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末,洛元县南山监狱。
老宋有五十多岁,是十一号牢房里面年纪最大的,在这里已经呆了四年多。他是个会计,因为给某大公司做假账上市被判七年,是这间牢房十来个囚犯之中唯一一个戴眼镜的。
在这四年期间,老宋送走了三人,迎进来两人,他自诩与这些全都比他年轻的人相比,他看人还是有些准的,可这最后进来这位顾瑾文,却让老宋对年轻人的看法有了不少改变。
如果说一个监狱就是一个社会,那每个号子都是一个小社会,所有的人被分成了好几级,上有“号长”和“号长助理”,下有普通小喽啰。
分级的标准一是看家里有没有钱,家里有钱的经常送些烟或者吃的过来,可以贿赂上级或者有人巴结,自然人缘好;
二是看所犯的事儿,杀人犯和经济犯地位最高,强奸犯地位最低;
三是看自己拳头硬不硬,牛高马大打架厉害的,别人不敢轻易招惹,所有这些标准中哪个排第一并没有定数,而顾瑾文,年纪轻轻,却属于这打架厉害的。
这里面的人都很无聊,除了每周五天的高强度工作和一天的学习,剩下的一天只能呆在这十一二平米的小房子里大眼瞪小眼,没牌可以打,有书却不想看,对连进来个蟑螂都想抓起来逗着玩的一群犯人来说,来个新人就是天大的趣事,所以见到狱警送了新人进来,十一号所有的人都兴奋了。
顾瑾文刚进门的时候,老宋看他身高体健还生得一副俊朗的五官,白净斯文,一看就是在条件不错的家庭里长大的,与一般年轻孩子不同的是,他的眼神里的凌厉与坚韧看起来跟他可能刚成年的年龄不太相符,老宋觉得他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猜他应该是那种一冲动下犯事儿进来的,比如,砍了个人什么的。
“豹哥”是十一号的“号长”,是个抢劫犯,身边还有个极会来事儿的瘪三小偷“牛子”,他俩最先站起来,其余的几个人都跟在了他俩后面,送走了狱警后,他们“热情”的围住了这个年轻的男人或者说男孩。
鉴于这号子里某些不成文的规定,每个新人进来都有“见面礼”等着他们。所谓“见面礼”,就是这里面的老油条对新人的一顿拳打脚踢,如果不反抗不出声还好,一反抗或者一喊叫,拳脚会来得更加猛烈。
打服了以后,这号子里的离厕所最近的床位和最脏最累的活都是他的,所以对某些新人来说,光这“见面礼”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老宋当然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当初他也刷过一段时间厕所,被新进来的牛子主动揽了过去,然后牛子又将这活儿交给了里面一个最好欺负的。
只是哪里都有不愿同流合污的人,像老宋这样不愿参与的人都站在一边,其余的人连招呼都不打就开始动手。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出乎了老宋的预料,他还没看清楚,牛子已经被踢了两米远,豹哥被这位新来的把手扭在了背上并死死的按在了地上,其余的人还想冲过去,豹哥的惨叫声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他冷冷的冲这意图冲上去的人道:“谁不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大家都愣了,豹哥脸憋得通红,想动动不了,明白这回踢到铁板了,赶紧求饶,顾瑾文放了他,把自己放在一边的行李扔到自己看得最顺眼的大通铺中间位置:“这位置是我的了!”
狱警听到叫声才赶过来,豹哥捂着自己的胳膊爬起来,狱警问了句怎么回事儿,豹哥赶紧说没事儿,自己摔地上扭着胳膊了。
豹哥不敢告状,一是没面子,二是狱警要认为这里面的人打架了,全部都会连坐,惩罚手段是整个号子的人起码一个月没肉吃,胳膊已经这样了再没肉吃就更不划算了。
老宋莫名的想笑,平时就看不惯豹哥的行为,总算有人能制得住他了。被抢了床位的豹哥和牛子换了位子,牛子再和别人换,一长串的调换后总算平静了下来,这样一来,老宋和顾瑾文的床位挨在一起了。
老宋对这个年轻人很感兴趣,问:“这位小兄弟是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顾瑾文看他一眼,觉得他不讨厌,于是开了金口:“非法集资。”
“啊?我以为你是打坏了人进来的,兄弟是练家子吧?这身板够结实的。”
“练过。”
“真是可惜了,你才多大啊。”
顾瑾文这回不说话了。
……
监狱里是要工作的,他们已经踩了好几年的缝纫机做牛仔裤,工期紧,劳动强度大,好几个工厂的订单他们几乎忙不过来。
新手犯了错要被骂,但是大家不敢骂顾瑾文,这小子拳头太硬,短短几天就当了十一号的“号长”。当号长虽然没有工资,不过可以帮狱警跑腿,等于放风时间比别人要多些。
只是再能耐的人也有不会的东西,老宋手把手的教顾瑾文给缝纫机换线和控制踩踏板的速度,借机搭话:“说起来咱们还是同类呢,你年纪还这么小,怎么干起这行当了?”
“因为某些事情,不得不这样做。”
“那你爹妈呢?他们就由着你这么胡来?”
“爹妈已死。”
老宋安抚着他:“哎,可怜的孩子,那你还这么小,之前是干啥的?”
