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好是十五号,月圆之夜。
云城的坡道被明亮的的月光映照得微微发亮。
月光下的云城也很漂亮,整座城市安静无声,夜风静静地吹过……
“……好棒喔,花朵全部盛开了呢。”
跨过禁止进入的塑胶带子,踏进了望公园的杜鹃花园后,鹿宁宁是第一个发出赞叹声的人。
望着在月光和夜风摇晃的杜鹃花,就连平常老爱跟鹿宁宁唱反调的安柠也说:“嗯……月光照得杜鹃花闪闪发光,好漂亮啊……”
现在是看不到半个人影的深夜。
了望公园里头,别说骏平的电影剧组,情侣或年轻人等等的当地居民也不见踪迹。花园里有的只是宁静,惟独风声温柔地震动着厉乘风的鼓膜。阵阵花香,轻飘飘地包围了厉乘风一行人。
花团锦簇的杜鹃花园,仿佛一座引导人们前往远方月亮的迷宫。
“等一下!厉乘风!你帮我一下啦……”
李佳抱着从电影社借来的照明设备,气喘吁吁地走在最后面,嘴里不停抱怨。
安柠这才惊觉,赶紧说:“对不起,李佳学姐。我来帮忙!”
“没关系,安柠和鹿宁宁就免了!怎么可以让演员搬器材呢!你们两个别管——厉乘风!你干嘛一个人兴奋地在杜鹃花园到处乱跑呀?你是小孩子吗?过来拿东西,快点!否则我要把你弄哭喔?也不想想是谁去向南井同学低头,才借得到这些设备……!”
“唔?对不起,李佳……学姐……”
厉乘风吓得半死,不由自主地在后头加上学姐两个字。“厉乘风同学真是个胆小鬼!”安柠见状笑了出来,鹿宁宁也偷偷地笑了。
厉乘风和李佳开始准备照明设备,安柠和鹿宁宁则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等待。她们背对彼此,远望着月亮和杜鹃花。这一个半月,是她们在人生中相处得最久的时候。即使经过这一个半月,她们今后大概也不会更亲近,但是——
即使依然背对着背,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还是缩短了那么一点点……
“安柠,你的脚伤不要紧了吗?”
厉乘风夕问道,安柠立刻露出笑容并握紧拳头。
“没问题!只是点扭伤而已,已经痊愈啦——而且我现在好兴奋好兴奋喔……当然啦……我还是有点紧张……”
“兴奋?”
“对呀。我决定了!你不是说要拍一部作品,颠覆骏平自以为是的想法吗?”
“……李佳,你把那件事告诉花她们啦……?”
李佳别过脸去,愉快地吹着口哨。
“所以——”安柠接着鹿宁宁的话继续说。“我也——不,我们也下定决心了。我们要把骏平的事、还有其他讨厌的事情、痛苦的事情,全部投入演技当中……然后抛出去。我们要全力以赴,证明你想拍的东西是对的。所以,厉乘风同学——”
“——再一次……不对,从今以后还要继续拍我们,而且要拍很多很多!好吗?我们很想被你拍……!”
厉乘风脖子附近的搔痒感,似乎是一种预感。
他装备上摄影需要的道具。一样是dv摄影机——这不是影协会的摄影机,而是他从家里带来的……是父亲送给他的礼物。原本蒙上灰尘的旧世代名机,现在已经擦得亮晶晶了。另一样是父亲的遗物——帽子,厉乘风戴上帽子法将帽檐压得几乎要遮住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月光之下,云城清新的空气充斥了整个身体——
厉乘风看向一直盯着他的安柠和鹿宁宁,点了点头。
“那我们开始吧!”
