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柠紧蹙着眉毛，说道：“其实，我一直对自己缺乏自信。我想，鹿宁宁她也是一样的吧。我们都讨厌在自己身上流着骏平的血液，有着骏平的影子，甚至也讨厌自己。真的非常讨厌！厉乘风同学，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在听。”
“如果那个人——我是说骏平，如果他是一个更伟大，更值得尊敬的人，那该有多好，这么一来，我和鹿宁宁说不定……”
说不定会成为好朋友？
安柠没有继续说下去，因此答案不得而知。
但是厉乘风擅自猜想，她的想法应该是这样没错。
“但是……”
“嗯？”
“但是……也发生了好事。”
“是什么？”
安柠露出些许的微笑。
“我恋爱了。”
说出“恋爱”这个词时，安柠确实洋溢着幸福的感觉。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真的！我和鹿宁宁都是第一次！”
她的口气仿佛恋爱拯救了她们似的。
“鹿宁宁开始喜欢上厉乘风同学的时候——至少她开始在意你的时候，很可能是因为她缺乏自信，缺少爱，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比起我，她的确如此——”
安柠眯起眼睛，表情仿佛在看一场美一丽的梦。
“但是，看到厉乘风同学拍摄的校庆影像———她觉得自己受到肯定、受到认同，因为我也是这样啊！鹿宁宁绝对会有同样的感受，一定也会觉得开心。因为我们一直觉得，自己或许不该诞生到这个世界来，甚至永远不会受到别人的认同……”
大概是在冬天吧？安柠小声地继续说下去：“我发觉她可能有喜欢的对象了。”
不过，一年级时两人在学校里明明刻意保持距离，云城高中里几乎没有学生知道校内两大偶像互相认识。她好厉害，居然能感受得到——厉乘风这么想。安柠察觉到这点，嘻嘻地笑了。
“啊，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了……是直觉啦，厉乘风同学。只是直觉。可是我就是知道啊，因为——”
——因为，我们是姐妹呀！
——因为，我们是有血缘的亲人呀！
“——总之！当我发现她喜欢的对象是你之后，就在想‘鹿宁宁喜欢的男孩子，究竟是个怎样的男生呢？对她来说，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结果，不知不觉我也渐渐开始在意起你了。我真的很在意你，很想了解你——所以我啊，呃——”
安柠露出过意不去的表情，嘿嘿笑着想要蒙混过去。
“我曾经偷偷溜进影协会的社办过喔。”
“……什么？”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二月左右吧？李佳学姐上锁离开之后，我从窗户偷溜进去，然后借用影协会的摄影机，看了鹿宁宁在校庆时演出的影片——真的很美。”
撼动安柠内心的影片，居然不是安柠自己的影像？
“你认同鹿宁宁的一切，也肯定我，因为我们叫着同样的名字。”
安柠把布偶抱得更紧了。
“我真的很关心，厉乘风同学……”
“可是安柠，那并不是因为我很特别，是因为鹿宁宁本身——”
“不对……不是这样！”
安柠热切的眼神，深深打动了厉乘风。
就像一个多月前，她们向自己表白时那么真诚。
“就算你不懂，我跟鹿宁宁也很清楚！那个影像非常‘特别’！我可以从影片中深刻感受到，你竭尽全力捕捉鹿宁宁的魅力，还有华内心里某种特别的东西。所以……所以鹿宁宁才会写那封情书，希望能让你再拍一次——”
安柠这么说道……
同时，厉乘风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安柠的房间里，持续了好一阵子的沉默。
她慢慢垂下头，战战兢兢地抬眼望着厉乘风，用有点颤的声音说：“……厉乘风、同学……我——”
该怎么回答才好？厉乘风一时想不到答案。
换言之，写那封情书的人是鹿宁宁。