“上学。”
“呃,”老宋突然很难过:“我小儿子就你这么大,也在上学,等我进来以后,他妈说他成绩一落千丈。”
“你应该拿我做反面教材,教育他还有机会念书就应该珍惜。”
顾瑾文脑袋灵活,不多大会儿就能熟练的操作缝纫机,速度几乎都快跟得上大家的进度了。
老宋见过不少刚进来的,都是万念俱灰天塌了的样子,甚至大男人也有哭鼻子的,这个顾瑾文之前还在上学,如今进了监狱,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失去希望或者悔不当初的表情,中午吃的菜简直连点油星都见不到,甚至还有刷碗的钢丝,他面无表情的挑出来,继续大口吃下去。
没过几天,顾瑾文有人探视,是律师,劝他说如果把剩下的字画也拍卖了赔钱,他可以帮他争取减刑。
顾瑾文冷笑一声:“我反正都已经进来了,对别人来说,我坐三年和坐两年没什么区别,反正名声都毁了,那赵伯冉不是已经拿到钱了吗?他们兄弟还真想要那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不成?那混蛋呢?”
看他一副甘愿把牢底坐穿的模样,律师说:“我没找到你父亲,据说早就出国了。”
“那就算了吧,我当他已经死了,不追究权当他给了我这条命!以后他跟我再无关系!”
“我会帮你打点一下这里面,让你好过点。”
“呵,”顾瑾文笑了:“堂堂一个律师来做这些事。”
“正因为我是律师,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所以才帮你打点,只要你不惹事,减刑几个月还是可能的,你要是早点让我知道,不至于弄成这样,我真是……愧对你外公。”
“我理解就行了,如果知道赵启扬后台这么硬,我他妈说什么也不去忽悠他哥,他下手真是太快了。我让你帮我打听的那个女孩呢?”
律师有些不忍心告诉她:“周子萱退学了。”
顾瑾文紧紧的抓住话筒:“为什么?”
“她怀孕了,被学校开除,他们家逼她堕胎,她偷跑了,不知道去哪里了,我还在打听。”
好半天顾瑾文才反应过来,心痛的几乎想捶胸顿足:“是我毁了她!我还以为她快参加高考了!是我毁了她!我毁了她!”
顾瑾文失魂落魄的回到牢房里,一个人阴沉着脸哆嗦了半响,仿佛只需要点燃引线就马上可以爆炸,人家也不敢问他怎么了,过了好久,他才问老宋:“你有没有特别对不起一个女孩?”
“我最对不起我老婆了,我进来了,孩子上学全靠她一个人,那么,你对不起谁?”
“我去年才认识她。”
……
顾瑾文被外公强制转学到蓉市的八中读高三,因为他在四中纠结几个小弟把同学打到住院,学校领导委婉的向柏亦铭先生表示他要是换个环境估计还有上大学的希望。
为什么要委婉的表示呢?因为顾瑾文的外公柏亦铭是当地有名的书画家兼企业家,这唯一的一个孙辈干出这种事情,实在有辱其外公的斯文,要是别人,直接开除拉倒。
关于打人的原因,顾瑾文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那被打的男生嚼舌根,说他爸花着他妈的钱在外面包养小姐。
他妈妈是柏亦铭的独女,外婆早逝世了,他外公一个人带大了他妈妈,太疼她,什么都依着她,包括找对象结婚。
而他那个吃软饭的爹,长得一副好模样,勾引女人是把好手,干出包养小姐这种事是不奇怪的,他不能揍自己的爹,还不能揍那个嚼舌根的?
顾瑾文跟着外公练过几年太极,后来邻居搬来一位特种兵,他又跟人家学了格斗技巧,后来跆拳道兴起,他又练了几年跆拳道,一身的杂派功夫在听到那些难听的话的时候派上了真正的用场,没控制好力度,那同学肋骨都断了,赔了大笔钱以后,他被迫从繁华的城东四中转到偏僻的城西八中,不过他不后悔,换个环境听不到那些流言蜚语也好。
他对他妈的隐忍感到到很不可理解,当初她因为看上了他爸爸那张脸不顾外公反对和爸爸结婚,过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脸不能当饭吃了,居然为了面子不离婚,可惜这面子早就被他爹偷偷败得一干二净了。
交了几大千的择校费,顾瑾文报完名出学校的时候,外公因为忙先走了,他借口要熟悉一下学校环境,没和外公一起走,闲逛之时,被一条小巷子里冲出来的自行车撞了一下。
撞他那女生在学自行车,老远就大呼小叫的让他站着别动,他果然被吓得站着不动,不料那自行车竟然直直的冲着他就撞了上去,最后连人带自行车一起摔倒。
他在看清楚那张脸以后立即就做了一个决定:讹她!
他假装疼得不行,顺势坐在了地上,按着自己痛感已经快消失的膝盖:“喂!你不许我动,搞了半天是打算瞄准了再撞啊?你这行为都够得上滥用私刑了,我是借了你钱没还呢还是出门没烧香?”
撞人的姑娘名叫周子萱,她忍着自己身上的疼痛爬起来,脸羞得通红:“对不起,我刚学骑车,看你挡在路口心里紧张,你没事吧?”
“骨头断没断我不知道,起码得上医院拍个片。”
“啥?”就被自行车撞了一下,一个大小伙子居然这么虚弱要上医院拍片?
“怎么?你不想负责?”
“我……负,负责。”可惜兜里刚拿到的下个月的零花钱,不知道拍片够不够。
她可怜巴巴的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的,盘算要不要回家找妈要点钱再去医院,一想到她妈可能会很凶狠的骂她就出来学个自行车都能惹出这麻烦事儿,她腿肚子就有点哆嗦。
顾瑾文一看她那可怜样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改口说:“要不去拍片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家在哪,万一以后有问题我得随时能找到你。”
她赶紧说:“我叫周子萱,前面那家利华早点铺就是我家的,你要是有事就上那找我去,或者上八中找我,我在四班念高二,哦不,开学以后就高三了……”
他运气太好了,八中的四班,他被分在三班,以后估计可以经常见到她。
看到他有些开心的脸,周子萱后悔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别人这时候不应该瞎编一个身份把他糊弄过去吗?自己却真把真实名字和真实地址报出来等他来找,他要是真来找她,被她妈知道就死定了,果然是读书读傻了。
为了让他别来找自己,周子萱赶紧拍马屁:“你长得这么帅,心肠要是再好点儿,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会长命百岁的。”
她长得特别可爱,声音也十分动听,顾瑾文头一次觉得外公把他转到八中的决定实在有着超出他想象的英明。
开学后,他常常在走廊上碰到她和同学一起结伴去上厕所,他看着她的眼神炽烈,想必她也有所察觉,不敢直视他,两个星期以后,他在放学路上截住她:“我要追你!”
