”话虽是问菲菲,眼睛只望着莫公子。
菲菲自然认得风依涵,莫公子笑笑:“怜香惜玉也好。”这便是应允了。
玩赏花灯猜灯谜的大多是年轻人或者小孩子,岁数大的依然埋首故纸堆。王谢继续赶鸭子上架般,让裴回带着一众人等在后园看灯猜谜,猜出来有彩头,却不是银钱,也不是物件,而是——凭证。
黑『色』小木牌,可以免除一次平时轮值;红『色』小木牌,可以免除一次功课做不出的惩罚;还有白『色』免抄书一次,黄『色』增加休假一天等等,各自有好处。一文不花,但是大家都非常喜欢。
小康交给裴回带,园子里好多人热热闹闹,都是熟悉声音,小康不怕——这孩子痊愈后实在是好养。加上装了义眼,看着眉目如画齿白唇红,可爱极了,起先跟他不熟不敢靠近的小『毛』头们渐渐大着胆子来逗他,起初他还害怕,把头往王谢或裴回怀里钻,后来慢慢地肯伸手去『摸』对方,互相亲亲抱抱了。
王谢晓得小孩儿不能孤单,小康自出生时就缠绵病榻,母亲又不懂照顾,失了最好的呵护机会,若再藏着掖着不让见人,长大后泰半『性』子孤僻。不爱交流倒也罢了,只怕脆弱自卑,暴躁易怒。三岁看老,趁着还没到三岁,带着他渐渐接触人群,能帮他改过来多少是多少。
这是王先生的小孩,平时王先生和裴先生对这孩子种种疼爱关照,小『毛』头们看在眼里,哪有不着意爱护奉承的?知道小孩看不见,就弄点要么『摸』着很舒服,要么听着声音好听的小物件送给他。不光是小『毛』头送,大小先生们也送,小康光是『毛』茸茸软乎乎小枕头就收了五六个,一拨就嘎嘎叫的木头鸭子七八种,拨浪鼓少说十四五只,沙球最多,有二三十个,还有叽叽喳喳的小鸟儿三四对儿——手头有余钱的直接买,手头没有余钱的做个沙球也不费什么事,再调皮些,就去掏鸟窝抓鸟儿了。
王谢只在园子里转了圈,看小康在裴回怀里笑得开心,随手提了盏憨憨圆圆的兔子灯,便直奔莫公子小院而去。
柳五叶七果然铩羽而归,没探听到什么,他亲自去敲打一番罢,不然为何在饭桌上不顺便给诊了脉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莫公子虽说是微服,明里天家,暗里繁『露』,双重护卫万万不能少了。柳五叶七避开天家的侍卫尚且好说,繁『露』山庄出身的那些,都是同门,哪些地方适合隐匿,哪些地方适合窥伺,都找得相差无几。这两人自然不想在藏好身形之后,忽见同门也窜到同一处所在,到时候双方大眼瞪小眼,可真真的乌龙了。
王谢刚刚走到门口,就见风依涵和阿魏两个人拉拉扯扯,谁也不服气地往外走,风依涵看见他,很自然拿折扇敲阿魏脑袋:“蠢材,蠢材!小可是让你拿那套苍蓝『色』素面衫子赔给那小兄弟,谁教你拿天蓝『色』水草纹衫子了?”说着话经过王谢,赶紧笑笑:“王先生,小可教训小厮呢,晚间在席上污了莫公子随身郎中的衣裳,小可想着赔一件,结果小可的这个小厮,唉……”
王谢放缓神『色』,笑着和风依涵说声:“园子里猜灯谜,你带着阿魏去热闹热闹罢,中秋节,图个欢喜,就别责骂他了。”
风依涵也笑着应允,翩翩离开。
礞石和风依涵离席之前的小动作,瞒得过别人,瞒不了王谢。无论是风魏二人,还是莫公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王谢已经识破他俩身份。仅仅识破,而始终不拆穿,不过是想知道这些人关注自己这么个小小大夫有什么用意而已。
现在莫公子亲自到来,煞费苦心将自己与燕华相处之事都调查的清清楚楚,是因为什么?
