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琴似乎感觉鹿宁宁提出的疑问带着挖苦——
就算不是挖苦，至少也认为自己被质疑。
但不是这么回事。厉乘风是最了解鹿宁宁的人，鹿宁宁比任何人，甚至比厉乘风跟叶雪都更加肯定安柠。
现在鹿宁宁问这个问题非但不是在质疑夏琴，还可以说是带着赞赏的意味。
夏琴最后又以热切的眼神看了安柠一眼，紧握放在膝上的双拳羞涩地说：“……因为夏琴也想和安柠学姐一样……”
安柠原本已经感到不知所措，这时又听到夏琴对自己恳切由衷的赞美，简直就是致命的一击！
混乱、自信不足、高兴、紧张等各种情绪冲击，使得安柠全身僵，脸红得简直像是可以在头上煮沸一锅开水……说起来，安柠会有这种反应也不难理解——厉乘风边想边低声笑了出来。李佳则满意地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谢谢。我们完全明白你的入社动机了。之后还会请教你一些细节，到时候再麻烦你了——那么，接下来是下一位……嗯，董佳音学妹。”
董佳音在厉乘风等人与夏琴对话时就已经别扭得满脸通红，被李佳一点名，宽宽的肩膀因惊吓而猛然晃动。光看着她，仿佛就能听见她快破表的心跳。李佳轻松地摆摆手说：“佳音学妹，我们这边也有像安柠紧张成这样的成员在，所以彼此彼此。你放松一点，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可以吗？”
“……”
“首先，入社申请单上，你写着因为影研会的电影很优秀——”
“……”
董佳音只是低着头，没有做任何回答。
即使是李佳，看到她的反应也是一头雾水，眨着眼睛中断发问。这时不知为何，坐在董佳音另一侧的入社志愿者——一年a班的朱美，忽然叹了一口气。
那女孩头发的卷度蓬松又优雅，看起来是自然卷。同样是外观柔软的卷发，安柠的双马尾看起来像可爱的小动物；有别于这种偏向动物毛的视觉印象，朱美的卷发宛如松软的。不知道这是自然卷和电棒卷的差异，或是单纯发质不同。纵使脸孔看起来有几分难以亲近，但确实是一位纤瘦的美少女——虽然还是及不上鹿宁宁。
“……不管再怎么紧张，你说那么小声，对方是听不到的喔！”
朱美这么说的时候，仍然处于发愣状态的安柠喃喃附和：“刚才李佳学姐说话的时候，董佳音学妹……一直都有回应。”
……啊，太小声所以没听到呀？加上她一直低着头，所以也看不见嘴巴有动。因此只有坐得近的志愿入社者，和运动神经与五感都发达的安柠才听得到。李佳立刻哈哈笑了，接着夏琴也笑出声来；这样的行为似乎让董佳音更加无法冷静。她冒着汗，又把身体缩得更小。
厉乘风昨天收下情书——不，入社申请单的时候，就领教过她紧张的程度。不行，现在非说些话缓和她的情绪不可——厉乘风反射性这样想。“董佳音学妹——”厉乘风才正要开口，朱美已经先说：“你叫做董佳音吧？你试着在手掌上写三次人然后吞下。”
“……咦……”
“人，像这样，写三次。”
朱美亲身示范指导。董佳音则红着脸，照指示在手心写了三次人，然后吃下去。
接着，到现在为止一直朝下的视线也稍微抬高，然后说：“谢……谢谢你……”
鹿宁宁专注地看着两人的互动——朱美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件事。鹿宁宁昨天说的“我想她不喜欢我”也许是事实？总之朱美现在的表情并不友善，她回望鹿宁宁的挑衅眼神仿佛在说：“看什么看？”看到这一幕，厉乘风不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这时鹿宁宁不知为何脸上露出了愉悦又迷人的清爽微笑。
朱美看到鹿宁宁对自己投以微笑，先是满脸疑惑，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呼吸停顿了一秒，激动地撇过头去。“鹿宁宁？”厉乘风感到奇怪，搞不懂鹿宁宁为何露出开心的笑容……不过他决定事后再问鹿宁宁这件事。李佳不知有没有注意到鹿宁宁和朱美之间的互动，仍旧愉快地说：“说写三个人然后吃下去，但我们有四个人，这样会少一个。你要不要多写一个人，然后吃下去？”