——夜间的“杜鹃绝景”。
当他听说杜鹃花园遭到封锁的时候,这个点子立刻浮现在脑海中。这或许不能算是厉乘风的独创,多半是他小时候听父母叙述过“高中时曾为了社团活动干了哪些鲁莽的拍摄行为”,于是这些插曲就留在他的记忆中了。再怎么说,深夜的杜鹃花园也不至于有警卫留守。
所以厉乘风就想,只要偷溜进去就行了。
他稍微更改了故事大纲,还得留意照明。厉乘风觉得即使有这些变动,他们也能顺利始完。摄影预计两天完成,除了今天之外,等过一阵子杜鹃花开始凋谢后挑个日子,共两天。他要在这两天内尽可能拍摄鹿宁宁和安柠,多拍一点,尽情地拍,向父亲他们的作品挑战。
影片,正式开拍——
……
宁静的杜鹃花园里,杜鹃花因为风的吹拂而摇摆。
鹿宁宁沐浴在月光里,踏出第一步。远处的花随之现身,并在触摸杜鹃花的同时轻盈地漫步。
电影从两名少女的邂逅揭开序幕。两名将伤感的失恋经验藏在内心深处的少女,于“杜鹃绝景”擦身两过。擦身过后,却又蓦然回首。
她们注视着彼此,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那人跟自己一样,看到杜鹃花就会想起思慕的对象,有着相同的心痛……
……这是什么?厉乘风心想。就在他利席影协会社办的电脑,对他们独立拍摄、编辑、接近完成的影像进行最终检查的时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喔!”
是谁屏住了呼吸?是在厉乘风的身边一起确认影像的李佳?还是一如往常今天又跑来观察厉乘风一行人的南井社长?还是不知为何也常常跑来影协会社办的戏剧社社长?不,戏剧社社长来这里当然是为了鹿宁宁,鹿宁宁早就因为她太碍事屡次赶人,她却很有毅力地没有打退堂鼓。
鹿宁宁——不对,是鹿宁宁扮演的少女,散发出几乎要消逝在月夜之中的悲怆感。望着电影里的少女,心脏便有股揪住的感觉。月亮在啼泣,深夜的寒气在颤。少女眺望着杜鹃花和夜空,脚下踩着蹒跚的步伐,接着忽然回头。不过是如此简单的动作——
鹿宁宁正在诠释“悲伤”。
不是“表演”悲伤的演技,而是“诠释”悲伤。
她用摇晃无力、无依无靠的站姿诠释,用心痛扭曲的表情诠释,用映照着月光、眼眸深处蕴藏着不安的双眼诠释。
她诠释的并非因为失恋而伤心得不知所措的少女,而是令人想从影像中拾起并抱在怀里,那股名为“失去爱的悲伤”的情感。
厉乘风的运镜,以及他跟李佳联手进行的剪缰,都使鹿宁宁的表现更为亮眼。这绝对是目前为止最棒的一次。
宛如麻痹般的感觉,从影像中散发出来。
热情才能,就这么传达出去!
鹿宁宁的演技、厉乘风的运镜,点燃了安柠的火苗,解放了安柠内心的某种情感——
……这到底是什么?刹那间,厉乘风忘了还要编辑,看影像看得入迷。
安柠,另一名少女。当镜头从她们互相注视的半身像,切换成安柠的特写,也就是摄影机捕捉到另一个女主角的表情时,电影世界在这一瞬间又改变了色调。
夜晚停止了呼吸,杜鹃花开始颤抖。
在场的观众似乎都有这样的错觉。
——安柠的光芒。
打从出生以来,安柠第一次尽全力演出。
……两名少女打从第一次见面后,就在意着彼此。每当她们来到杜鹃花园,便会相遇。少女们仿佛两面的镜子般,时而擦身而过,时而一同漫步,时而肩并肩看杜鹃花看得出神。
她们都从对方身上,嗅到轻柔舒服却又带着伤感的恋爱气味。那是一种跟自己相同的味道。
对少女们来说,杜鹃迷宫就像美丽的荒野。
是无限延伸的青春期世界。
只是一味华丽地、鲜艳地盛开着……
……这又是怎么回事?鹿宁宁怎么了?还是说,安柠甚至比鹿宁宁还——?