小康已经是他的儿子了,这个便宜爹找过来不要紧,待奔赴边城,也就离寿终不远了。不是王谢冷血不救人,他直接对小世子说你就快战死沙场了,要么会被认成疯子,要么就会被先打死罢。况且,他那么费心思去救苏文裔,苏文裔最后也是死了——这是时瑞告诉他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包括乔小桥,包括胡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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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个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今晚他特地过来,给莫公子“点眼『药』”。
窗子是开着的,莫公子披着青缎长袍,倚窗而坐,似乎刚刚赏完月,目光定定注视他。
王谢笑笑,扬扬手里的兔子灯:“天涯,不如来猜个灯谜?”
莫公子淡淡笑笑:“可有彩头?”
“这个自然。”王谢步入房间,将灯笼直接放在桌上,转了转,墨字对着莫公子,“只是郎中聚集之处,灯谜俱与本行相关,请看——”
莫公子轻轻颔首:“五柳梦已醒,带量中『药』一……郁柳乃木,梦醒为苏,可是苏木三两?”
王谢抚掌笑道:“想不到天涯竟精通岐黄之道!”
莫公子微笑:“却不知,我有何彩头?”
“不知天涯爱不爱听话本,我这儿有一段故事,极为精彩。”
“只是一段?”莫公子随口问。
“若天涯再猜一个『迷』,故事会更长了。”王谢微笑答。
莫公子笑了:“洗耳恭听。”
“不闻见舆薪,打两味中『药』。”
“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舆乃车也,舆薪在前而不闻不见……必有车前,不闻便是耳聋,不见便是……龙眼花?”
王谢大笑:“这下可不寂寞了!”
莫公子便唤菲菲和礞石:“本公子与重芳一见如故,欲秉烛夜谈,此处暂时用不着你们,送壶茶来便各自先去安置。”语气中竟隐隐有期待之意。
菲菲拉着礞石行礼退下,脸『色』不变,心底大大疑『惑』。莫公子和她之间有暗语,说“退下”,便是明里退下,暗中安排人手监视,说“各自安置”,就真真的连暗卫都不要了。跟一个大夫,少主要密谈些什么?
而且,少主就这么放心让他把脉?您的伤都没好,实在不适合动武,万一被他使了什么手段可如何是好!
礞石比她还不愿走,凭什么世子大人要和王大夫说悄悄话,难道真的是觉得我师傅医术不行?太可恶了!不给大夫添点『乱』子,我礞石这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且不说菲菲种种思量,礞石种种打算,王谢收回了搭在莫公子腕脉上的手指。病情并无拜帖所言严重,全仗救治及时,以及本身年轻,这身体底子不错。“今晚先不要使用原先『药』膏,明早我过来换『药』。”
既然如此,便可以继续试探了,想他王大夫除非要让病人吐出淤血,绝不故意激怒对方加重病情。莫公子的内伤尚可,麻烦的是外伤,不过对于王谢来说并不打紧。
王谢思忖着,抬眼便见莫公子满眼希冀望着自己,不由失笑:“天涯,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在静候重芳说书么。”莫公子亲自倒了一杯茶,向王谢方向推了推,作了个“请”的手势。
“从前有个人,有一门家传的手艺,他父亲要求他一定要继承手艺,传承下去。这个人呢,很有天赋,也很努力,所以学得很好。但是这手艺有一个缺点,就是无论他喜不喜欢,既然他学了这个,就一辈子只能做这一行。不仅如此,他的儿子也一定也要学这个,一辈子也只能做这一行。”
莫公子希冀的目光变得有些僵硬:“原来,重芳要说的故事,就是这个?”
“这只是个开始。”王谢柔声道,“因为自己不得不一辈子做这一行,这个人很不高兴,不过又没有办法反抗。所以他怕,他怕自己的孩子和他一样,生下来就无法选择。”
莫公子慢慢收回目光,垂眼,懒懒地道:“所以呢?”
心中委屈而难过:原来却是这个故事,只不过是这个故事,这是……把我当成敌人了么……
王谢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