她紧张极了:“上午全校大会上校长才叫几个早恋的请了家长,你别追我了,要不然也被抓住了我就说不清楚了!”要让她妈知道,皮都能被扒下一层。
“早恋?”他一笑:“古时候的人,像我们这么大的,男的都当爹女的都当娘了,我们哪里早了?校长让我们抑制人的本性,这行为可不见得全是为了我们好,很大一部分是出于他在意自己前途的自私。”
这歪理邪说让她不知道怎么反驳,转身就跑,又被他追上并且抓住:“你不说我长得帅吗?难道不喜欢我?”
要说对他没一点好感她自己都不信,但是比起早恋要付出的代价,她完全有能力把这点好感扼杀在摇篮里:“我不喜欢你。”
“你撒谎。”
“你到底要怎样?”周子萱有些没招了。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你要是不把这盒巧克力收下,我明天就到学校公开宣传你和我谈恋爱了。”
“你不怕被开除吗?”
“呵,我是被吓大的吗?你是不知道我为何转到这个学校,我在四中就是被开除了的,这边开除了我,我再换个学校,可是你嘛……”
“我,我不能转学的,这学校离我家最近了。”周子萱有些疑惑:“没有别的条件?就收一盒巧克力?”
“没有,呃,有……”
她刚刚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等着他说下文。
“你明天第一节课下课,让我看见你和你同学分享这盒巧克力,这就行了。”
这要求好像也不难办到,周子萱拿过巧克力,塞进书包就跑,留下顾瑾文一脸的奸笑:这丫头的弱点咋就这么明显?
周子萱的同学很惊讶于她有这样一盒巧克力:“这是国内买不到的啊,你怎么得来的?”
“啊?一个朋友,哦,亲戚送的。”
“那你家亲戚出过国啊?谁这么能耐?”
那年代流行着“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外国的屎都很香”的说法。
“也不……不是了……大概就是别人送他的他再送给我了。”
同学塞了一块进嘴里:“天呐,太好吃了,你家亲戚是谁啊?”
“就是,哎,你不用知道了,总之是很少来的。”
“很少来的一来就送你这么贵的巧克力啊?上次我表弟还给我炫耀过,一百多美元的……这回我也吃上了,太幸福了!”
“呵呵……”鬼知道为什么这巧克力这么贵!她只能瞥了一眼教室外看她的顾瑾文,赶紧转过头来对着同学干笑,然后周子萱家有个特别有钱的亲戚这事儿就传开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天,这说法就传到了周子萱老妈的耳朵里,没办法,她家的早餐店简直就是附近居民八卦消息的集散地。
鉴于她成绩很好,在她家那一片区名头很响亮,好多望子成龙的家长抱着沾沾她福气的想法去她家铺子里买早点,也不知道这早点铺的生意有几成是她带来的。
周子萱母亲如临大敌,再加上他们信奉棍棒底下出人才,早点把店门关了在家审她:“你那盒巧克力怎么来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想起了门后面的鸡毛掸子,吓得汗都下来了,是的,她都这么大了,她的妈认为她不听话的话还是会动手的。
比起说实话,撒谎的代价要小得多,所以她撒谎完全是被逼的:“上次,有个人开车差点撞到我,怕我讹他,从车上赔给我这盒巧克力,我不知道这么贵的……”
“那你回来怎么不说?”
“怕你担心就没说,本来也没真撞到我。”
“那这次就算了,月考快来了,你好好把心收一下,争取考个好成绩……”
周子萱习惯性的忽略妈的唠叨,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妈妈一直的想法就是让她考个好大学,以后有个好工作,就不枉她这么辛苦的供她上学,以后好在她爸面前长脸。
周子萱的父母闹分居闹了两年了,她妈妈认为是她爸爸不喜欢闺女又不能生第二胎,所以在家给她脸色看。
所以她死活不离婚换她爸出去重新找人结婚,所有的压力都堆在了周子萱的成绩上,周子萱若是不考个好大学,那她就一辈子在她爸面前抬不起头。
……
巧克力风波总算过去了,周子萱遇到挡在半路的顾瑾文同学后怕不已:“拜托你离我远点儿,我一直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和同学分享巧克力?搞得你送我一盒这么贵的巧克力我都没办法从心底感谢你。”
他其实是为了把某些事情坐实来着,可是看样子,她似乎特别怕被人说她早恋,只好作罢。
一想起她同学看着那盒巧克力时候的夸张,她又说:“我都不知道那么贵,早知道就不收了……”
顾瑾文不太满意她的后悔,皱眉道:“那就是别人为了让我外公给他们写幅字,买来贿赂我的,我不喜欢吃甜的,所以给你了。”
“你不用告诉我那巧克力怎么来的,我得回家了,我妈掐着时间呢。”她回家的误差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要不是考虑老师有拖堂的可能,连十分钟都不会给。
他继续撒谎:“我为了给你送盒巧克力连我外公都出卖了,你什么表示都没有就想走?”