“再、再写……一次吗？好……人……写好……了。”
“你为什么紧张成这样呢？”
鹿宁宁以平稳的语调询问她，这时董佳音虽然仍旧紧张地直冒汗，但总算不再低下头。
“……我……我、我本来就不太擅长说话……”
“我啊……”这时李佳说了。
“之前曾经跟你打过一次招呼，你记得吗？我记得那时候的你怎么看都没这么紧张呀？”
“因、因为现在……跟昨天一样——”
董佳音忸怩地往厉乘风看去。
“——有厉乘风学长在场……”
……咦？
眨着眼睛感到不可置信的人不只厉乘风。
右边的鹿宁宁左边的安柠，还有老爱调侃别人的李佳，外加分别坐在董佳音两旁的两位一年级生都惊愕不已。
数秒的寂静后，鹿宁宁与安柠分别说：“因为厉乘风同学在场……？那代表什么意思？难道——”
“董佳音学妹？那是，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两人都激动了起来。安柠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董佳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眼神慌张地游移，双颊比今天任何时候都火红，简直就像煮熟的章鱼。她急忙摇摇头说：“不、不是——！”
然后紧闭双眼。
“不是那样的！”
音量大到教室的玻璃窗也为之震动。
所有人鸦雀无声，包括刚才激动的安柠与鹿宁宁。
“……啊……”菫佳音又把自己缩得小小。
“……不是那、那那那、那种……大不敬的意思……如果我胆敢跟安柠和鹿宁宁学姐竞争……就、就去死。”
“咦？”安柠目瞪口呆。
“我……以死谢罪……”
安柠慌忙阻止：“哇……哇——！你好好珍惜生命啦——！不、不用道歉了！没关系！没关系啦！别介意！我跟鹿宁宁都不会介意的，真的！”
厉乘风也和安柠一样焦急地说：“我、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那种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你只要冷静下来说清楚就没事了！”
“……跟……”
董佳音努力试着将想表达的意思说清楚。
“跟……夏琴同学一样。”
“一样？”李佳不解地追问。
“一样的意思是说，你也是因为受安柠感动？”
“不、不是……虽然我也觉得安柠学姐与鹿宁宁的演出很出色……但、但不是那样。我所谓的一样指的是憧憬；或者说是震撼……就是我入社申请单上所写的理由。”
“……就是觉得我们社团的电影拍得很好？”
“刚才，那个，社长问的问题。”
这时夏琴忽然多嘴，看了董佳音一眼问道：“你有来看学园艺术节的电影发表会，对吧？小菫。”
鹿宁宁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于是问：“你们是朋友啊？”
“不能说是特别要好的小团体，但偶尔会说话或是一起吃午餐。所以今天来这里看到小菫也在，真的有点意外。”
这时，安柠似乎对其他地方感到在意。
“……小堇？”
“啊—：是、是的。”董佳音学妹点点头。
“姐姐和朋友们一直都称呼我为小菫……他们说这样听起来比堇子更适合我……”
“小堇。小菫呀——”
安柠重复念着，开心地笑着说：“呵呵，听起来很可爱耶！”
董佳音听了又显得很不好意思。
“哪、哪里可爱……！像我这样……！”整个人别扭了起来。
“那么，小董……”李佳继续说了。
“你是说你在电影发表会上看了‘一个夏天的小月与小阳’之后，产生像夏琴看到安柠的演出后那种强烈的感动，是吗？”
“是的。”
厉乘风感觉此时小菫肯定的回答，听起来比她一整天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确切，充分表达出想法的坚定。
——哇！
厉乘风的心里一阵超乎预料的激昂。
终于了解震撼是怎样的感觉。
“小菫一开始会来看电影发表会，与其说是对我们有兴趣，不如说是因为姐姐董丽亚的关系吧？”