“……还有，就是……偷溜进影协会社办后，我也开始注意你了。篮球社的朋友告诉我，影协会拍了选拔预赛时我去当救火队的影片，于是我也变得很想看那个影片……可是我有点担心，所以一直还没看———不知不觉，只要在学校看到你的身影，我的目光就开始追着你跑……你是个温柔的男孩子，很认真，常常跟朋友一起欢笑，可是——却又总是让人觉得你似乎很寂寞。我一直注意你，然后就喜欢上你了，可是……因为我还不懂什么叫做恋爱，所以……”
安柠慢慢继续小声说。
“我并不晓得这种感觉就是恋爱……就在迷惘的时候，我发现鹿宁宁打算送情书给你。我好着急，好心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又束手无策……放春假之后，鹿宁宁把我叫出去，然后对我宣告——”
我现在要去送情书给厉乘风同学——鹿宁宁这么说。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安柠感到惊慌失措，鹿宁宁则是一本正经地表示：如果你一点感觉也没有，那就算了。我只是告诉你我要这么做罢了。
后来，鹿宁宁就直接把情书投到你家大楼的信箱，至于我……我脑子一片混乱，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人苦恼了好久。等我发觉的时候，人已经跑到了望台了。自从我知道鹿宁宁喜欢那里之后，我的直觉就告诉我，如果她要直接向你表白，一定会选在那个地方。结果我猜得没错，鹿宁宁在那里……向你表白……而我——”
安柠静静地垂下眼睛。
“怎么办——于是我就慌了。”
她的睫毛颤抖着，仿佛很害怕似的。
“实际站在你面前，我就乱了手脚，鹿宁宁的质疑让我全身发烫，完全无法思考……然后，你不是把信给我们看，还问我们到底是谁写信给你吗？”
“……没错。”
“我眼前一黑……因为，我问你喔，厉乘风同学。那时候———如果我保持沉默，只有鹿宁宁回答你的问题，你一定会……一定会答应跟她交往，对不对？”
这个嘛——或许吧？
不，安柠说得没错。那是封点燃厉乘风内心热情的完美情书。看到那封信时所受到的冲击、以及受到撼动的火苗，促使他再度向父亲拍摄的电影挑战，这一切的起点都是那封情书。
“那时候——我想我应该会答应吧。”
安柠点点头。
“所以，虽然觉得这么做对鹿宁宁过意不去，也对你很抱歉，我还是一直坚持信是我写的。因为我只能这么做……对不起，厉乘风同学，我撒了谎。我和鹿宁宁都讨厌不公平，偏偏我一直耍诈……可是厉乘风同学，最近啊——”
“最近怎样？”
“我一直在想，不说不行、不说不行……打算等所有拍摄工作结束之后就坦白……因为，我觉得好像不耍诈也没关系了，也或许是我误会了吧——”
厉乘风轻轻地把手放在失落的安柠头上。
不要介意——他的手势蕴含了这样的讯息。
厉乘风忽然理解到，鹿宁宁为什么刻意把寄信人写成宁宁，造成不必要的混淆。若是没有特殊理由，她绝对会署名鹿宁宁。
他抚摸安柠的头，弄乱她的头发。
安娜似乎觉得有点痒。
这时，传来了甜美清爽的香味。
那气味，就仿佛是用手指轻摇玫瑰、百合、向日葵、杜鹃这些鲜花时，会轻轻飘出的花香。
“——我说啊，安柠。杜鹃花园的事，你就别沮丧了。”
“呃？”
“放心吧。连假结束之前，我们不是说好要尽全力正式拍摄吗？这个约定还在喔，我们来拍吧。这些问题没什么大不了。”
“什么没什么大不了……可是——”
看到安柠一脸困惑的样子，厉乘风露出了微笑。
虽然安柠还是觉得很担心，但是没过多久，她就用微笑回应了厉乘风。那笑靥既似花朵绽放，又如光芒闪耀。接着，她忽然露出诧异的表情，动了动她的鼻子。
“厉乘风同学……这种感觉好不可思议喔。”
“你在闻什么呀……啊！难道我身上有汗味？因为我和鹿宁宁用跑的跑来你家，对、对不起——”
“不是的，是香味。嘿嘿！”
厉乘风慌慌张张地确认自己的味道，安柠摇头向着回答。
“该怎么形容好呢？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香味，是开心的味道喔！”
——那是恋爱的味道。发自花她们和厉乘风内心的香味……