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不过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让我吐我是吐不出来的了,钱我也还不起。”
“我有说让你还巧克力或者钱吗?”
她纳闷了:“那你想怎样?”
他慢慢的靠近她,一股男生身上清爽的阳光气息扑面而来,她有些紧张,刚想拔腿就跑却没跑掉,被他抓住并在她脸上结结实实的亲了一下。
他满意的走了,她却满脸通红。
周子萱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她面无表情的回到家,脑子里却翻来覆去都是顾瑾文亲在她脸上的触电感觉,如果被人看到,她会死得多惨?
爱情这么美好,为什么大家都把早恋视为洪水猛兽?
话说回来,都快成年了算早吗?
接下来的月考周子萱考了班上第二名,而之前几次都是第一名来着,这回的第一名是发小林雪。
她不知道如何交代,一步一挪的走在路上。
阴魂不散的顾瑾文又出现在眼前:“没想到你成绩这么好?哎,我可以请你给我当家教吗?”
“你走开。”
“还生气呢?”他诚恳的道歉:“我不该拿巧克力要挟你,不过能亲你一口我是绝对不后悔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真是不能跟他说话了,绕过他接着走。
他又追上她:“我看公布出来的成绩单才发现你们班还有一个叫顾瑾文的呢,我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绝对没我帅是不是?”
那个顾瑾文的确没什么出众之处,反而是这个顾瑾文转来以后,学校都是他的传说,长得帅和桀骜不驯的评价风靡整个校园,比已经在这里念了两年书的顾瑾文存在感还强得多。
“你别跟着我了!让人看到我回家真没法交代了!”
看她都快哭了,他冷静下来:“怎么啦?”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脸色很难看,顾瑾文终于没再跟着了。
后来他听说,周子萱的妈妈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对她的一切都有着变态的控制欲,赶走所有来找周子萱玩的同学,收缴了所有与念书无关的书籍和磁带,稍微考差一点便棍棒交加。
没过两天,周子萱挨打的消息传遍了学校,因为她在学校也是个名人,漂亮且成绩好,坐她后面的同学看到了她脖子后面一道青紫的痕迹,问她怎么回事。
林雪说了一句:“她妈打人特厉害。”
后面的同学夸张的叫了起来:“你都这么大了还打?天呐,这都够得上虐待了!就因为你没考第一名?这也太过分了!我要是成绩有你这么好,我爸妈得把我当祖宗供着。”
她紧了紧衣领,什么话也没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她妈妈眼里,孩子是别人家的好,可是在她眼里,妈妈也何尝不是别人家的好?
顾瑾文听说的时候差点当场就跳起来,一想到她那天求他别跟着她的可怜样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他在三天以后找到了机会,三班和四班的人一起上体育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其实体育课对于高三学生来说就是个摆设,通常都让自己活动,要是遇到上午或者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有的同学多半提前就放学了。
趁着楼梯上没人的时候,顾瑾文拉着周子萱上到了楼顶,他力气太大,她无论如何不是对手,他问她:“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让我看看!”
周子萱还没反应过来,顾瑾文已经把她的背面转到自己面前,一把掀开了她的衣服,清楚的看到了她背上还未完全消散的条状痕迹:“果然是真的!”
虽然这楼顶没人,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他就敢这么耍流氓?他这么掀一个女生的衣服没考虑过合适不合适么?她赶紧把衣服放下跳到一边,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你……你……”
他心疼极了,都这么大的孩子了还下这么狠手的父母的确少见了:“你妈……”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用行动表示,他捧起她的脸,对着那红艳的唇就吻了下去。
周子萱懵了,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舌头都伸进去舔到了她的,她一个劲儿的打他推他,奈何力气跟他相比不是一个级别的。
为了控制住她,他胳膊夹着她的,把她整个人抱进了怀里,专心致志的吻她。
大概这个吻里的柔情蜜意和心疼终于让对方收到了,过了好久,周子萱终于不挣扎了,到最后甚至哭了:“我恨死你了!”
“可是我爱你。”
她抹了把眼泪:“你懂什么是爱吗?”
顾瑾文又吻了她:“我只知道我一下课就必须要看见你,因为你在这里,我放学都不想回家,如果这都不是爱,那爱情到底是什么样我就不好奇了。”
她抽泣着看他,不知道说什么,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背上,掌心异常火热。
周子萱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那美好的爱情就在悬崖底下,只需要她奋不顾身的纵身一跃。
被压抑的感情仿佛在石缝里的种子,突然天降甘露,开始发芽生长,生命力强大到连她自己都没料到,尝过罂粟的人,谁还戒得掉那愉悦至极的滋味?
她考虑良久,决定铤而走险:“除非你不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我答应你。”他一点都没犹豫。
周子萱觉得让人窒息的日子突然找到了乐趣,她决定勇敢一次,脸红透了,小声地说:“所以,我……我也喜欢你。”
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顾瑾文又吻她:“你记住你说的这句话!”
……
缝纫机的声音又将顾瑾文拉回现实,老宋压低了声音:“看在你和我小儿子差不多大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小心豹哥,他是个睚眦必报的阴险小人。”
顾瑾文面沉如水:“多谢提醒。”
没过两天,干完了一上午的工作后,午饭时间到了,豹哥拍了拍顾瑾文的肩膀,低声警告:“有种的一会儿晚点走?”
他突然想起以前对别人也撂过的狠话:有种放学别走。
既然有人相邀,拒绝就不太礼貌了是不?他想念子萱想得无处发泄,正好活动活动去去火气。
等别人都走完以后,大大的加工车间里只剩下了几个人,看表情都是些狠角色,不得不承认这个豹哥还是有些朋友的。
他对着豹哥笑得很犯贱:“你胳膊好了?”