“董丽亚？”
看到安柠满脸疑问，鹿宁宁补充说明。
“即使如此，你还是想加入我们社团，是吗？”
“……我……我……不是间……间谍……”
“我知道，我知道。话说回来，就算是，只要入社申请单在我手上，你就别想逃出我们的魔掌！”
听到李佳用开玩笑的语气这样说，小菫终于稍稍……露出了笑容。
“是的……因为对姐姐和南井学长都很不好意思，所以我……烦恼了一整天。但姐姐一直对我很好，而且南井学长看起来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虽然我想他们多少还是会有点不开心，但……我——”
小菫双手抱胸，歪着头。
她滑顺亮泽的头发轻轻摆动。
“——小时候……就喜欢拍照。”
“拍照？”
听到安柠提出的疑问，小菫小声回答“是的”，然后继续说：“我想姐姐进了高中以后会加入电影社，应该也跟这有关。我爸爸喜欢照相……小时候他买了便宜的小型相机给我，那时我很开心地拍摄花朵、风景等等。而且云城又是到处都值得拍摄的小镇……”
“嗯，你说的没错。云城有数不清的小径、许多的花、海洋、复古的景色，而且还有很多猫。”
“是的。只是……虽然我有兴趣，但技巧不好。即使有想拍摄的风格，或是想捕捉的瞬间，但总不得要领，认为自己技巧不好，简直糟蹋了被拍的对象而退缩……再加上学校没有摄影社，校刊社虽然经常使用相机，但……和我想拍摄的方向有落差……本来打算放弃——”
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小菫仍然努力继续说：“继续毫无技巧地乱拍，反正我也没认真想过要当一个专业摄影师……但是……但是……在学园艺术节时，看了各位的、厉乘风学长的电影——‘一个夏天的小月与小阳’……”
“……看了之后？”
“这么说可能太直接……其实我觉得姐姐他们的电影也很精采，很不错。如果要我比较哪一部比较有意思，那答案可能是姐姐他们那部。不过……我的重点不在这里。各位的电影也很引人入胜，但不只是这个理由，而是……”
小菫似乎极力想清楚传达自己现在想表达的想法——
不看其他任何人，只盯着厉乘风。
即使她的情绪仍旧紧张，稚气的脸上染上红晕。
“各位的电影……不，厉乘风学长的电影……里面的影像……我……从小一直……想拍摄却无法如愿捕捉到理想的瞬间，但厉乘风学长的电影是那些理想瞬间的连续型！仿佛拼命去捕捉瞬间魅力，企图展现淋漓尽致的美感——”
——哇！
厉乘风心里再次低呼，感觉到手心冒汗。
——这真是——
“要我具体说是哪里好、如何好，我和夏琴同学的回答相同——我也说不上来。但是，如果……如果要由我来拍摄安柠和鹿宁宁学姐——唔，电影里应该要称小月与小阳……我想拍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这就是我的感想。”
全身起鸡皮疙瘩。这感觉就像学园艺术节那天，电影发表会结束后接受观众喝采时一样。但又有点不同。
“所以……原本我没有特别积极。虽然喜欢拍照，捕捉瞬间画面总让我感到很有趣……但是……在看了厉乘风学长的电影，看了电影的画面后……我觉得如果和厉乘风学长一起，也许我可以拍出——”
小董的说明断断续续，却极力想表达出想法。
这使得厉乘风——
“我知道照片和影片有许多不同……但至少想尝试……想和厉乘风学长一起试着去撷取那个瞬间。我打从心底这样想，所以——”
万分喜悦。
甚至心跳高声地怦通作响。受宠若惊，仿佛受到强烈冲击，甚至可以说是感动。猛然觉得眼眶发热，厉乘风慌忙强忍住眼泪。
那是因为——
如果这是一部好的电影，最大的功臣就是将层次往上提升的鹿宁宁，和紧张懵懂中却仍展现了耀眼才华的安柠。正因为她们的魅力，加上李佳在幕后给予许多支持和援助，才有这样的成果，光凭厉乘风的力量没办法拍出这样杰出的作品——这点厉乘风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而且心里多少在意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