厉乘风也无法理解安柠到底怎么了。她只是将几乎要爆发的所有感情,注入动作、表情、眼眸深处,然后尽全力表演。
无数的几乎要溢满出来的、无止尽的生命力,还有包括悲伤、心痛、对无奈现实的愤怒等所有的感情,全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刚和搬到远方的思慕对象离别,失去爱的少女。
安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在诉说少女的故事。
安柠演着少女的痛苦,带领观众融入故事背景、走进故事的世界。看着安柠,似乎就能领悟到少女走过什么样的人生、谈过什么样的恋爱、又怎么样失去这段感情……
如果说鹿宁宁在诠释风、诠释一份感情、或是诠释任何事物,是一种完美的模仿,那么安柠的演技就是藉由色彩鲜艳的感情,创造出故事的世界。
厉乘风在拍摄当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鹿宁宁诠释的各种感情,安柠透过感情所描绘出的世界,并且产生了某种特别的情。
沉睡在她们体内的光芒,交织而成——
让厉乘风的电影闪烁着非常、非常耀眼的光辉。
……对一无所有的少女们来说,只有盛开的杜鹃花香,才能勾起追忆当中的恋爱感受。
少女们每天晚上都会在杜鹃花园碰面,却从不交谈。或许她们领悟到,这个幻象一旦透过言语表现,立刻就会恢复成现实。
这个只靠杜鹃花以及自己对思慕对象的回忆构筑而成的世界,不需要只字片语。
两名少女在杜鹃花道错身而过、一同漫步、一起用沉默叙述回忆,时间与回忆在她们之间闪烁并燃烧。不久之后,杜鹃花开始一朵朵凋落,这也代表少女们的回忆将会成为过去的破片,成为粉碎的宝石。
逐渐凋谢的杜鹃花、属于两个人的时间,确实抚慰了她们的心灵。
受到夜风吹拂,少女们赫然发觉杜鹃花园里——有“绝景”。
凋谢的杜鹃花,布满了延续到夜空的杜鹃花道。
这是全新的“杜鹃绝景”——
‘——!’
两名少女同时屏佳呼吸。
过去就四散在她们眼敌,如此的鲜明,如此的美丽,她们几乎快被这光景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用过去的碎片点缀而成的道路,延伸到遥远的地方,连系着全新的世界,仿佛要少女们赶快前进,迈向未来。
她们必须用自己的双脚,踏着道路往前行。
“杜鹃绝景”就快结束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们可以跨越过去的碎片。
少女们领悟到这一点,相视一眼后露出微笑。两个人在同一时间主动伸出手,指尖和指尖碰触——
太了不起了……厉乘风心想。看着全新影协会即将完成的第一部电影,他更加确信。这种具备一切,仿佛神只从天而降和自己融为一体的特别感觉,这世上有谁能想像得到?即使是骏平那种等级的演员,也不可能轻易地有这样的体悟。除了厉乘风镜头下的花和华,有谁能描绘出这样的感受!
选择让安柠和鹿宁宁联合主演,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像父亲那么优秀的人才所处的世界,凭厉乘风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望尘莫及,安柠和鹿宁宁却带领他来到那个世界的入口。
厉乘风心想,和她们一起,梦想或许就能实现。说不定有一天——
他就能拍出和美丽云城齐名,甚至超越美丽云城的作品。
总有一天,或许是在很遥远的未来。但只要三个人一起前进,未来一定会……
电影的最后一个场景。
仿佛两面镜子对照似的,少女们朝对方露出微笑,接着当她们背对彼此的那一瞬间,故事中的世界震荡了。
“啊……”
厉乘风在不知不觉下,发出了无法言喻的声音。
安柠和鹿宁宁,厉乘风喜欢的两个女孩,就像两面对照的镜子。
她们在电影中,仿佛瞬间划过的闪光——
在你拍摄的影像中,我非常耀眼。
我想让你再拍一次。
当下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最珍贵的“现在”就只有短暂的一瞬间而已啊——!