那些人却不打算跟他磨叽,有人拿着凳子,有人拿着从坏掉的缝纫机上拆下来的脚踏板上的铁条,一句话不说慢慢的靠近了他。
他没和这么多人同时打过架,不过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是懂的。他踢翻一堆牛仔裤分开他们的注意力,越过一台缝纫机就直接扑向豹哥,一拳击在了豹哥腹部,太阳穴上又补了一拳,豹哥还没来得及还手就倒在了地上。
大概是刚才那堆满天飞的牛仔裤绊住了其余几个人的手脚,等豹哥都失去了反抗能力,他们才围过来。
顾瑾文不想跟他们纠缠:“我和他的事跟你们无关!你们要是马上滚出去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知道这帮人是豹哥多铁的哥们,有人朝他扔了个不明物体过来,他偏头躲过致命一击,耳朵却被划破了,他彻底怒了。
顾瑾文很久没这么畅快淋漓的动过手了,他踢飞了两个人,用牛仔裤勒住了一个人的脖子,还不小心掀翻了好几台缝纫机,还没打过瘾的时候,狱警过来了,朝空中鸣了一枪,他们全都趴在了地上。
豹哥还没醒,狱警叫了医生,虽然监狱条件不好,里面的人个个都欺软怕硬,但要是出了人命他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经检查,豹哥颅骨有骨裂痕迹,包括顾瑾文在内的一行七个人全部被关了禁闭,他们六个人关一个星期,顾瑾文半个月。
监狱是很少有道理可讲的,不管是谁惹事,打架的一律严惩,连涉事的号子里的无辜群众都被罚一个月不许见荤,顾瑾文下手重,所以被罚得最重。
那天打架的时候老宋其实藏在了加工车间外面,把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顾瑾文身手灵活,对方想仗着人多一起控制住他的想法没能实现,仅仅是耳朵被划破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宋怕拖太久顾瑾文吃亏,又怕车间被破坏得太厉害工期赶不过来,于是报告了狱警。
老宋倒没有因为一个月没有肉吃而愤愤不平,只是觉得半个月的禁闭室关下来,可能比挨顿狠揍还难受。
他没被关过,不过之前出去的狱友跟他描述过里面有多恐怖,灯光昏暗,不见阳光,食物远远不够,比起这些表面现象,不知道时间,绝望透顶的窒息感才是要命的。
身体上的营养不良再加上心理上的打击,哪怕进去的时候猛得像老虎,出来也会乖得像猫,不知道顾瑾文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顾瑾文躺在禁闭室的床上,脑子里只有周子萱的样子,因为他没注意,她也不太懂,竟然让她怀孕了,导致她退学了,如今下落不明,他罪无可赦。
……
和周子萱确立关系以后,顾瑾文在西城区租了一套房子午休,他早晚有司机接送,就是中午来回折腾麻烦,这房子用来午休也说得过去。
租好房子后,把地址写在纸上并包着大门钥匙,走在周子萱前面的时候故意掉地上了,周子萱本想叫住他,一看到是地址和钥匙,心知这是顾瑾文故意给她的了,于是,周末的时候,她告诉父母要去市中心的图书馆查资料,找到了这个地方。
她一进门就被抱住了,迎接她的是顾瑾文的热吻,两人从门口吻到沙发上,平时要装做不认识,憋得实在有些辛苦。
怀里的人又香又软,那蜜甜的唇舌是他进攻的唯一目标,她嘴里的香甜足以让他回味一辈子。
等他放开,她的唇已经肿了,他说:“我怕你找不到这个地方,又怕这个地方也有认识我们的人不敢出去接你,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激动的情绪稍微平静以后,周子萱拿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你的字怎么写得这么好看?”
他一边亲她一边回答:“我不能给我外公丢脸。”
周子萱才知道大名鼎鼎的柏亦铭原来是他的外公,不过,这些外在的名气或者金钱和他们的感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顾瑾文又吻了她,稍解相思之苦后,周子萱掏出了书本和试卷:“我谈恋爱也不能影响学习的,你也得跟我一起学,你看你那成绩,要是没跟我考上一个学校,我们上大学就得分开。”
顾瑾文无可奈何,周子萱说得很有道理,他摆出一堆零食:“学习的时候得补充能量不是,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都买了,下次你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买的时候才有目的。”
周子萱平时舍不得买的零食都在这里,一边做作业一边吃零食,还有喜欢的人陪着,一种很多年不曾有过的被人珍惜的感觉让她有把自己的一切都押上来赌他的冲动。
第二次月考的时候,周子萱夺回了第一名,她妈妈还以为她每周日下午去图书馆很有效果,便不再过问了。
可惜这回有事的是顾瑾文,他的外公早就查出肝癌晚期没告诉他,这回上医院瞒不住了,短短几天过后,外公就去世了。
外公是顾瑾文的精神依靠,从小就教他书法、绘画和太极,比他那个爹尽责得多,等他外公的葬礼过后,他抱着她大哭了一场,说:“从此我没有外公了。”
那悲戚的程度仿佛在说“我从此没有妈妈或者爸爸了”。
周子萱安慰他:“可你多了一个我。”
柏亦铭的去世仅仅是个开始,柏家的厄运接踵而来,大大小小的同类厂子仿佛在一夜之间都冒出来了,人家回收二手塑料做出来的产品价格能比他们的低好几成,他们的产品滞销现象越来越厉害。
更严重的是,顾瑾文的父母在柏亦铭去世后再也不愿维持表面的和谐,开始分居,掌管着销售的顾瑾文的爸爸竟然公开在厂子里和妈妈唱反调,在他的有意授权下,经销商的货款越来越难收。
可惜厂子还是柏家的,柏亦铭留下了遗嘱厂子只给女儿一个人,不得已之下,顾瑾文的妈妈公开开除了他的爸爸,一个人辛辛苦苦的重新联系上了各个经销商,人家看在柏亦铭的名下,倒没有太难为她。
柏家发生的事周子萱也听说了,她什么忙也帮不上,但看着顾瑾文再没了以前阳光的样子,安慰的给了他一个吻,哪知这行为惹火上了身。
妈妈暂时摆平危机让顾瑾文神经稍微放松,见到可爱漂亮的周子萱,满脑子都想要更进一步。
既然她早晚都是他的,为何不早一点行使自己的权力?所以他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欲望。
从某些方面说,周子萱很胆小,很怕她的妈妈,但是在骨子里,她实际上勇敢的令人吃惊,认定了某个人,便全身心的付出,不在意得到多少,更不在意失去多少。
两人都不太懂,凭着极其有限的知识探索着对方的身体,顾瑾文一步一步的突破了周子萱的底线,最疼的时刻过去以后,他知道周子萱已经完全属于了他。