温和、酸甜的味道。
存在于“当下”的味道。
厉乘风有种预感。或许过了几年，他们成为大人后再回想起现在，这个香味就会伴随着鲜明的记忆也说不定。他们全力奔驰的“现在”，将会凝聚成温暖的气味，并且刻昼在他们心中、珍重地收藏在回忆深处，直到化为无法替代的虽物。它将会闪闪发光，并且让人想紧紧抱在怀中疼惜……
一出安柠的房间，就看到鹿宁宁端着托盘站在走廊上，托盘上的绿茶早就冷掉了。鹿宁宁歪着头问：“你们谈完了吗？”
“哦，嗯，谈完了。鹿宁宁。”
厉乘风也把手放在鹿宁宁的头上，轻轻抚摸她。
“……咦！”
鹿宁宁吓得全身僵直，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
“啊、啊、请请请请问？厉乘风同学你……！”
“鹿宁宁，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厉乘风从口袋掏出迷你dv带交给她。
“厉乘风同学……这是什么？”
“这是上次那卷试作影片的完成版。原本预定昨天要大家一起确认成果，应该可以当做正式拍摄的参考吧？要去我家看或是去社办看都可以，麻烦你带安柠一起去看好吗？如果有任何介意的地方，再麻烦你告诉我。”
“可是正式摄影……‘杜鹃绝景’已经——”
鹿宁宁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让演员毫不迷惘地尽情发挥演技也好，造就能让他们不留遗憾发挥光芒的舞台也好，都是厉乘风他们工作人员的责任。想必鹿宁宁理解到厉乘风的想法，她把带子抱在胸口，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去我家的话，我妈搞不好还在睡觉，不过你们不用介意。之前花跟她见遇一次面，我也跟她提过鹿宁宁的事。”
“你、你跟伯母提过我？你、你们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可能不介意呢？办不到！我、我会紧张……”
厉乘风把大楼自动锁的号码告诉扭扭捏捏的鹿宁宁，并且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
“……我跟你确认一下，外景拍摄是从今天开始没错吧？”
“咦？……啊，是的——”
“好！”
厉乘风点点头，正打算冲出走廊时——
背后传来鹿宁宁的声音。
“……啊！厉乘风同学！”
难得鹿宁宁的声音里蕴含着毫不掩饰的感情。
“只要厉乘风同学继续努力，你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绝对会拍出跟伯父的美丽云城一样好的作品……不！是比美丽云城还要精彩的作品！”
“鹿宁宁——？”
“所以，虽然接下来应该还是会很辛苦，但我们就一起加油吧……！虽然我不认为光有坚强的意志就能拍出好作品，但若没有坚强的意志绝对无法成功！所以——我们要相信我们办得到，不要怀疑——！”
“……我会尽可能地加油，竭尽全力……虽然我不敢说自己可以胜过我爸。下次让你看看我爸拍的美丽云城——”
“我看过。厉海拍的美丽云城，我看过很多次。”
听到鹿宁宁的回答——
厉乘风惊讶得僵住了。
“……什么？”
“骏平把美丽云城留在我母亲那里……我想我的情况应该跟厉乘风同学差不多。那是我的憧憬，我从小就一直看，甚至可以说是崇拜着那部影片长大的喔。”
鹿宁宁露出有些拘谨的微笑，但其中也散发着车祝的光辉。
“看到你父亲所拍的女主角——也就是你母亲后，我一直向往变成那样的人。电影里的女主角和我不一样，受到全世界的疼爱……她的一切充满着魅力，而且受到肯定……她是我心目中的灰姑娘，是我的梦想。如果有人可以把我拍得像她一样漂亮，我几乎要窒息的人生或许可以有所改变——”
厉乘风重新思考。
如果她认真起来，绝对可以掌握并且独占自己的心。
而且自己八成不会反抗。