厉乘风全新的每一天,就从她们告诉厉乘风的这些话开始。
捕捉到的每一个瞬间,都要让它成为永远。
就在这时候,厉乘风确实又往前迈进了一步。
呆滞的状态只持续了片刻。
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在片尾字幕放上副导演兼灯光师的李佳、摄影师兼导演的厉乘风,他们两人的名字。这就是比拍摄过程还要辛苦很多很多的编辑作业里最后的一瞬间。当他们回过神,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拍摄结束后又过了好几天,终于,总算大功告成——
厉乘风和李佳互看对方一眼,气势十足地击掌。
“……结……结束啰——!”
“哇啊,太棒了……我好惊讶。”
南井社长做出拍手的手势,但没有拍出声音。
“”这……拍得比我期待的还要好耶?天啊,安柠,鹿宁宁同学——你们影协会延揽到了惊人的战力呢!”
“——话说回来,现在都几点了,南井学长为什么还在这里啊?电影社的社团活动呢?学生会的工作呢?还有你不用准备大学考试吗?”
“哈哈!厉乘风,放心吧。电影社的新电影已经顺利开拍了,学生会的工作我也有认真做,前阵子我在补习班接受大学合格判定,结果可是a呢!”
“……你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
“再说,我在这里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南井社长这么回答,李佳则是连连点头。
“对啊,因为南井同学把厉乘风当作心幻想对象嘛!”
“李佳——?你不要乱讲话……!”
南井社长和厉乘风相反,听到李佳的玩笑话根本不为所动,扬起嘴角继续说下去:“我只是很在意竞争对手罢了,就这么简单。更何况你们还有安柠和鹿宁宁同学……我有预感这部影片会是杰作,当然就更介意啰。”
厉乘风也微笑回应:“……先前擅自对我失望,现在又擅自把我当成竞争对手吗?预感会是杰作这句话让我很开心,所以这次就算了——还有那边的戏剧社社长,或者该称呼你学生会长比较好?待到这么晚,你很闲吗……?”
“你、你说谁很闲啊……?”
戏剧社社长注视着影片早就播完的电脑荧幕发呆,杵在原地动也不动。直到听到厉乘风厉乘风对自己讲话后,她才回过神来瞪着厉乘风。
南井社长又“哈!哈!哈!”地笑,笑得很畅快。
“你说得没错,厉乘风。学生会长最近忙着把鹿宁宁抢回来,成绩有点退步,她跟我不同,一点也不闲。”
“……!气、气死我了……!说穿了还不是因为你的话激励了影协会,他们才会把属于我的、属于我们戏剧社的鹿宁宁给抢走——”
“你错了,鹿宁宁辞掉戏剧社选择影协会,纯粹是因为她感觉到厉乘风比你更能引导出自己的才华啊。”
“没、没这回事——”
“你敢断定绝对不是吗?你自己还不是看刚才的影片看得很入迷。”
“啧……!”
厉乘风露出苦笑,然后转移视线。
“你们要对我们产生竞争意识还是怎样,都随便你们啦。别因为我们是弱小社团就看不起我们,小心尝到苦头喔!毕竟——我们社团有鹿宁宁和安柠同学呢!”
他望向坐在沙发生打瞌睡的两个人。
影协会的伟大女主角们……
这两个女孩刚才还吵吵闹闹的,现在似乎是累坏了。
这也难怪,她们互相竞争,用各种手段想要打败对方,当然会累垮。在等待编辑作业结束的时候,她们不知不觉睡着了。
安柠靠着鹿宁宁,鹿宁宁靠着安柠。
——她们相互倚靠着。
厉乘风、李佳还有南井社长同时笑了出来。
戏剧社社长似乎也联想到什么,低吟着:“好、好可爱……”
她们只有像现在这样睡着的时候,才会显得很安静、很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