他说:“子萱,你的父母不懂你的可爱,不重视你内心所想,可是在我眼里,你值得最好的,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我会把最好的都给你,我绝对不会像我爸爸一样。”
周子萱说:“我不要最好的,我只要你。”
他常常回味那一天,他亲手一层层解开她厚重的冬衣,诱人的玉体呈现在他眼前,疼痛并愉悦交织成幸福的乐曲回荡在脑海里,让温暖的被窝里热浪翻涌,两人缠绵了一个下午,一个忘记了孤独,一个忘记了背叛,互相取暖的两个人,就这样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如果不是他的爸爸和出纳卷款私奔,顾瑾文大概还以为他的妈妈能撑过来。
……
时间刚刚进入初冬,顾瑾文的妈妈发现银行账上和保险柜里一分钱都没有,出纳也消失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加上连日来的疲惫让她晕了过去。
顾瑾文再也不能把全部心思放在周子萱身上了,他报了警,警察搜了出纳的家,他跟着去的时候,在垃圾桶发现了他爸爸的电动剃须刀,上面摔破的裂口走势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再傻也知道是什么回事了,他爸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出纳一起暗度陈仓,如果是早有准备这么干的话,那这些钱拿回来的希望太渺茫了。
那些钱是客户的预付款,刚收回的货款,工人的工资,进货的材料款,准备还银行贷款的准备金……高达几百万的巨款,被那两人掏得一分不剩。
于是,顾瑾文的妈妈在家里自杀了。
他看着那满地的鲜血和妈妈僵硬的躯体半晌都不能呼吸,那让他怒其不争了很久的妈妈终于没了,以这样绝决的方式,顾瑾文的童话世界已经彻底坍塌了。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还未满十八岁的顾瑾文成了家里唯一一个还能喘气的人,他麻木的看着警察来封了他们的厂子,还想把外公留下的字画一并拍卖了还债。
那些字画是外公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他无论如何要保住。可惜因为厂子的现状,他借不到钱。走投无路之下,顾瑾文以外公的字画做抵押,用高达20%的年息借款,利息月付,总算把银行和工人工资等要紧的窟窿补上了。
高利贷是一条上去容易下来难的贼船,为了应付每月的利息,顾瑾文不得已拉了更多的人进来,虽然实际状况越来越糟糕,可他的现金流却越来越充沛,因为能及时支付利息,又或许人家看中了柏亦铭的字画,找上门要借给他钱的人越来越多。
外公的字画因为他的死亡而价格蹭蹭的往上涨,他无语的看着那些消费死人的字画商们,想要拿走字画,他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想要摆脱这种越来越糟糕的状况,他需要赚钱,于是找到迫切需要钱的人以更高的利息把手上剩余的钱放出去了,渐渐的雪球越滚越大,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如果是真能顺利运转的话,他会成立一个小额贷款公司,为了有时间经营业务,他退学了。
可惜顾瑾文放贷的经验不足,审核不仔细,有好几个人的贷款不能准时收回来,没办法他纠结几个小弟使用了点暴力,这些周子萱统统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退学了。
赵伯冉第一次见到顾瑾文的时候,对他的年龄颇为吃惊,感叹说“自古英雄出少年”。那时候的顾瑾文为了吸收到赵伯冉的大笔资金,夸大了收益率和稳定性,有了柏亦铭的名声做保证,顾瑾文果然成功忽悠到了他,补上了自己资金的窟窿,还给周子萱拿过来八万块钱。
周子萱很惊讶,他怎么会直接拿这么多钱给她,他回答:“给你买首饰你不敢戴,买衣服你也不敢穿,还不如直接给你钱,你需要什么自己去买,以后我会赚很多钱,养你是没问题的。”
他的世界已经只剩下了她,食髓知味的他又要了她两次。
面对子萱崇拜的目光,他无法抗拒这虚荣的诱惑,在高利贷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这笔钱周子萱一分没敢花,顾瑾文做的事她大概察觉到了,她把钱存在一张卡上,等她想找机会把这钱还给顾瑾文的时候,他消失了。
因为又有放出去的钱没收回来,而且那人跑了,顾瑾文兑现不了付给赵伯冉利息的承诺了,赵伯冉慌了,要自家堂弟赵启扬无论如何要帮他,那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
赵启扬把自己当成了诱饵,说要投钱给顾瑾文,这送上门的冤大头对于顾瑾文说来得正好,他意气风发的讲述了自己利润有多高,赵启扬要是投钱进来绝对大赚,为了让他相信资金有安全保障,顾瑾文还透露了些催债时候不能被人知道的细节。
等顾瑾文被赵伯冉起诉的时候,赵启扬拿着这些证据当了原告的关键证人……
多米诺骨牌倒了,借钱的更不愿意还钱,债主却更加拼命的逼债,顾瑾文家里的厂子没保住,车、房、部分字画还有其他资产都被拍卖,他也锒铛入狱,最可惜的是他的周子萱。
……
顾瑾文躺在禁闭室的床上,心痛的想象着成绩那么好的周子萱被学校开除会有多绝望,她的妈妈又会如何打骂她,她一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唯一值得他安心的是他曾经给了她八万块钱,应该够她撑一阵子。
在暗无天日的禁闭室,恨他父亲,怀念外公和母亲,想念子萱成了他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
周子萱找到洛元县南山监狱的那天,已经是六月,顾瑾文刚从禁闭室被放出来不久。
她看着他身上的囚服和近乎光头那么短的头发,捂着嘴就哭了,她猜到他会受苦,亲眼看到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而顾瑾文看着周子萱明显隆起来的肚子也没能忍住眼泪,好半天才说:“是我害了你。”
“我不后悔。”曾经的煎熬和痛苦在她憧憬的幸福面前都一文不值了。
他沉痛的开口:“这几个月你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能少!”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太担心你,几个月前,学校里传你已经死了,我……”
“传我死了?你信了?”