“厉乘风同学，你知道吗？我看到你拍的校庆影片时，真的很惊讶。虽然当时我不晓得你就是厉海的儿子，但我却感觉到你们很像。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简直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那简直就像一场梦……因为，在你拍的影像里，我是那么的特别……！”
假如鹿宁宁写的情书上，署名的是鹿宁宁——
那么她应该会获得胜利，早在一个月前，鹿宁宁和安柠的战斗就会作出了断。鹿宁宁会独自夺走厉乘风的整颗心。
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
“厉乘风同学，你比自己想得还要像你的父亲，你确实跟伟大的电影导演——厉海很像！你拍的影像跟你父亲拍的一样，有你独特的光芒！美丽云城部影片，我看的次数比任何人都还要多，我说的保证没错！厉乘风同学……你一定可以达到你父亲的境界！’
安柠曾经这么说过——我们更不愿意不战而胜。任何时候，我们都必须经过正面冲突，然后才有不服轮的念头。我们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虽然安柠撒谎说那封信是她写的，这么做对鹿宁宁并不公平，但鹿宁宁反倒觉得自己的作法对安柠不公平。她认为，自己趁安柠还在迷惑时写情书对厉乘风表白，才算是不战而胜。
假如安柠能鼓起勇气，两个人就能从相同的起点出发。
那封鹿宁宁所写的信，一定是两人份的情书——
“鹿宁宁，接下来才要开始啊。”
听到厉乘风这么说，鹿宁宁歪着头感到很诧异。
“接下来……才要开始？”
“我们还要拍很多很多东西喔。这不是结束——我们还要拍很多作品，所以慢慢来，一步一步地接近我爸拍的美丽云城吧！来拍只属于我们的作品吧！”
“——好。我想和你创作更多作品，也想让你再多拍一点，好让我的一切有所改变！不只是像这次的故事，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挑战有剧本、有台词、有充满魅力的角色、还有美好结局的长片，我想拍很多很多的作品……！”
“好啊，我们一起挑战吧！”
“就靠我们的力量吧！厉乘风同学……路上小心喔。”
厉乘风对轻轻点头的鹿宁宁举手示意，然后冲下楼梯。他向一脸担心的安柠的母亲打了声招呼，随即离去。
厉乘风又开始奔跑。
他身上还残留着刚才冲刺的疲劳感。对于马拉松大赛总是半途就开始步行的厉乘风来说，眼前是一片未知的领域。即使如此，他还是非跑不可。尽速、快一点，目标是峰了望公园的——杜鹃！
一定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既然做的事正确无误，就要做下去。这是闯荡大半辈子，身兼电影导演之妻及云城深夜女王双重身分的母亲给厉乘风的教诲。了望公园的偏远处聚集了大量人潮——他们并非一般观光客，而是听到传闻跑来看热闹的群众。厉乘风推开这些人挤到前面——
“——杜鹃美景就快绽放了……”厉乘风不禁脱口而出。
有几株位于日照充足处的杜鹃花已经开了。
号称云城十大美景的风景就要诞生了。
杜鹃花香乘着风，轻轻飘到厉乘风的身边。
慵懒五月的午后阳光。
整座杜鹃花园……被禁止进入的塑胶带封锁了。
安柠和鹿宁宁说得没错，厉乘风他们的拍摄地点，已经遭到大人们占领……
“不知道林之岚会不会转过来……啊！”
“好久没人来云城出外景了。你看，是骏平耶。他念高中时是我哥的学长喔——”
在喧哗的围观群众对面，塑胶带另一头的杜鹃花园里，的确有剧组的身影。
根据安柠和鹿宁宁的转述，他们预计要拍杜鹃花初绽、盛开、凋谢的时候，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进行拍摄吧。
摄影工作似乎正好中止，在场除了谈笑风生的工作人员外，还有年轻的男偶像和女演员。厉乘风曾在电视上看过他们。两个都算是满有名的艺人。他望着女演员，坏心地想“安柠和鹿宁宁比她更有魅力”，接着他环顾杜鹃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