“当时我听着就晕过去了,被送到医院,医生比我还先发现我怀孕了,再加上我考试成绩越来越差,甚至滑到班上十多名,学校不再让我上学了。”
在周子萱轻描淡写的描述下,顾瑾文完全能想象她的经历,名声和学业都被他毁了:“那你妈妈,有没有打你?她大概气疯了吧?”
周子萱眼里一阵暗淡,只说:“没关系,都这样了,她也只能接受现实。”
其实她之前打过一次电话回去,她妈妈说和她断绝关系了,让她死了也别进家门。
“没关系,以后我和你一起去请她原谅,别难过。”
她被学校开除以后,许久未露面的爸爸才回了家。她妈妈曾想拿刀砍她,被她爸爸抢下来以后,又开煤气罐想杀掉全家人,最后逼着她一定去医院把孩子流掉。
周子萱以绝食相逼,反正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如果顾瑾文真的已经死了,他唯一的血脉她无论如何要给他留下,她妈妈几乎气疯,把她锁在了屋里。
“我趁着晚上拿出所有的床单打成结,系在床腿上从窗户里翻出去了,幸亏我们家住在二楼,再高就没那么多床单了。”
“然后呢?”
“然后我住在你租的房子里住了两个月,好容易才打听到你家,一位姓戚的叔叔告诉我你被抓了,韩律师告诉我你在这里,比起说你死了,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就是你给我的钱,我已经花了一部分了,如果剩下的我都交出来,你能不能早点出来?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知道报纸是怎么说的,不过那钱你千万别拿出来,那点儿钱什么作用都起不了,我找韩律师想办法,我外公还有些字画没卖出去,我会早点出去的,你等我。”
有些人比字画重要多了不是吗?挡在面前的厚厚的玻璃让他没有办法抱抱她:“如果不是我,你会上个很好的大学,这几个月过得很辛苦是不是?”
“没有关系,你活着比什么都好,”周子萱安慰他:“其实,我终于有机会为自己读书了,这几个月,我全靠书才撑过来了,若是还有高考的压力,我都觉得我会撑不下去,还好你还活着。”
“所以,就算我死了,你也愿意为我生孩子……”这样的周子萱,他没办法不心疼,他何其幸运遇到了她。
“我从来没后悔过,”肚子里明显的胎动让周子萱笑了起来:“宝宝非常调皮,劲儿可真大,以后肯定像孙悟空似的,我觉得我这肚子快要关不住她了。”
顾瑾文激动得又差点哭:“呵,我都当爸爸了,这身份,还真有点儿不习惯,真想摸摸你肚子……”
他忽然想起宣判后,从法庭出来,走在走廊上那两分钟,听到了赵启扬身边的人开心的报告:“赵太太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双胞胎。”
“真的?哈哈,太好了!”
“就是计生办的人知道了,老上门来。”
赵启扬声音不太高兴:“不就是那点儿超生罚款吗?早点给他们,按双胞胎给,让人烦得慌,书涵知道了吗?”
“赵太太说他刚知道自己要当哥哥了,老盯着她肚子发愣,问什么时候能见到弟弟或者妹妹。不过,幼儿园老师说他不太合群,跟别人玩不到一起,赵太太建议要不送他去上小学。”
“多大的孩子就该办多大的事,五岁孩子上什么小学,这孩子已经够老成的了,让他学点别的,比如钢琴什么的。”
“好的。”
当时,嫉妒和恨意让顾瑾文面目全非,没想到自己也当了爸爸,这实在是……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很担心:“都没个人照顾你,你一个人出点事可怎么办?”
“我可以请个人帮我,我在洛元租个房子,就在这里等你,每个月都来看你。”
“如果以后肚子太大,你就别来了,一切都小心点。”
“我没关系的,可是我听狱警说你打架厉害,你可收敛一点儿吧,不过,有人要是敢欺负你,你也不必忍的。”
他笑了:“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不过你是不是应该上医院检查一下?请人照顾你要找可靠的,工资多给一点,要不下个月你找好了人带来我看看,该死的这一个月只能见一次……”
“我发现你快变成老妈子了。”周子萱笑他。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我这是高兴的,以后不能天天见到你可怎么办?”
“剩下的时间我都给你寄明信片,听说写信都是要拆开看的,还不如给你寄明信片,我的字写得远不如你的好,你将就看吧。”
他握着话筒看着她,眼睛都舍不得眨:“好。”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顾瑾文不得不回牢房了,一步三回头,仿佛诀别一般的依依不舍,周子萱又忍不住眼泪。
如果他们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肯定会撕心裂肺,因为不知道,所以自那以后,老宋发现顾瑾文心情好了许多,学习认真,干活也认真,还给管事的建议改进了牛仔裤的生产工艺,引入了流水线原理,工作效率大大提升。
狱警脸上也有了笑容,给十一号的人加了顿大餐,顾瑾文这个号长算是坐稳了。
……
七月的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号子里只有一个小电风扇转得吱嘎吱嘎的响,为了降温,有人把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打湿了,有人干脆躺在了地上。
顾瑾文却顾不上纳凉,他已经三周没有收到周子萱的明信片了,相约好的见面她也没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往最坏的方面想,也没见到人,即便是生了孩子做月子,也可以给他写几个字安抚他的不是吗?她到底有没有请人照顾自己?
老宋看他焦躁不已,就问怎么了,顾瑾文却看着那小小的窗户悄悄问他:“你进来后,有没有想过越狱?”
老宋变了脸色,小心的看了看周围的人,小声训斥:“你疯啦!叫别人听到就了不得了!”
“子萱肯定出事了!”
“你一个人乱想有什么用?你跑不出去的,找人打听才是道理!”
他在号子里转来转去,忽然有通知说有访客,他兴奋极了,出去却发现来人是韩律师。
韩律师脸色不好:“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一定要挺住。”
顾瑾文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你说!”
“周子萱出事了,上个月末,在洛元县医院出了点意外,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别的话顾瑾文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他放下听筒,站起来慢慢的走了,回到牢房后一头栽倒在大通铺上人事不省。
号子里的人以为他中暑了,赶紧把他的衣服打湿,又叫来了狱警,狱警又叫来了医生,检查了说有点中暑,但是不至于醒不过来,恐怕是有什么心理原因,他没明着说出来,这年头想要借病骗着出狱的人太多了。
顾瑾文被抬到了监狱的小诊所里躺着。
狱警一个个的问十一号的人对顾瑾文做了什么,只有老宋大概知道点苗头:“难不成他老婆真出事儿了?要不这平时壮得跟牛犊子似的人怎么说倒就倒了?”
他赶紧翻出顾瑾文藏在枕头下的四张明信片递给狱警:“这是他女朋友给他写的,平时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看一下都不让,你找人念念这个给他听看他醒不,最好找个女的念。”
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狱警叫过来一个管档案室的给念,那女人对着顾瑾文那张俊脸起了恻隐之心,接过明信片开始读。
第一张:瑾文,你不知道,他们说你死了的时候,我也曾想过干脆一了百了,犹豫之时,读了本书,略有感悟:生命始于美好和幸运,故不能潦草又匆忙的结束,哪怕过程艰辛、无聊甚至无望,却总有阳台上的花需要浇水,脚边的小猫需要喂食,我肚里的孩子需要妈妈,所以我撑过来了。如果你遇到想不开的事,记住这些话,但我又希望你永远不会想到它。
第二张:瑾文,别再痛惜我因为怀孕辍学了,因为我并不觉得很惋惜。考上大学获得文凭是为向别人证明而读书,这让我总没时间为自己读,所以一闲下来,我倒是为自己读了好些书,比在学校还过得充实和快乐。
既然我的学习并不会因离开学校而止步,那么从哪个阶段离开的学校,并不那么重要,只要心中有书,哪里都是学校。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多读书,学习知识的场所可能有优劣之分,但是知识本身没有贵贱之别,你今日所学,将来定会用到。
第三张:瑾文,你在刚刚成年的年纪就要做爸爸了,而我还未成年就要做妈妈,我想我们都没准备好,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这段时间我常常想起我的妈妈和你的爸爸,他们的行为或多或少的影响了我们的选择,但是,人生终究是我们自己的,别人的意见不必太在意。
所以,不要再恨你的爸爸,我也不会再怨我的妈妈,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成为一个坚如磐石,韧如蒲草的父亲,我们的孩子,你将是她的蓝天,我会是她的港湾,你准备好了吗?
第四张:瑾文,史铁生说他活到最狂妄的年龄却忽然残废了双腿,于你,便是活到了最狂妄的年龄却忽然锒铛入狱。我怨过你过于自信,惜过你从此人生有污,痛过你本不该受这苦,但是我更认为,你虽然已经当了父亲,却也不过刚成年,人生空着大把的空格等着你填写,即便没有我,你的天空依旧高远。
这段经历,仅仅是你前进道路上的一粒硌脚的砂,正等着你将它变为珍珠,用来点缀你并不平坦的征途,那些不能把你杀死的,终将使你变得强大,无论我在哪里,都期待这一天。
她念完几遍,他没有要醒的意思,又自作主张的说了好些话,顾瑾文仍旧闭着眼,眼泪却从眼角淌了下来,惊得她立即住了口。
他闭着眼说:“谢谢你,其实我只想体验一下死亡的感觉。”
最亲的人个个都离他而去,他想就这样堕落下去,但是子萱不允许,他挣扎着坐起来:“请把明信片还给我。”
……
两年以后,顾瑾文出狱了,他先让韩律师带他去了周子萱的墓前,痛哭了许久,他不想姓顾了,他要姓柏。
韩律师告诉他,洛元那个医院赔了周子萱家二十多万,他们拿着这钱,加上周子萱没用完的那些,买了两间铺面,依旧卖着早点。
没了周子萱,她的父母反而和好了,两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周子鸣。
“这倒是还了他们要儿子的愿,可子萱在他们心里到底算什么?”他本来还想上门去认错,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以后,他的子萱,怕是只有他一个人记着了。